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中庭

    
    在宋涟城的大事记里，记载了玄天历四年，六月初八深夜，被称作“十二恶鬼弑造物”的事件。
    这标志着经过六个月的残酷训练，章从周、严桥柳、顾弱水、崔大鹏、林停云、苏之时、黄药农、吕半丁、钱叔同、庄谷孙、江思渡、徐开愚、沈海音十二人终于毕业。
    他们总算得到了何应物的真正认可，认可了他们开宗立派的某种可能性。
    这次刺杀事件，宋涟城并没有参与，他两不相帮，佯装不知，只作为旁观者存在。
    事后，他和崔大鹏承担起了所有的善后工作，包括处理伤口、送人回去休息、打扫战场、搞定假死的黄药农等等。
    ……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主体工作完成，宋涟城这才交代崔大鹏几句，进屋再看何应物。
    “宗主，还好吧？”他关切的问道。
    何应物抬抬手、动动脚，身体里响起密密麻麻、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他笑笑：“还好吧！我现在最多算是……半个人渣。”
    “碎成渣了？”
    “嗯！X的这帮家伙出手真狠。”
    “在宗主的地狱训练之下，他们的面如恶鬼只是表象，其手段、心思，只怕更要恐怖百倍。”
    “好事坏事？”
    宋涟城苦笑摇头：“这帮家伙，能忍世间难忍之辱，能吃凡人难吃之苦，心如顽铁，志坚如石，心思近妖，定能成人难成之事！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看宋涟城沉吟起来，何应物问道。
    “担心有他们在，中庭世界……不知道要起多少血雨腥风，亡者几何！孤魂几何啊！”
    “看不出宋长老还心忧天下。”何应物淡淡说道，不辨喜悲。
    “中庭……玄天对道德，已是生灵涂炭，过去几年，不知多少宗门大受牵连！而宗主之意，似乎是……直奔最核心冲突而去。”
    何应物笑笑：“宋长老这话我听不懂了，哪个受牵连？什么又是核心？”
    一声喟叹，宋涟城摇摇头：“宁错杀三千，不放过一个！多少人被戴上道德余孽的帽子，被连根拔除。这，便是牵连。而所谓核心，自然是玄天宗与道德宗之争。”
    何应物嗤笑一声，咔咔咔的骨骼摩擦声中，双手垫在后脑勺，怔怔看着屋顶，长出一口气：“还谈什么两宗之争，四年前，道德宗不是已被屠戮殆尽。”
    “世人皆传如此，不过玄天宗剿灭余孽如此不遗余力，倒像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道德宗万年根基，怕也不是一时之间可拔除干净。”
    “嗯，可能。”何应物不置可否。
    看宗主有意无意的避开话题，宋涟城无奈苦笑说道：“涟城之所以说宗主似乎是直奔核心冲突而去，只是早已盘踞心头的一个疑问，宗主所说大兴七宗，如果再加上我摇光分宗，恰好是天上北斗九星……”
    何应物白他一眼：“宋长老不识数吗？七加一，这是八！”
    “就差一个天枢嘛！”宋涟城一滞。
    “所以呢？”
    “所以这引人联想啊！想当初道德宗誉满天下，道德九峰更是人尽皆知！宗主这开宗立派的意图，怎么看怎么像是缅怀道德宗的感觉！知道的说您是依照北斗九星而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道德余孽，这不是凭添麻烦？”
    “怎么？道德宗用过北斗九星，我就不能用了？中庭还有无数真人以北斗九星为法号呢，都给改了去？也有无数宗门以北斗九星命名各个阁、楼、堂，都给改了去？更别提宗门名字直接套用的，不知凡几！我就不能用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何应物大翻白眼。
    “不是！不是！”宋涟城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玄天宗风头正劲，如日中天，又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我是担心如此取名字，万一被玄天宗误会，或者被有心人利用，去告密的话……怕是不可收拾。”
    何应物侧过脸来，认真的看着宋涟城：“宋长老，以九星命名，很扎眼吗？”
    “不扎眼！只是显得有点……有点……”宋涟城眉头紧皱很是想了想，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不友好！就是显得对玄天宗不友好！不真心顺从！甚至有点借尸还魂，挑衅玄天宗、缅怀道德宗的味道！”
    “有吗？”何应物愣愣的问。
    “有啊！尤其是，如果被人挑拨，就更显得挑衅意味十足！”
    “哦！”何应物长长出了一口气，好整以暇的躺下来，眼睛微微闭上，“那就好。”
    “嗯？”宋涟城愣了，“好？”
    “对啊！玄天宗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以有心暗算无心，还行赶尽诛绝之事！我早就看不惯它！”
    “为什么？”宋涟城百思不得其解，苦口婆心的说道，“宗主啊，我们小小宗门，在玄天宗眼里连根鸟毛都不算，您为什么非要如此固执呢？”
    “固……”何应物真想骂一句固你个头，不过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了下去，“不为什么，我就是看不惯！”
    “宗主啊……”
    看宋涟城还要继续，何应物眉头一皱：“宋长老，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要建宗门，必先养胸口三分恶气吗？”
    “记得！”
    “玄天宗，便是我的胸中恶气！换句话说，若非玄天宗，我也没兴趣新建什么宗门！懂了吗？我就是不喜欢玄天宗，就是看它不顺眼，有机会必然会咬他几口，我觉得道德宗很冤，我替道德宗惋惜，我说明白了吗？”
    宋涟城登时被噎住！
    他当然没有恶意，只是想要尽到一个宗门长老的本份而已。
    比如，提醒宗门可能存在的危险，便是本份之一。
    不过既然宗主如此坚持，他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看宋涟城只是摇头不语，何应物长出一口气：“宋长老还有问题吗？”
    “没了。”
    讪讪的走到门口，宋涟城突然顿住，咂咂嘴，终于还是回过身来，说道：“我再多问一句，今天晚上的刺杀，宗主已然倾尽全力了吗？”
    何应物咬牙切齿：“X的！你猜？”
    “我觉得……”
    轰~~~
    何应物从石床上生生抠出一块青石，手腕一抖，青石如电，狠狠砸到宋涟城脚下！
    青石碎青石，乱石飞溅：“滚！”
    宋涟城走了，月光照进来，清冷，静谧。
    ……
    第二天一大早，按照惯例，何应物早早来到了矿岛，训练室。
    空无一人。
    空无一人？
    空无一人！
    他等了一个时辰，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毕业就不来了？
    我他X……
    何应物气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