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之生存权利

第五十章 菩提树

    
    看见很多人,听到很多声音,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吴益一点都不觉得累,只是渐渐感到迷茫,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何处是终点。
    终于,又走了好多天后,吴益第一次看见一个面目清晰的人,一个眉目如画的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坐在前方不远处的参天大树下,树很大很茂盛,吴益的目光却全被白裙子女人吸引,他放慢脚步,走到女人身前站住。
    两人四目相对,吴益从女人平静的眼睛里看到巨大的爱,以及“等你好久”和“我可以走了”两个信息。
    他刚要开口,女人突然起身,快速走远。
    吴益见了,立刻大步追赶,他边追边喊道:“喂,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女人听见吴益的话,稍稍放慢速度,这时候,吴益才发现女人走路的姿势很奇怪,身体不太协调。
    很快,吴益追到只有几米距离,他又喊了一声:“喂,等一下……”
    女人停下来,回头冲吴益一笑,眉眼里全是甜,然后原地消失了。
    吴益呆呆站着,先是发愣,接着痛苦地捂着脑袋,捶打,哀嚎,声音传出去很远。
    ……
    ……
    人类拥有两个世界,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权势者揉捏后的世界。
    法国图尔坠机事故发生整整一周,事故原因和伤亡依旧扑朔迷离。
    事故发生两周后,多方介入的调查报告出炉,称坠机是“人为操作不当”造成的,同时公布伤亡数字“三死两伤”——机上的富豪吴益没有死,重伤昏迷,正在医院积极救治。
    这是媒体公开的版本。
    内里还有另外一个调查版本。
    p68c的女驾驶员叫程文璐,29岁,澳籍华人,企业管理学士,23岁拥有飞行执照,2009年11月应聘入职德城帕希姆国际机场,到事发时正好满一年。
    程文璐在飞机上开枪杀人、操作坠机的动机也找到了——报复!
    事情跟一年前国内一起“x航欺客”事件有关。
    一年多前,一个叫王月的女乘客实名在微博上发长文,控诉“x航欺客”。
    该长文因为被有道集团董事长吴益转发而引发强烈关注,随后x航因为承受巨大舆论压力,处分了包括燕京分公司运营副总在内的5名员工。
    调职后,被处分的这名运营副总在家服药过量,抢救过来后成了植物人。
    出于脸面和舆论角度考虑,x航把运营副总服药事件压了下来,悄悄将运营副总和其家人送到国外,公费治疗。
    这名运营副总叫程东光,有个独生女儿叫程文璐。
    正因为父亲在航空公司任职,从小接触飞行的程文璐上大学期间学习飞机驾驶,考取了飞行执照。
    也因为父亲在航空公司从基层干到首都分公司运营副总,一路青云并且还有上升空间,家里条件好,才有财力支持程文璐入籍澳大利亚,让程文璐的生活质量超过国内绝大多数同龄人。
    同样因为父亲有社会地位,程文璐跟在澳大利亚认识的富二代男友相恋三年,谈婚论嫁。
    然而一切幸福悠闲都因为父亲的倒下垮塌了。
    前半生一直被“富养”的程文璐无法接受生活不能自理的父亲,和来到异国他乡语言不通一日比一日憔悴寡言的母亲,于是程文璐逃离了。
    离开澳大利亚后程文璐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和自责,被懊悔煎熬半个月后,她开始思考“救赎”自己的不孝行径。
    为了推卸公司的责任,x航高层私下里将王月和吴益的关系告诉了程文璐,强调本来可以不必如此,是吴益有意将舆论引爆,才让公司和程文璐爸爸全都无路可退。
    于是程文璐将吴益定为报复目标。
    确定目标后,怎么接近成了最大难题。
    程文璐不傻,她知道不能回国进有道系,低级别职位根本见不到吴益且不说,单说建档入职这一关,都极有可能“暴露”。
    几番筛选思量,程文璐最终选定德城帕希姆国际机场城。
    三个因素让程文璐做出这个选择:
    其一,程文璐拥有飞行执照,飞行时长也很漂亮,跟帕希姆国际机场很对口。
    其二,媒体报道的帕希姆国际机场几次重大活动吴益全有出席,这说明在那里接近吴益的机会比其他地方多。
    其三,德城可以合法持枪。
    在这三个因素之外,还有一个隐蔽因素,那就是程文璐其实并不想死,很大程度上她只是想给自己找到一个离开父母身边同时还能减轻自责愧疚的理由。
    结果,到德城一年后,复仇的机会突然降临,于是登机前,程文璐鬼使神差地悄悄带上了她的glock43手枪。
    glock43手枪,标准弹夹6发。
    打空6发子弹后,知道自己没有退路的程文璐驾机俯冲,咬牙同归于尽。
    你破坏我的生活,我也要摧毁你的一切,如果做不到,我就摧毁你。
    ……
    ……
    醒来的一瞬间,吴益仿佛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随后他听到一阵清脆的铃声,接着是急匆的脚步声。
    有光……
    有人……
    眼皮很重,手指很木,喉咙很紧!
    虚弱……我再睡一会儿吧!
    ……
    ……
    吴益再次醒来是三天后,这次他的状态强上很多,初步检查完毕,确定视力、记忆、思维、语言都没有问题。
    在场所有人全都长出一口气,随后是羡慕。
    飞机摔成那样都没死,连残疾都没落下,还真是福大命硬!
