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来笑一个。”我拿出手机打开了闪光灯,连续拍摄着。
“你干什么,赶紧给我删了,听到没?”老胖男人终于松了手朝我指过来,柳素汐趁机躲到了我身后。
“赶紧滚,要不这些照片一定会出现在你家门上,或者单位门口?”我一边威胁一边收起了手机。
“删了!”他开始歇斯底里,恶狠狠地盯着我,伸手来抢手机。
我轻轻用脚背勾了下他刹不住车的脚踝,胖男人臃肿的上半身划过优美的弧线朝水泥地扑去。
柳素汐坐在副驾驶座上,披着单薄的夹克,手臂环在胸前扭头望着窗外的夜景。深夜里笔直的路面泛起淡淡的雾气,灯光透过淡淡的纱像是一条时光隧道,时光如梭,物是人非,她也终于长大了,到了可以决定自己人生的年纪。
“如果你刚才主动跟他上了车,也许我不会拦着。”我打破了沉寂,手指捏了捏方向盘。“恭喜你已经长大了,到了可以自己决定自走哪条路的年纪。”
没反应,没回应,她依旧保持着那种姿势看着窗外,窗外除了灯光闪烁什么都没有。玻璃的反光影下她的脸上留着两道泪痕,泪水打湿了夹克的衣领,那个曾经受了委屈只会嚎啕大哭的小女孩竟学会一个人不动声色,无声哭泣,也许她是真的长大了。
会是怎样的苦才会让她一夜之间长大了?
“爸爸,今天谁过生日吗?吃到这么大的蛋糕肯定很开心。”第二天傍晚接了婧婧从幼儿园回到小区。
“汐汐姐姐。”我笑着回答。“敲门吧。”
我和婧婧站在柳毅家门前,他家的门我再熟悉不过,以前敲这扇门就像敲自己家门一样无所顾忌,可是现在当我举起手的瞬间却有些犹豫了。
柳素汐将门打开一条缝,警惕的朝门外张望,一股浓重的药味从房间里迎面而来。
“姐姐,生日快乐。”婧婧咧着嘴仰起头朝她笑着。
柳素汐怔了一下,但还是缓缓敞开了门,“你们?”
“来给你过生日啊,从今往后你就是大人了。”我故意掩饰自己弄错了日子,只是我不知道人在心中有苦的时候嘴里的甜能不能让心里好过一点。
我推开门走进屋内,药味更加浓重。
“是庄颜来啦?还有婧婧。”一个消瘦且面色蜡黄的老妇人坐在沙发上,我几乎认不出她就是柳毅的母亲。
“阿姨好。”我实在没有颜面再见她们母女,可有的事我不得不确认。
“你记错日子了,汐汐是昨天过生日,晚上还和同学出去聚会来着。”柳毅的母亲声音极弱,提醒着昨日,而我与柳素汐默不作声的对了个眼神,轻触即过。
我掏出手机查看日历,假装错过了日子,柳素汐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蛋糕盒,用脚尖点了下我的脚踝,我会意的朝她递了个眼神。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妈,该吃药了。”柳素汐跑进厨房,将还在冒着烟的中药汤端了出来。我环顾了一圈她们母女俩的家,已经和当年柳毅在的时候大不一样,虽然屋内的摆设没变,可是总给人一种陈旧的感觉,除了必须的生活用品,家中已经不像当年柳毅在时温馨的样子。
庄婧按耐不住急着将蛋糕盒打开,然后我帮她用刀将蛋糕切成四份,“婆婆吃药苦,吃点蛋糕就不苦了。”说完埋着头自顾自的开始吃自己面前的那块蛋糕。
“真乖,吃吧。”柳毅的母亲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柳毅的事情而埋怨我,这让我心里稍稍轻松了些,可是再看看她的家又泛起说不出的滋味。
忽然让我想起一个词,家徒四壁。这些年她们母女俩一定过得不太容易吧。
“晚上不上晚自习么?”就快要高考了,谁都是那么加班加点熬过来的,柳素汐也不能例外。
“我妈喝完药就走。”柳素汐语气阴着,声音幽幽的。
“阿姨,你还在修船厂上班么?”我随意聊着。
“没有了,自从柳毅不知去向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前几年就病退了。柳毅的事不怪你,事情的经过部队都解释清楚了,你命大,那小子命薄怪不了别人。”她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说道。
一个在读高三的女孩子,一个身体不好提前退休的职工,她们两个人的生活来源该如何解决?难道昨天晚上汐汐去酒吧就是为了挣钱?我开始在脑海中思索答案。
“你晚上几点下自习?”
