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衣柜通阴阳

    
    苏城，凌晨两点半。
    一辆深绿色的出租车行驶在高架外环上朝着城外急速奔驰着。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陈远近二十岁出头，清秀的面容中透露着一股早熟的稳重，他身上的那套黑色运动衫皱巴巴的，上面沾染着已经看不出来的血渍和泥土，他一脸凝重疲倦的依着靠背，眼神飘向车窗的黑色世界：
    黑洞洞的天幕上黑云如絮，不断翻滚出几条银色的闪电，滂沱大雨倾盆而下湮灭了这座城市的繁华……
    猛烈的雨点击打在出租车车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声，让人烦躁而恐慌，仿佛今夜便是终点，光明不会再临。
    此时，陈远近耳中却一片宁静，他还沉浸恐惧与刺激交织而成的巨大沦丧的情绪之中。
    刚才那一幕幕真实又血腥的画面像是电影画面一样在脑海轮播，像脑海中残存着的某一部电影中的情节，非常不真实。
    可是胳膊和背上的疼痛感又不断提醒着他那些画面是真实发生过的！
    胃开始一阵阵抽搐，让陈远近忍不住想吐，但被他强行忍住了。
    驾驶员老吴是个四五十的中年大叔，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嘴里叼着一根香烟，他面容俊朗、衣着得体光鲜，再加上平日里懂得保养皮肤又很好，看起来颇有些像演电影的那些中年演员，根本不像是一个出租车司机。
    汽车电台广播里播放着一档深夜情感节目，一个不愿意离婚的女人在对听众哭诉自己老公出轨的事情。
    “真是畜生，出轨就出轨，干嘛让自己老婆抓住了，真是一点本事也没有……远近，你说对不对？”
    老吴见陈远近没有回应自己知道他正在愣神，便用胳膊肘碰了碰将他拉回神来。
    “吴叔，您说什么，我没注意。”陈远近有些不好意思。
    老吴将自己的那半包香烟扔给过去示意他也抽一根，陈远近接在手中却并没有抽。
    “吴叔，我不会抽烟……”陈远近如实回答。
    “抽一根吧，他们都说抽烟对身体不好，可是干咱们这一行的谁知道能活几天呢？”老吴笑了笑。
    陈远近还未完全从紧张中镇静下来，他颤抖着打开烟盒抽出一根烟，依葫芦画瓢的叼在嘴巴里，老吴伸手打着了打火机送到他前面将烟点燃。
    陈远近没有抽烟的经验，使劲吸了一大口猛地被呛住了，连连咳嗽了几声。
    顿时，车厢内烟雾弥漫，让人透不过气来。
    老吴打开了一丝车窗，冷风夹着雨水吹了进来，陈远近感觉舒服了一些。
    “慢点吸，那么着急干嘛？看你模样也快二十岁了吧，连烟都不会抽，说出去要笑死人啦。”
    老吴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但并不是在嘲讽。
    陈远近有些不好意思，又重新放在嘴巴里慢慢吸了一小口，感觉好些了，但依然十分讨厌香烟的味道。
    “这就对了么，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以后你会越来越离不开这东西的，现在精神是不是感觉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干咱们这一行的刚开始都这样，我载过很多和你一样的新手，你的表现算是好的了，有些人要么下不去手，要么就是被那些血腥的场面吓得魂飞魄散，我还见过一个当场吓尿裤子的呢……”老吴边说边笑了起来，他笑起来温和的模样颇有些电视上那个叫张嘉译中年男子的神态。
    陈远近听到这里有些心虚，其实刚才他也被吓得尿了裤子，只是天黑老吴没有注意到而已。
    是什么时候被吓尿的陈远近记不清楚了，因为整个过程他紧张到几乎不能呼吸，只记得几个人抬手刀落、抬手刀落，场面一片混乱，他眼中和脑海中全部是一片赤红色的血海和惨叫声。
    很有可能是他把刀子捅进那个胖男子胸膛里，一股热血喷到他脸上的时候。
    想到那个画面，陈远近后背一阵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再看老吴，他还是一脸温和的笑容，显然那些场面他早已经习以为常。
    “今晚这场暴雨下的真是太好了，等到天亮的时候什么都被冲刷干干净净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陈远近没有回话，他摸了摸自己那张已经被清洗干净的脸，似乎还能闻到鲜血腥热的味道。
    他的胃再度抽搐了几下，忍不住又想呕吐，他赶紧将烟蒂扔出了车窗外。
    打开车窗的时候他看到自己手腕上还沾染的血迹，赶紧将手伸出车窗外让雨水冲刷了一番，然后在衣服上使劲擦干净。
    老吴瞥了一眼陈远近，脸上露出了一丝善意的嘲讽：“回家反正要彻底清洗干净的，何必在意这一点，不过话又说回来，新人刚开始也确实都是这样的，生怕留下一点血迹在身上，当年我也一样，后来慢慢就习惯了……”
    一声惊雷炸响，两人都不再说话了。
    夜更深了，出租车继续疾驰前行。
    老吴被广播里那个哭诉老公出轨的女人的故事吸引住了，一边嘟囔骂着出轨的男人一边开着车。
    到住的小区还得半个小时左右，陈远近想闭上眼睛休息片刻，可是只要一闭上眼睛，刚才那一幕幕血腥的场面便在他脑海中轮番播放，陈远近叹了口气，干脆也和老吴一起专心听广播里那个女人的哭诉。