    一个小时后,董事长醒来的消息传回有道集团,办公平台上欢声如雷,因为这代表有道的“超级发动机”和“定海神针”回来了。
    吴益昏迷的这两个月,所有人都真切认识到他之于有道的价值和意义。
    跟上次吴益病重昏迷不同,现在的有道太庞大了,庞大到吴益之下没有一个高管能完全镇住局面。
    无论是掌控集团中枢的傅采宁、李裕,还是副总裁武思捷、沈雅安、丁克栋,又或者元老吴天,全都无法压制章晓龙、廖蓼、王一男、吴定文这样的子公司实权派。
    说白了,吴益在,这些人心服口服。吴益不在,谁上位他们都不会轻易认可。
    这还是内部,外部势力的蠢蠢欲动更让人忧心,因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没有吴益的有道集团像是被抽掉骨头的巨人,不再可怕。
    一切隐忧都随着吴益的苏醒烟消云散。
    之前的彪悍战绩,加上“坠机都死不了”的光环,让吴益的威慑力有增无减,没人敢捋虎须。
    ……
    ……
    醒来第三天,吴益见到了足足瘦了两圈的祝植淳。
    看着祝植淳在床旁椅子上坐下,吴益挤出笑容,问道:“你姐呢?她怎么样?”
    吴益问的是祝德贞。
    祝植淳知道吴益问的是祝德贞。
    听吴益问起,祝植淳眼眶一下就红了,他忍着眼泪从衣服里兜拿出一个信封,放在吴益手旁。
    轻轻拿起信封,吴益的呼吸沉重起来,他瞪着眼睛问祝植淳:“他们告诉我你姐没死,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留给你的。”
    短短五个字说完,祝植淳再也忍不住眼泪,哭出声来。
    吴益怔怔盯着祝植淳看了足有半分钟,然后深吸一口气,慢慢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入眼的字迹有点奇怪,像是刚学习写字的小孩子写的——
    “喂!”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喂”字,吴益一下想起跟祝德贞和孟婧姞一起看的樱花国电影《回首你已不在》,事后他才知道,里面有一句话——茫茫50亿人中,我只会对一个人用“喂”这样的称呼。
    继续往下读——
    “听说你醒了,我很高兴,你知道的,你若是死了,我会内疚一辈子。
    这算是我写给你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情书,有很多话想写下来,可惜手指不听使唤,那就长话短说吧。
    我喜欢你。
    我去未来等你。
    下次见面别躲着我,先给我一个吻,然后把我不知道的新鲜事,都说给我听。
    喂!
    吴益!
    好了。
    我要去睡觉了。
    再见!”
    红着眼睛把信上的字看了三遍,吴益抖着手问祝植淳:“这什么意思?她说去睡觉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告诉我!”
    长叹一声,祝植淳探身拿起吴益手旁的信封,倒了倒,从里面倒出一个小塑封袋。
    塑封袋里是一缕头发。
    看见这缕头发,吴益完全明白了,他无助地靠在床头上,看着祝植淳喃喃地说:“你们谁在骗我?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为什么?”
    10分钟后,吴益闭着眼睛听祝植淳说完祝德贞身上发生的事,一直到祝植淳离开他都没再睁开眼睛。
    飞机坠落。
    系着安全带的吴益死里逃生。
    没系安全带的程文璐死了。
    同样没系安全带的祝德贞重伤——高位截瘫!
    确定现代医疗技术无法治愈自己,得知吴益苏醒后,再无牵挂的祝德贞要求家人把自己送到美国密歇根州的cryonicsinstitute(人体冷冻机构)冷冻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所谓冷冻等待复活完全是虚幻,人体冷冻本质是变种的葬礼。
    一夜苍老10岁的祝天养尊重女儿的选择,也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四弟祝天歌临终前让吴益远离祝德贞,现在想想,若不是有所预见,也就不会送祝德贞一幅“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说什么都晚了!祝天养比谁都了解女儿,知道骄傲的祝德贞不会以残疾人的身份生存,更不会坐在轮椅上见她深爱的人,她要将最美的自己留在所爱的人心中。
    一个月后。
    燕京国贸三期79层。
    已经开始营业的“空色”酒吧进行拆除,恢复到上一次吴益跟祝德贞在这里见面时的样子。
    晚上19点,音响里放着当时祝德贞放的《东山花灯路》,吴益默默听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双臂,仿佛对面有舞伴一般,在空旷的大厅里,在落地窗前,笨拙地独舞。
    一个孤独到无法更孤独的男人,和一个此时身体静静漂浮在液态氮中的女人,精神相连,仿若相拥,翩翩起舞。
    没人能得到一切,命运赠送的礼物,也会突然收回,只留下那个人的身影,留在拥挤又空空荡荡的记忆之中。
    “亲我一下,我为你赴汤蹈火。”
    “我喜欢坐在有阳光的地方。”
    “喂,你还欠我一顿饭,别忘了。”
    “我只是说不喜欢,没说不去。”
    “正因为那是梦,所以我还想好好活一回。正如彼梦会醒来一般,此梦也终有梦醒之时。在梦醒之时到来以前,我想真正地活一回,要活得不虚此生。老丈以为如何?”
    不知不觉,一曲终了。
    舞止人泣。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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