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纽殿,紫薇阁内。
轩辕黄帝正手握着一卷书册,独坐在窗前,若有所思。
风灵碧站在殿门前,顿了一顿。
他望着轩辕黄帝漠然沉静的表情,没来由的,忽然感到有一丝心慌。
或许,是这帝王之势的压迫感吧。轩辕黄帝是九州的天命之主,天主杀,地衍生,杀伐之气浓郁一些也是正常。
风灵碧整了整衣衫,上前,一礼道:“师父。”
黄帝自沉思之中蓦地回神,向着风灵碧一笑,道:“晏曦来了!”
风灵碧行至于黄帝身侧,坐下。
黄帝随手执起桌前的喜帖,温笑道:“看起来,你这次是下定决心了。”
风灵碧点头,提起琉雨施鸢,他的唇角即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微笑,答道:“此生,我再不会有负于鸢儿了。”
黄帝拍了拍风灵碧的肩膀,说道:“成亲是喜事,亦是大事。”
风灵碧起身,拱手拜道:“父帝向来不问儿女亲事的,故而,徒儿希望师父能够前来,为晏曦主持婚礼。”
黄帝沉吟道:“喜堂设在鬼界幽都玄幽城?”
风灵碧答道:“不错。”
黄帝忽问道:“晏曦,鬼界神剑‘斩幽剑’你可能拿到?”
风灵碧奇道:“师父想要斩幽剑?”
黄帝缓缓道:“当今之世,天下共神、人、妖、魔、鬼五族。神族无争,隐于大荒山川仙府。鬼族为你所掌,日后自然与我人族同气连枝,和平相处。魔族势微,常年依附于妖界一族。而九黎妖族自战神蚩尤死后,举部皆归顺于我炎黄华夏人族,唯刑天、夸父、共工三部妖族不降反出。此三部不平,九州的战火就不会熄灭,这天下,也便再难长安。”
风灵碧皱眉道:“师父之言,是欲……”
黄帝抬眼,眸光如炬,道:“你的亲事,是一个契机。”
风灵碧脸色一变,大惊道:“师父是要借我的喜堂为诱饵!暗中埋伏下重兵,然后您再现身于喜堂,以引妖族三部前来而合围歼之?!”
黄帝颔首,冷声道:“正是如此。”
风灵碧登时踉跄地退了两步,缓了口气,当即跪地求道:“师父!这是徒儿的终身大事呀,若是如此一来,那这喜堂不就成了修罗战场?!这,这又何异于当年的榣山之战!”
黄帝遥望着窗外的云天缥缈处,叹道:“晏曦,这,便是乱世。为师这么多年来所做的,就是平定乱世,一统九州。天下长安,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是你和琉雨姑娘为将来的盛世昌平所做出的贡献,炎黄子孙会记住你们的。”
风灵碧摇头道:“我可以为这盛世长安付出我的一切,可是,这是我答应了要给鸢儿的婚礼啊!我……”
黄帝负手背对着他,闭目道:“晏曦,没有可是。”
说罢,即去。
风灵碧瘫坐于地,一时茫然。
璇玑宫中。
嫘祖娘娘斟茶入盅,看了一眼殿门外笔直的跪着的风灵碧,轻叹了口气,走到轩辕黄帝的身边,举手送上茶盅,柔声道:“曦儿和琉雨偕手于今不容易,这样是不是对他们太残忍了一些?”
