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途

第五章 逸尘染尘,至诚不诚

    
    中午,明珠明环给至诚送来一些清淡饭菜和一碗人参茯苓汤,等她“吃好喝好”后,又把她强按在床上,她又得到了一下午的清净。
    至诚不是没想过出去,可她不敢——她不确定那两个婢女到底有没有真的在门外守着。若是真被抓着,那就实在是“做贼心虚”了。现在她还不想闹得太尴尬。
    又过去两天,公羊逸尘一直没有出现。除了吃饭,至诚就没有离开过那张床。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但至诚实在是快受不住了,她如同一只被关在金丝笼中的小麻雀,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在挣扎着叫嚣。
    “当当当~”
    “……至诚姑娘?”至诚在睡梦中被吵醒,她迅速擦掉眼角泪水。自从婢女走后,她夜夜噩梦不断,也有好多次像之前一样,陷在梦里,明明有意识,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至诚姑娘??”听不到至诚的回应,门外的人开始着急。
    “稍等!”竟是公羊逸尘。
    坦白说,至诚实在不愿面对公羊逸尘。虽然总的来说,他对她也算不错,但是她打心里有点畏惧他。从小很多人都夸她眼睛长得漂亮,说她那双眸子黑珍珠似的,能看进人心里。可她现在觉得公羊逸尘那双眼睛才跟明镜似的,什么小心思都能照进去。
    至诚站在门前平定情绪,把自己的小心思再埋深一点。她知道,两天不见,如今才来找她,公羊逸尘该是想好怎么“安置”她了。
    “太子殿下!”打开门,至诚抬手屈身向公羊逸尘见礼,这是原来在至城见郡守大人时,她看婢女这样做的。第一次行礼,至诚做起来有些别扭。
    “姑娘刚刚觉醒?”受下这个局促的揖礼,公羊逸尘看着小姑娘眼圈泛红,担心道。
    “嗯~”鼻音明显,至诚神色尚还有些萎靡。
    “明珠明环她们去吃饭了,所以这晚饭就由我送来了。”公羊逸尘抬手示意手中托盘上给至诚的饭食。
    至诚清神看去,黄绿点缀,清新淡雅,顿时一阵菜香冲进鼻腔,便觉得腹中开始饥饿。她刚想抽吸下清秀的小鼻子,抬头看到那明媚如此时枝头皎月般的少年,顿觉失礼,双颊火烧般赶忙侧身让路。
    公羊逸尘好笑地看了一眼薄皮小姑娘,走到桌前,把托盘中饭菜摆好,筷子放好,蓦然转身,就见一道痴迷的目光慌乱收回。
    “殿下吃过了?”至诚低头满脸通红,她竟然看那人的手,呆了!不过那双手确实完美,手指纤长,皮肤如玉般细腻,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紫脉络错综掺杂,平添几分诱惑。
    “我吃过了,你快吃吧,这个时辰也该饿了。这两日是我疏忽了,明日让她们在屋中放些糕点,可当零食填填嘴。”公羊逸尘话落,至诚也不客气,坐下就开吃。死也做个饱死鬼吧!这三天,不说顿顿山珍海味,但是她一个人三菜一汤,荤素均匀,色香俱全,饭食方面绝对周到。尽管如此,但她的胃口却是一碗米粥都是勉强吃下。到底心里不舒服,再美味也不过味同嚼蜡。她这个年龄,正是身体最需要营养的时候,这十几天的折腾,要不是她心中还残存一丝希望,她早就放弃了。
    可现在……,至诚畏惧地瞄一眼面前这个温柔注视着她的少年,不由泫然泪下。
    “你,怎么了?”公羊逸尘无措,他好久都不哄小丫头了。
    “没事!”至诚若无其事的回答,埋头扒饭,滴滴浊泪落入碗中,香甜的米饭也变得咸涩。
    公羊逸尘默然注视着那颗落寞的脑袋,脑海中闪过一件往事。
    “你怎么了?下午零食吃太多了?”九州西南大地挺拔的雪山旁矗立着一座冰晶似的白玉宫殿,最豪华的宫殿内,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围在桌旁用晚膳。公羊逸尘看着公羊清婉不耐的在饭碗里左戳戳,右戳戳,就是不往嘴里塞,忍不住嘲弄道。
    “哥哥,”两岁的清婉听到逸尘的话,苦恼的小眼睛立马发亮,“扑腾”从椅上跳下,端着她那小琉璃碗,“噌噌”绕过尚阳王后跑到逸尘旁边,双手举着那个小碗,奶声奶气的说:“清儿手疼,哥哥喂清儿好不好?”
