然后,张姐又说:“你早说你是查什么黑恶势力啊,我以为你抓黄赌毒呢?我们这条街什么情况谁不知道,那些个理发店里头,随便查一查就揪出来几个小姐,可我店里没有啊,说我和什么黑恶势力认识,其实我和他们真没多少交情,就是那个管哥,原来机缘巧合的我救过他一次,人家也讲义气,打哪以后他手底下的人都叫我一声姐,除这以外真就没别的联系了,他愿意罩着我,那我也求之不得,你说我一个女人,在那种地方开理发店,我要是没个人罩着,那我不也得.......”张姐突然哽咽,“我不也得和他们那些理发店一样吗?就算我不愿意,人家客人非要那什么,我怎么办啊我?可是你说要真的干那些事儿吧?平时不要紧,一旦你们警察查来了,那我不得玩儿完啊?我又没多啊少钱,好不容易开个理发店,我就想用自己这手功夫赚几个干净钱,我不能把店砸了呀。”
“这么说,你不是黑恶势力?”
“我可算不上,我怎么能算呢,我一个女人,我有多大本事啊?”
“既然不是,那我之前问你,你为什么不说认识小燕?”
“我不是什么黑恶势力,我也正经开理发店,但是那个小燕儿不是正经人啊。”张姐说道,“她一开始来我这工作的时候,我就觉得她长得挺大方的,这谁找干活的不愿意找个好看的是不是?就算不为了别的,人家顾客来也愿意赏心悦目吧?我当时还跟她说,我说这条街上乱,但是你在姐这儿干,姐保证你不吃亏,也没人敢让你吃亏,我这算是仁至义尽吧?”
“唔。”吴智慧点点头。
“可我是这样想的,人家不那么想,一开始在我这儿给人洗头什么的都挺好,后来有一天,我店里来了个客人,那个人我也熟,经常的到我这里来理发,那人手脚特别不利索,就喜欢在人小姑娘身上摸摸索索的,也就是我,他知道我的身份不敢动,我呢,也知道他不敢,所以他来剪头发,我也欢迎,算是我的一个常客,结果了,这家伙一看见小燕儿就拔不动腿了,总缠着她跟她说话,我还专门跟小燕儿说,我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结果她不听,还总往前凑,后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我就开始怀疑这个小燕儿。”
“你怀疑她什么?”
“我怀疑她就是个专门干这个的姐儿。”张姐说,“要不然我都跟她说那么清楚了,她为什么还往上凑啊?那个宋争又不是什么好鸟,又老又没钱的。”
“所以,我那天问你小燕的事,你说你不认识,是因为......”
“我觉得你是来扫黄的,我这么干净的店,我不能让警察查出来我这里也有过小姐啊,我说不清楚不是?”
“明白了,”吴智慧点点头,“那你再在这边等一下吧,等一下我的同事会再过来对你进行一些例行询问,你耐心一点,如实回答就好,估计应该不会有事。”
“哎哎,好的。”张姐听她这么说心里也有了着落,点点头,脸上竟然也有了几分笑脸。
从派出所出来,吴智慧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更加沉重了。
她果然没有猜错,真的是她。
可是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为了报仇,改头换面,除此以外她还做过些什么?
吴智慧不知道,她也不敢再去乱猜,因为她有预感,最后调查出来的结果,必定会比她能想象到的更加疯狂。
从哪里开始下手呢?
吴智慧想起最初的时候,程大黑他们见过王喜以后说过的话,他说锁链不是他安装的,房子是他租的。当时的她怎么都不肯相信,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是应该去查一查那座违建房屋真正的主人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想要先去另外一个地方。
而且这是一个之前被他们忽略了的地方。
案件刚刚发生之后的第二天,她就曾经去给王琳做过笔录,按照固定程序,她也登记了王琳的基本资料和现住家庭住址。
而王琳虽然是主动投案自首的,但事实上她毕竟是一个受害人,所以当时也没有想到去她的家里进行搜查,因为觉得按照这个案子的情况来看,其实是没有太多必要的,但是现在她觉得,还是可以去看看。
王琳住在新阳老城区的一座老式小区里,小区以前是一家国营工厂的家属院,但随着工厂倒闭,家属院的管理也就日渐疏漏,连小区里面的传达室都是空的。
吴智慧走到门口刚好一个牵着小狗的老奶奶走出来,吴智慧向她打听是否认识一个叫王琳的人,老奶奶年纪虽然不小了,身体却英朗,摆摆手非常果断地回答:“不认识,我们院子里没这个人。”
“这么肯定吗?这个院子里的人您都认识吗?”
“认识,”老奶奶说,“这都是原来我们工厂里的老同事们,在一块儿住了这都几十年了,别说是房主,连他们的孩子儿媳妇女婿,孩子的孩子,我们都认识,我们厂里就没有个叫王琳的。”
老奶奶说完就要走,吴智慧还是不死心,赶紧追上去拿出照片给她看:“奶奶,您先别走,您再看看,真的不认识这个人吗?”
老奶奶看到吴智慧手里的照片愣了一下:“她呀,哦!她我认识呀!她不叫王琳!”
“她不叫王琳?那她叫什么?”
老奶奶特地把吴智慧手里的资料放到老远的地方,看了又看然后说:“她叫孙燕,而且这年纪也不对,她不是五十六,你就看她这模样,这能是个五十六的人吗?她就三十多,前些时候老张头的媳妇儿还张罗着想说给她找对象呢!”
“您说她叫什么?”
“孙燕儿!错不了!”老奶奶说,“她就叫孙燕儿。”
吴智慧看着信誓旦旦的老太太,只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浑身都冷飕飕的:“您不会搞错了吧?”
