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九个月过去,在几乎天天欢笑的日子里,在贝璐和卓群分外用心的照顾下。
长大的贝佳不但在人际交流上,距离七八岁的正常孩子,已经所差无几。
也学了像个真正的大孩子一样来面对别离。
毕竟她十三岁了。
卓群和贝璐一直努力不懈的教她如何面对逆境,该欢笑时就要欢笑。
这些并非无用之功。
而且很久之前,贝佳就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天。
因此当这一天真正临近的时候,小姑娘只不过是哭了两天,就能接受现实了。
临走前的一天,她认真的开始收拾行装,做回姑苏老家的准备。
“妈,我想带上野餐篮子还有那些餐具。”
“可这太大了些。而且你回姑苏也用不上。”
“那……那姑苏就没有野餐的地方吗?”
“我是说外公外婆没有野餐的习惯……马靴也是一样。其实你不用带的。”
“嗯……那就暂时留下吧。假如我在姑苏如果住不惯,还能回来对吗?也许到了明年夏天,我能回这里来和你们一起游泳?”
贝璐点点头,嘴里说着好。
但却故意把眼神别开,不想让女儿看到她的眼睛。
卓群非常体谅的替她来安抚女儿。
“小贝佳,我知道这些你喜欢的东西都想带着。不如这样,我把这里你喜欢的一切都给你寄回去。然后再买一些全新的放在这里怎么样?如果你再回来的话,这里也会有新的可以用。”
“嘿,这个主意可太好了,这么做可以吗?”贝佳高兴的叫着,脸上露出笑容。
“当然,为什么不?东西寄回去,你就可以告诉外公外婆你喜欢的生活方式。你愿意教他们怎么野餐对吗?你会照着妈妈的样子,把你会做的好吃的,也做给他们尝尝。”
“没错,至少……我会做三明治和苹果派了,妈,你觉得外公外婆会喜欢这些法国食品吗?”
“我觉得他们会。他们虽然没吃过,但是一定会喜欢的。只要是你做的。”
贝璐非常勉强的冲女儿展露笑容。
卓群再次插口,“你为什么不列个清单给我呢?这样你所有喜欢的东西就不会被拉下了,我可以照着你的单子,把你所有喜欢的东西都寄过去。”
“好的。”贝佳欢呼一声,先跑向了屋外。
因为外面的树上,有一个卓群为她搭建的树屋,她许多本以为无望带走的宝贝都在那里。
“小心些。”
“好的,妈妈……”贝佳头也不回的爬上绳梯。
而这时贝璐却转向了卓群,留下了难忍的泪。
“我真不想让孩子离开我。只剩下一个月了,我们就要……就要……”
卓群叹息中抱住了贝璐,轻抚她的发丝。
“我们之前不是讨论过无数次吗?这样才是最好的。孩子回去至少有些时间可以适应新的环境,你也可以再见见你的父母……真到了那一天,对他们来说,总可以减少一些打击。”
“可是……”贝璐啜泣,“我好害怕!我还不想死,不想……就这么死了……这对我来说,是最后一次,我永远都回不来了。”
卓群用力的紧紧拥抱,用臂弯摇晃贝璐,但他的眼泪也留下了面颊。
“想想我们是怎么活过的吧。想想我们一起度过的人生。说真的,我庆幸遇到了你。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拿我的命和你的换,我宁愿比你先死……”
“我……我相信你。可我总是想,也许我们原本可以做更多的努力,也许是我们太过软弱……”
“不!”卓群摇头,“我们已经尽了自己的努力了,我们完成了远超出我们本身预计的尝试。如果不是我们在一起,那我们两个无论谁,都不会有这么多样化的人生。”
“我知道……”贝璐把身体后仰,急切的对视上了卓群的眼神,就像她最后一次凝望他。
“只是,只是我已经离不开这无穷的可能性和时间循环了……”
“我一直都有一种错觉。好像我们不必为自己犯下的过错忧虑,因为我们似乎总有机会重新来过。”
“我总是以为,我们可以做的更好,让世界为之改变,让人生没有遗憾,彻底不同。”
“但我们实际上做不到对吗?我们从没有让事情变得更好,也没有消除遗憾,只不过让事情变得不一样了而已。”
“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悲哀……”
…………
卓群感到有人在自己是身边不停的唠叨着。
那是谁的声音,他到底在说着什么?
统统不重要!
重要的是,贝璐已经死了!
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个念头在卓群的心头撞击,就像盐粒子洒在鲜血淋漓的伤口那么疼。
让他心里充满了从未曾感受过的失落和孤独。
就像有一扇通往光亮的门,在他的心里“碰”的一声,永远的关闭了。
他从此不可能再看到一丝一毫的光亮,他的情感会因此彻底枯萎。
他紧握拳头,在这他难以否认,却又不愿接受的悲痛里垂下了头,眼泪汩汩而下。
但偏偏在他如此悲伤的时候。
那如同念经一样的声音仍然喋喋不休的骚扰刺激着他。
“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标准动车组“复兴号”在京沪高铁正式双向首发,这绝对是眼下最重大的新闻。我们必须出一个重磅专栏报道这件事,采编组什么时候能给我看样稿啊……卓群,你,你……还好吗?”
“我,对不起。我有些不舒服。”
卓群很快的瞥了一眼吃惊的副社长和周边的中层干部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尽管他已经几十年没见过这些人了,但他还是马上就认出来这地方,这个场所,立刻知道自己是在报社每天的例会上。
曾经有许多年,他就是这样做在这里,等着领导分配任务,然后小心翼翼的去执行的。
而且,他也记得复兴号的新闻,记忆如不出问题,现在应该是2017年的6月。
就在此时,那个不大拿他当回事的副社长皱起眉,假意关切,却实质敲打的说。
“你不舒服?需要去医院吗?你要知道,我们现在讨论的内容很重要,如果你……”
但他万万没想到,此时的卓群可不吃他这套。
竟然毫不犹豫的顺水推舟,借着这话,索性站了起来。
“是的,我需要请假,现在就去医院。请你们继续开会吧。”
说着,卓群用手擦去了眼泪,在包括副社长在内,几乎所有人奇怪又纳闷的眼神里他离开了报社。
没有人会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心烦意乱,这么暴躁,这么不给副社长面子。
但卓群其实对此也毫不在乎。
在他心里,自己已经够客气了,至少没像夏洛一样的打骂老师。
对他而言,真正重要的是,从此他又是一个人了。
形单影只,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是命运的奴隶,抵抗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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