我的话音刚落只听见关门的声音,柳素汐已经去上晚自习了。
晚上下自习的铃声响起,学生们陆续从校门走出来,曾经我和柳毅也经历过那样紧张赶考的岁月,却不需要被生活琐事打扰。
“嘿,上车。”我冲车窗外的人影喊道。
柳素汐弓下身朝我瞪了一眼,然后继续迈着步子和她的同学朝前走着。
“要是回去换衣服我送你去啊?昨天那酒吧离这儿挺远的。”我离开驾驶座扶着车门站起来,故意放大了声音。
柳素汐怔了一下停了脚步,她旁边的女同学更像是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朝我这边张望。她恶狠狠地盯着我,她旁边的女生开始不停地嘀咕起来,有的掩着嘴,有的挂着笑。
“还不上车?要不要回去跟阿姨说说昨天的事?”我故意带着威胁的语气。
柳素汐终于气鼓鼓的走过来打开车门,钻进来后重重的砸上了车门。
“婧婧也不小了,过了今年明年下半年也就快读学前班了,可是我确实不会辅导孩子功课,简单的加减乘除也还好,但我工作可能会很忙,你能不能帮忙教教她简单的认字和英语?这是这个月的学费。”我一手转动方向盘,另一只手将一个信封递给柳素汐。从各种角度思考,也许只有这种方式可以让所有人都觉得舒心。
“我不要。”柳素汐赌气般用手臂挡开了信封,信封掉落在了副驾驶座的座椅下面。
“那你的意思是要继续去酒吧上班么?也好,我送你去。”我故意激她。
“你!”柳素汐转过脸咬牙切齿的盯着我。
“阿姨一个月中药需要多少钱?”我不再开玩笑,而是换了认真的语气问道。
沉默…
“阿姨一个月中药需要多少钱?!”我加重了语气又问了一遍。
“一千。”柳素汐吐了两个字。
病退的厂里员工工资不会超过三千,我不想过多揣测,但她们母女俩的生活可想而知。
“那种地方不是你该去的,特别是这种时候。”我刹了车停在离小区不远的街道旁。“不占用你晚自习的时间,只用下午下课后的一点点时间,如果可以,哪怕你能偶尔接婧婧回家的路上都可以教她。”
“我和我妈的事不用你来管。”她仍在赌气。
“那我就把你的事告诉你妈,让她来管你。”我认真的回答。
“你,你这个…”她咬着牙狠狠的盯着我。
“我这个什么,说啊,说啊。”我压着火瞪着她。
就这么互相僵持了数分钟,我打开车窗点燃了一支烟,海风灌了进来,丝丝凉意让我冷静了些。
“我只负责管你到大学毕业,等你找到工作,我就再不管你了,你想去哪儿我都不会再过问。”我将信封捡起来轻放到她腿上,尽量舒缓了语气。
可能是因为凉,隔了几秒,她不经意的哆嗦了一下。
“这钱本来该我哥给我的,可是我哥呢?他人呢?他在哪儿?”柳素汐一只手撑着腿,另一只手抓着信封开始泪如泉涌,“日子苦一点我都不怕,可是不要告诉我答案,就这样日子总还算是有盼头的。”
柳素汐的话就像是刀子,在我心头一刀一刀刮着,我又岂止是毁了一个人,一个家庭,我背负的债恐怕再也还不清了。
“婧婧生病了?”我推开房门看到母亲正拿着体温计。
“你怎么当父亲的,去接孩子都没看出来她精神不好?还带着去柳毅他们家玩?”母亲一脸埋怨瞥了我一眼。
婧婧生病了,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但对我这个毫无准备的父亲来说完全是一个陌生的难题。第二天,我只好跟幼儿园老师请了假带她打车前往医院,由于母亲刚好值班又请不到假,庄婧发烧后的所有琐事都必须由我一个人完成,第一次被生活中的琐事缠着透不过气,让我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看病吃药打针回家,这些流程看起来再简单不过,但是我却完全没有头绪。怎么挂号,怎么和医生沟通,然后吃药打针有什么禁忌我都一窍不通,我抱着她来回奔波直到天色暗了下去。这一天总算过去了,婧婧在稍稍退烧后沉沉睡去,我才发现今天一整天我都不知道怎么过去的。
最重要的是我发现看病吃药中的每个步骤都需要不菲的开销,直到晚上回到家我才发现开车挣的钱完全不够承担这一切,更不要提柳素汐未来的学费和芯蕊父母的赡养。
我正有些犹豫,却还是拨通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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