轩辕黄帝接过茶盅,紧紧攥在手中,道:“我又何尝忍心破坏了这两个孩子的喜堂,只是事态从权,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妖族三部不灭,九州何时才能长安!为了千千万万的华夏子民,他们也只能多受一些委屈了,真是为难晏曦啦!你去劝劝他,他拿你当母亲,从小就最听你的话了。”
嫘祖心疼道:“他们都还这样小,这些个苦难来得太早了……”
轩辕黄帝不语,眸中的目光却是异常坚定刚毅的。
为了还天下一个再无杀伐战争的太平盛世,他付出了大半生的代价,两鬓华发,一腔热血,天知道他登上这帝位有多艰难!一生戎马刀戈,他的雄心壮志是拿鲜血和累尸铺就的,因此,他不能失败,不能退缩,只能前进!就算是牺牲一切,他也要开山凿石,扫除荆棘,用双脚为后人踏出一条坦途大道而来。
但愿从此长太平,再无人间骨肉分。
嫘祖垂眸,默了许时,亦倒了一杯茶水,行出,至于风灵碧的身前,爱怜道:“曦儿,快起来吧,你师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傻孩子,你又何必如此!”
风灵碧抬头,惶然道:“师母,您去劝劝师父吧!若是这样做,鸢儿,鸢儿一定会非常难过的。她虽未说过,可是我知道,她是很在乎这个仪式的。这样利用她,我于心不忍……”
嫘祖将茶水递于他,见他不接,也不勉强,半晌,轻声道:“孩子,这,或许就是命运对你们的考验吧!罹火战乱之中,又有多少人幼不得成人,长不得终老,有情而不得相守,相念而不得团聚!妻离子散、骨肉分离的场景日日都在上演,民不聊生,苍生涂炭,人活一世,难呀!”
她叹道:“而你和琉雨就生活在这样一个乱世当中。既然此时你们能够亲手了结这天下四分五裂的乱世局面,如若只因一场婚礼就和这机会失之交臂了,那又当是如何的遗憾和悔恨啊!曦儿,你是一个明事理的聪明孩子,响鼓不必重锤敲,师母了解你,这些道理你都是懂得的,只是不忍心罢了。唉,人于乱世,身不由己……”
风灵碧黯然垂目,一动不动。
良久。
他缓缓起身,僵硬的拱手行礼道:“徒儿知道要怎么做了。晏曦告退。”
“晏曦!”
轩辕黄帝负袖立于殿门处,道:“此事,务必要瞒住琉雨丫头。她同妖族各部关系匪浅,不让她知晓,是为了计划的绝密,也是为了不让她为难。”
风灵碧一礼道:“徒儿记下了。”
看着风灵碧失魂落魄的远去背影,嫘祖喃喃道:“对不起,孩子,这些苦难本应该都是大人们要承担的,现在压在你的肩膀上,实在是太重了些……”
黄帝上前,抱着了妻子的肩头,说道:“他们现在已经长大了,有些风浪自己也当面对了。”
而此刻的琉雨施鸢却没有看到任何风浪海潮,在她面前的,是一袭朱红若霞的凤冠嫁衣。
她又要成亲了。
不得不承认,她的姻缘路绝对是由一牛车的蒺藜刺铺成的,琉雨施鸢甚至都怀疑过这凤冠霞帔不是染料染就的,而是拿血汁染红的。因为,她的每一次婚礼都五花八门的状况百出,情理之外,意料之外,圆满地破灭掉了她所有的新娘梦。
此时此刻,再见这一身熟悉的红装,她的心忽然莫名地轻颤了一下。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琉雨施鸢有些个心神不宁,而且,越近婚礼当日,这种慌乱感就越强烈。她感觉如果再多待几天,那她一定会心肌梗塞了的!
大概是出事出怕了吧,哪里还能倒霉到家了的回回都出乱子呵!有灵碧哥哥在呢,这次一定不会,一定不会!
“阿雨。”
琉雨施鸢蓦然回头,惊喜道:“烛九阴,阿父!”
烛九阴一笑,道:“听说你要成亲了,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琉雨施鸢猛的扑上了烛九阴的怀里,她很委屈,像个小猫儿一样,撇嘴道:“烛九阴,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烛九阴张手抱住她的身体,轻答道:“我一直在钟山等你,等你回家。”
琉雨施鸢顿时眼泪爬满了面颊,哽咽道:“我要你来看我,我要你来这里看我嘛!……”
在烛九阴的面前,她永远都是一个爱撒娇、爱哭鼻子的小姑娘。
烛九阴心疼道:“好,我来了,阿雨莫哭。”
他轻拍着琉雨施鸢的后背,温柔安慰道:“我守着你呢,阿雨!”随即顿了一会儿,又涩声道:“真的要嫁给他?他曾负你!”