    “不好,我还没吃好呢!”逸尘瞥了小丫头一眼,丝毫不给面子。
    “那我就不吃了!”小丫头气性大的,碗往桌上一推,跑旁边玩去了。
    “爱吃吃,不吃拉倒!”逸尘好似生怕那碗赖着自己,给它往远处推了推。
    尚阳王和王后相视一笑,摇头不语。
    最后,公羊逸尘追了公羊清婉大半个宫殿才把那碗饭喂进她嘴里。
    回过神,公羊逸尘摇头,按年龄,清婉比至诚要大三岁呢,但从来没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可是看见她这副模样,他的心脏却感觉到了久违的窒息。
    “吃饭的时候难过,对心脏不好!”至诚感觉到身侧越来越热,想立刻起身逃离,被那有力的手掌又给压回座上,她的头靠在他柔软的腹部,忐忑的闭上眼睛,一滴泪珠顺着脸庞滑落,落进逸尘的手心,他攥起手掌,泪珠融进手掌纹路中,冰冰凉凉。
    不知过了多久,至诚惹出一身大汗,回过神,连忙抽出身体,端着碗换到旁边座位,赶紧埋头扒饭。不觉,脑袋里好像蹦出两个小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叽叽喳喳:
    真的很尴尬了,哎,你不是不喜陌生人接近吗?
    他是尚阳太子,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不听他的,是不是不想活了?
    得了吧,你就直说你就是贪图他身上的味道不就好了!
    哎,有吗?这大夏天的,他身上什么味儿?
    梅花的幽雅清香。
    梅可心的梅!
    “饭是吃进胃里,和心脏有什么关系?”至诚觉得脑袋沉沉闷闷的,借着说话的空档赶紧吸一大口新鲜空气润润脑袋。
    公羊逸尘坐在至诚原来的位置上看着她,但笑不语,眼底深处一片哀伤。
    至诚终于停下扒饭的动作,疑惑抬头。却在她抬头的瞬间,公羊逸尘再次恢复平时淡然模样。
    “快吃吧,菜都凉了!”公羊逸尘没有解答至诚疑惑的打算,抬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放进那个根本就没吃多少的饭碗里。
    大夏天,吃个凉菜也没什么啊?他在走神!脑袋回复了清明的至诚也恢复了她的眼力见儿。可她对与自己无关的事向来没那么关心,刚才那句问话也不过算是象征性的回应罢了。
    至诚的一顿晚饭吃了一个时辰。等她送公羊逸尘出门的时候,明珠明环在外面站的腿都酸了。
    “明珠,明日做些緑豆糕、荷花糕还有玫瑰酥,放在姑娘屋内。温些水给至诚姑娘沐浴,好好照顾姑娘休息!”公羊逸尘专门对着小婢女叮嘱道。
    “是!”明珠不明意味地看了至诚一眼,低头从命。
    “太子殿下晚安!”至诚立在门前望着头顶明月,向公羊逸尘道安。从小到大,她都会对娘道晚安。娘走后,她会对嵇先生道晚安,再后来与嵇先生走散的那几天,她会和月亮或者星星说晚安。和陆叔叔相伴的那四天她和陆叔叔道晚安。从现在开始到她死去或者她离开的时间里,她决定要和公羊逸尘说,晚安!
    “晚安!”逸尘微笑着点头回礼。
    这天晚上,沉浸在一个陌生怀抱中的至诚罕见的失眠了。
    “当当当~”
    “至诚?”模模糊糊刚准备进入梦乡的至诚被吵醒了。她睁眼,屋外晨光熹微,鸟声雀跃。
    “当当当~”
    “至诚,醒了没?”