    听了半天又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可笑，要么离婚、要么好好过，至于要闹到广播里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男人出轨的事吗？
    笑完了这个女人，陈远近忽然又觉得自己非常可笑，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为一个毫不相干被出轨的女人担心。
    忽然陈远近的手机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在出租车这样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是何晓雯打来的，如果换做以前的时候，何晓雯能主动打电话过来，陈远近能激动地立刻跳起来。
    但今显然却有些索然，手机响了半天陈远近也没有接通，老吴看出了他的心思，笑了一声，说：“女朋友打来的？先别接了，等回家以后平静下来再回过去吧，别露出什么马脚就不好了。”
    “不是女朋友，一个大学同学而已……”陈远近握着手机小声说。
    确实不是女朋友，是他的仰慕的女神，两人一起大学四年，直至去年毕业了连一句表白性质的话都没有说过。
    幸好，两个人都留在了这座城市，还常有联系。
    “不是女朋友最好，在这个世界上，既然咱们已经下了手开始做事了，不要有太多牵扯最好，否则连累别人也会连累自己。”
    陈远近点点头，按了一下手机的静音键。
    “想要做成大事，一定要先过了女人这一关，你看看我就是因为过不去女人这一关，才沦落到整天给你们当司机、干些擦屁股的事……”虽是如此说，但老吴却并没有自怨自艾的意思，还有些坦然接受的味道。
    “吴叔，您这么有男人味，喜欢您的女人一定非常多，现在这个年代，女人都喜欢成熟稳重的男人，您要是想过女人这一关可不容易啊。”
    “你小子倒是挺会说，不过这一点我也用不着谦虚，很多年轻人说自己没有钱找不到女朋友我就很纳闷，你看看我有钱吗？可是什么时候缺过女人？”老吴一脸自信。
    陈远近知道老吴说这些是想换个轻松的话题好让自己放松下来，所以便有的没的聊起了女人的话题。
    老吴越说越有兴趣，陈远近还沉浸在自己内心的恐惧之中，只得假装饶有兴致的跟他聊天。
    不多一时，出租车已经行驶到了陈远近住的小区附近。
    自从父母出了那场意外走了以后，陈远近便独自住在这里。
    房子是父母在钢铁厂上班时候分配的家属楼，家属院差不多建了已经有二十年了，因为年久失修小区破旧不堪，再加上位置偏远交通不便，现在小区内大部分居民只剩下了那些年龄大的退休职工，像陈远近这样的年轻人已经没有多有几户了。
    “吴叔，谢谢这么远还送专门送我回来，您记性真好，只来过一次便记得这么清楚，导航都没有用。”
    “我是干嘛的？我是司机，这个小区有点确实有点老了，位置还这么偏僻，不过话又说回来，干咱们这一行，住在这样的地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嗯，能有个自己的地方住我很知足了，现在太晚了就不打扰看门的大爷了，我带了雨伞，吴叔，您就把我放在小区门口吧。”陈远近从脚底下拿起雨伞准备下车。
    老吴将车在小区门口停稳后，示意他等一会再走，从烟盒中抽出两根香烟，分一根递给陈远近。
    陈远近接过来叼在嘴巴里这一次自然了一些。
    老吴吸了两口烟，沉了沉语气，语重心长的对陈远近，说：“远近，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干这一行，并且今晚你已经亲自动手了，那么退路便已经绝了，不可能再回头了，从此以后咱们这些人便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其实不用我再嘱咐你也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们行动之前的培训课上都有交代处理善后的事情，或许是咱们爷俩投缘想多说两句，你也别嫌多……”
    “恩，吴叔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您说的话我都记着了，谢谢您。”
    老吴拍了拍陈远近的肩膀，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说：“好啦，再说多了反而让你更紧张，回去好好洗个热水澡上床睡觉什么也别想，咱们这一行不能想太多，否则会把自己逼疯的，这两天你先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哦对了，别忘了给女朋友打电话，女人都是哄出来的，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将来别留遗憾。”
    “好的，您也早点回去吧，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我是干嘛的，我是司机……”老吴一副专业的姿态。
    陈远近使劲吸了一口烟，将剩下的半截香烟扔出车窗外，到了一声再见，然后下车撑起伞快步往小区里走去。
    老吴坐在车中不急不躁的继续抽着烟，一直看着陈远近消失在小区转角处才开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