琉雨施鸢将脸颊埋在烛九阴的颈窝里,道:“我也曾伤过他,扯平了。”
“老大,羞羞羞!都要当新娘子的人了,还躲在阿父的怀里哭鼻子!”屏翳老远就大喊道。
琉雨施鸢抹了一把眼泪,哼道:“我乐意!谁说新娘子就不准哭鼻子了?!小翳笨廉白宣,你们都来啦!”
白宣叹气道:“来给我的‘小媳妇’当娘家人送嫁呀!”
屏翳奇道:“你,你不应该是婆家人么?白晏曦他大哥,您这胳膊肘往外拐都拐到大腿上啦!”
飞廉替白宣辩解道:“老大是施雨司司主,白寨主是司主手下的司将,也算是一家人了,不能说‘胳膊肘往外拐’的。”
白宣苦恼道:“唉呦呦,哪儿有尊老让幼把媳妇给让出去了的,我这个大哥当的,也算是天下第一模范哥了吧?”
屏翳赞同并‘同情’道:“嗯,是挺有奉献精神的,不过,您这不叫‘天下第一模范哥’,而是应该叫‘天下第一绿帽子哥’!哈哈!”
琉雨施鸢打断了他们胡云巴侃的玩笑话:“阿黎和小非呢?”
屏翳答道:“哦,他俩呀,找青献姐姐诉苦道难去了。”
琉雨施鸢喜道:“献姐姐也来啦?”
烛九阴点头:“我与青献仙子一同来的。”
琉雨施鸢好奇道:“那姐弟俩有什么苦可诉的?是谁欺负了他俩么?谁这么不开眼,敢动我琉雨施鸢的人?!”
白宣笑道:“确实有人很不开眼,她割肉剜心、抚灵招魂,好不容易从荒天梦里醒来了,又偷偷摸摸地离家出走,杳无音信。这终于想起来给家里寄一封信吧,还寄的是喜帖!”
屏翳接道:“所以,一听说烛龙大人来了,这俩小孩儿就慌了神儿喽。他们是大人派来保护你的,而今把你给‘保护’成了这伤痕累累的惨样子,他们觉得没脸交差,因此,才偷偷去了青献姐姐那里讨主意,研究一下该要怎样向烛龙大人负荆请罪!”
琉雨施鸢无语笑道:“这俩傻孩子!事儿是我干的,于他们何干!?”
屏翳叹道:“唉,大小姐都是这样说,可那些个丫鬟跟班儿哪里能一推六二五了!哦,跟主子说,对不起了您嘞,大小姐她作死,我们拦不住,这是她发神经病,跟我们没关系!老大,你觉得,这行么?”
琉雨施鸢不屑道:“烛九阴又不会怪他们!”
屏翳用拂尘柄戳了一下琉雨施鸢的额心,摇头道:“老大,长点儿心吧,大人只会宠着你,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叫‘琉雨施鸢’么!”
琉雨施鸢抬头,瞪大了眼睛问道:“烛九阴,你会生气么?”