    至诚睡眠不足,脑袋昏沉,想起昨晚那两人又强行把自己按在床上,更觉气闷。把自己像个囚犯似的关在屋中,当个病残对待,还要按着正常的生活习惯来过,真是……真是欺人太甚!
    她是胳膊受伤,可不是腿受伤。而今,至诚看看胳膊上的绷带,应该已经结痂了,她感觉到痒了。至诚打定主意,她今天一定要出了这扇门。
    听着那厌烦的“当当当”响个不停,至诚气愤的甩开罩单,跑到门前,深呼吸,等心绪平定,才慢慢打开房门。
    “明珠姐姐,明环姐姐早!”打开门,至诚对着两个小侍女立刻一副乖巧讨好的模样。看着明明都只比大她一岁,却比她高半头的两人,至诚怨念地低头撇嘴。
    “早,我们来伺候姑娘洗漱,昨天睡得好吗?”明环规规矩矩的帮至诚穿衣,铺床。
    明珠则直接把面盆往桌上一放,脸帕在水中一漂,一拧,盆边一搭,就大咧咧桌边一坐再不管了。
    至诚对此见怪不怪,从她醒来的第二天开始,明珠对她就是这种肆意的态度了。倒不是说她被人伺候的娇惯了,只是对这种“自来熟”她总不是那么适应。虽说这几天她们拉进了些关系,但是……,好吧,她承认,她还是比较喜欢明环这种中规中距的。
    “不好,我一夜没睡。”至诚拿起清凉的脸帕擦了把脸,一团浆糊的脑袋好歹清醒点。
    “怎么了?”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道,明环的语气中暗含关心,至于明珠么,她眼里就全是好事了。
    “我一直在想太子殿下昨天说的一句话,‘吃饭的时候难过,对心脏不好’!是什么意思?”至诚故作疑惑地看着两人。
    两人低头沉默不语,至诚感觉气氛不对,心中惊惶,也不敢再出声,莫非太子身份尊贵,不能背后议论?
    “这句话,以后不要再说,也不要再想了。”至诚对上明珠警告的眼神,越发心慌。虽说她是一个真正的公主,可她的思想还停留在百姓阶段。对高位之人的敬畏,依旧深入根骨。
    至诚呐呐:“知道了。”
    “好了,我帮你捯饬捯饬你这头蜂窝,等会儿殿下过来和你一起用膳!”明珠看着小姑娘有点被自己吓着,连忙转个心思,拉过她坐到镜台前,开个小玩笑缓解小姑娘的畏惧。虽说殿下良善,可也容不得别人去揭他的伤疤,当然他自己说没事。她陪着太子和公主一块长大,她看得清清楚楚,在公主病逝和王后仙逝后,她们这个表面温和可亲的太子殿下,内心早成了一个大冰窖,谁靠近,冻伤谁!尽管殿下表现出对这小丫头不同寻常的态度,可是……还是小心为好!
    所幸至诚那句话不过是找的个借口,她并没有真的在意,不然这顿早饭又吃的不踏实了。
    “殿下,我这两天一直躺着,身体都要散架了,我,我想出去走走!”至诚放下消灭了一多半的米饭碗,忐忑的瞅着对面专心用餐的优雅少年,心中暗暗给自己打了一口气,向公羊逸尘请求道。
    “嗯,这郡府后园有一池芙蓉,如今开得正盛,你可以去看看!”
    “谢谢殿下!”满以为公羊逸尘会一口回绝,没想到他今天这么爽快,至诚欢喜的谢道。虽然他给规定了地点,可到底也没有彻底的囚禁她,不是么?
    她进城包扎伤口都能进到郡守府来,出去转一圈,谁又能保证自己找不到一条“生路”呢?想了一宿,至诚到底还是没歇了她那“不安”的心思,坐以待毙,不是她的性格。
    “不必这么客气!”公羊逸尘无奈摇头,他对至诚这么热衷的感谢话还是不是很适应。他感觉得出来,她和他是一样的人,他用温善的面具隔绝别人的靠近,她用虚伪的礼貌拉开与人的距离。不管他多善意,不管她多热情,若不是他们真心接受,谁也不能触碰他们的内心。
    公羊逸尘忽然想起,他长这么大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疏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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