“这怎么可能呢?是她亲口告诉我们的,她就叫孙燕儿!”
“她亲口说的?”吴智慧愣了一会儿又问,“但是,但是您有见过她的身份证吗?”
“那倒没有,我没事儿查人家身份证干嘛?”
“也......也对。”
那老奶奶也许是看着吴智慧愣在那里始终也不说话,估计应该是没什么要问的,就自己走掉了。
而吴智慧则又站在原地冷了很久很久才回过神来。
孙燕,王琳,王琳,孙燕.......
吴智慧的脑海中,这两个名字来回的翻滚旋转。
“啊,不管了,等一会儿再说。”
吴智慧找到王琳住的地方,这种老校区,防盗原本就很堪忧,也不用钥匙,直接用发卡撬开门锁,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闯进去。
王琳住的房间很小,就只有80平米左右,两室一厅,屋子里的布置很简单,摆放的也都是一些在平常不过的东西,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她的化妆台。
吴智慧坐在化妆台前,看到她化妆台桌子的玻璃板下面压着一张照片,是她自己的照片,照片时间是八年前七月。吴智慧把照片拿出来,后面写着一行字,看上去是她亲笔书写:仇恨让人面目全非,坚强让人更加美丽。
看上去一是一张普通的照片,写的也就是一句很普通的格言,可是为什么要特地把这张照片压在自己的化妆台下呢?
不过话说回来,她是真的蛮漂亮的。
八年前的照片看上去和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吴智慧又打开右手边的抽屉看了一下,抽屉里都是一些化妆品,还有一张整容中心的名片。
“整容!”
吴智慧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又看看压在手下的那张照片,八年前。
假如王琳真的是王琳,按照她丈夫的话推算,八年前是她女儿死后的第二年,当时的她一夜白头,为什么两年后她就恢复了青春呢?这绝不是普通的护理保养可以做到的,但是如果是整形的话,那也许有可能。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因为爱美吗?
一个女儿死掉的女人,想必那个时候的她应该是整个世界都崩溃了才对,否则她也不可能会一夜之间白了头发,所以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一定是有目的,一定是为了报仇。
可她是怎么做到的,一个女人,她用这十年的时间都做了什么?
吴智慧越想越觉得浑身发毛,越是觉得这个房间她根本就待不下去,赶紧迫不及待地从房间里逃离出来。
刚走到楼下,她又发现楼房对面有一排一层的小屋,这种设计在以前是很常见的,房子对面是储藏室,储藏室上挂的就是与房间对应的门牌号6-2-201,意思就是六号楼,二单元,201室,也就是王琳的储藏室。
既然来都来了,就索性都看一看吧。
吴智慧打开储藏室,立刻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
储藏室里没有太多杂物,或者说与其说这是储藏室,不如说这是工作间,小小的不过十平方米的房间里摆着一张小小的桌子,桌子旁边的墙面上挂着各种照片,还有做笔记的痕迹,内容围绕着三个人展开,正是王喜、宋争和高大良,照片的标注也都很清楚,从十年前开始一直延续到这个月的20日。
历经十年的时间,她在这里编织了一张巨大的复仇的巨网,每一步都清晰地写在墙面上,历历在目。
吴智慧倒吸一口冷气,后退几步跌坐在简陋的小木椅上,看着眼前这张大网,惊叹的同时突然有些哀伤,这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她望着这面写满字的墙望了很久,然后在渐渐的从震惊里找回自己。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户籍科的电话:“喂,师姐您好,我是刑侦大队的吴智慧,我想了解一下关于一名叫做孙燕的女孩的情况,身份证号是.......”吴智慧把墙壁上写在孙燕名字旁边的一长串数字读出来,“请问她还活着吗?”
“您好,帮您查过,孙燕还活着,今年应该是二十六岁。”
“好的,谢谢您。”
吴智慧挂断手机,又过了很久,她才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这间阴暗又狭小的储藏室,来到阳光下,太阳很大,阳光很刺眼,可是却好像无法驱赶走笼罩在她身上的寒冷与黑暗,不过她知道,这寒意并不是她的,而应该是王琳的。
这些年她应该一直都是这样麻木地度过每一个阴冷的日子,不管是再炎热的天气也无法驱散她冷到骨头里的严寒。
还有什么要查下去的必要呢?
就这样吧。
雪白的病房里,吴智慧坐在王琳的病床边,她看着王琳,王琳也看着她。
半晌,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一直想说,你保养的真好。”
王琳面无表情:“你也是,他们说你三十岁了,我觉得不像,你应该蛮幸福的。”
吴智慧忍不住笑了一下:“幸福不会让人年轻,幸福的人笑得太多,笑得多了就会有皱纹了。”说话间,她眼神中的笑意退却,抬起头注视着她说,“不幸才会,仇恨让人永葆青春。”
“什么?”
“不是吗?不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十年那么久,怎么会不晚呢,所以要报仇的人,一定要保持青春才好,万一十年过去自己都老了,那还要怎么样去报仇呢?”
王琳垂下目光,没有接她的话,过了一会儿她问:“王喜什么时候可以判死刑?”
“不会的。”吴智慧说,“你也知道,强奸而已,不会判死刑。”
王琳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冷笑,眉宇之间闪过一线稍纵即逝地明艳地狠辣。
“其实,”吴智慧慢慢地开口,“死刑又怎么样呢,对于一个十恶不赦的强奸犯而言,死根本就不能真正地惩罚他,也无法弥补他的行为给受害者个人和家庭所带来的伤害。”
“对,”王琳点点头,“他们应该千刀万剐,应该让他们生不如死。”
吴智慧歪着头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是这样想的。”然后她说,“你女儿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王琳的瞳孔骤然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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