烛九阴伸手轻轻理过她额前的散发,说道:“不会。我只会伤心,阿雨经历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可惜,我都没能陪在你的身旁。”
他都还没来得及细品味,他的阿雨就悄无声息地长大了。就像是雨后的笋子,一夜之间,便凌云出岫,远不可及了。
父亲嫁女儿的心情永远都是满含心酸苦涩的。烛九阴悲伤地发现,他真的老了,只有老人才会有那么多的不舍得,那么深的看得开中的看不开。看得开月圆月缺,云舒云散,看不开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他忽转身,低声道:“阿雨,开心些。”
说罢,匆匆离去。
琉雨施鸢其实是很开心的,只是不知为何,她只要一见到烛九阴,就感觉全世界都亏欠了她什么似的,那些委屈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像撒豆子一样的,便全都会撒了出来。
“咦——,烛龙大人出去啦?”非折自殿门处探进来半块机敏的小脑袋,小声问道。
“别扒拉了,快出来吧,阿父回房休息去了,无妨。”琉雨施鸢抱着胳膊,歪头道。
辛黎和非折这才鬼头鬼脑的摸索进来,见烛九阴确实没在,顿时松了口气。
辛黎拍着胸口道:“有生以来第一次做贼心虚,跟耗子过街似的!”继而,转脸喝道:“阿雨,你要再找茬,我一定会忍不住杀了你的!”
琉雨施鸢立马投降,殷勤奉茶道:“黎大妈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喝点水,消消气,嘻嘻!”
非折鄙视道:“现在这么有眼力价儿了,早干嘛去了!阿雨,你再逼,我也就精神崩溃的变成‘黎唠叨二号’喽,看你到时候吃得消吃不消!”
琉雨施鸢求饶道:“别,千万别,我改,我什么都改!行不行?”
辛黎恨铁不成钢道:“平日里只嫌我唠叨,可是,只要一临事儿,看吧,保准会把我的话当成作耳旁风,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你以为你是那无所不能的昊天帝君么?什么事都自己揽,什么罪都自己扛,你揽得动么?你扛得起么?你瞧瞧这一身的伤,你不心疼自己,白白地让我们心疼难受!……”
琉雨施鸢嘟哝道:“我可从来没以为过自己是那个不着调的昊天帝君南孤辰呀!”
辛黎讽笑道:“你没以为?你都这样做了!哪都有你,救苦救难的琉雨观世音活菩萨!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还要当什么救世大仙,自己都救不了自己!”
看起来辛黎姑娘的‘唠叨神功’又要开始发功了,而且还是在朝着一发而不可收拾的趋势正激流勇进。
琉雨施鸢灵机一动,决定祸水东引:“屏翳和白宣出卖你俩,他们向烛九阴打小报告,我现在大义灭亲,检举揭发他们!”
辛黎假笑道:“没想到,咱们施雨司里还藏着俩千里传音的‘千里嘴’呢!”
屏翳跳起:“老大,还能不能好好的当兄弟了,友谊的小船就这样翻在阴沟里了么?!”
琉雨施鸢理所当然道:“兄弟么,不就是用来被两肋插刀的吗?俗话说得好,养兄弟千日,用盾牌一时,现在火力太猛,你们先替我顶会儿!”
白宣郁闷道:“我除了要戴绿帽子,还得当盾牌呀,嘿,功能倒是够强大的!”
辛黎摇头道:“我早晚会被你们气死在施雨司的!尤其是你,阿雨!”
琉雨施鸢悻悻地自言自语道:“真糟糕,引水失败……”
阔别百年,再一次听到了记忆中熟悉的辛黎的唠叨、施雨司的斗嘴,琉雨施鸢感觉满足极了,舒服极了,有朋远来,此乐何极,人生无憾啊!
她喜欢这样的施雨司,这样的阿父,这样的灵碧哥哥,有他们在,人生的圆满也就全都凑齐了。美满如斯,夫复何求?
可是,她心底里却又是怕极了的,她怕良辰如梦,一朝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怕好景难长,得到时如此美好,那失去时,她岂不会要发疯?!
“呵,又在开始杞人忧天了吧,琉雨施鸢,为什么你这样的怯懦,连好好的享受生活都不敢大胆肆意,你到底是在怕些什么呢?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不会消失!不要再贪婪的奢望永恒了,这人世间,又有什么是永恒的呢?珍惜眼前,及时行乐,这难道还不够么?”琉雨施鸢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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