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亦何欢,逝亦何哀。
柳素汐在屋内嚎啕大哭,整个楼道内挤满了听闻到动静的左邻右舍。我挤进人群朝屋内张望,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鼻而来。三个衣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面容沮丧,有的不住摇头,有的在收拾医疗器具,却没看到需要抢救的人。
我走进敞开的房门,里面是柳毅母亲的卧室,床头的地上一片狼藉,盆子里还有沾着血渍未来得及清理的纸巾,柳素汐一人伏在床边哭声不止,床上的人用被单覆面一动不动。
“汐汐!?”我上前轻拍柳素汐的肩膀。不用问,看到这样的状况我已经猜到了噩耗。
柳素汐眼圈红肿着转过脸来,看起来是已经哭了有好长一阵,“哥~!我妈她…她…走了!”一句话哽咽着说完,她又重新陷入哭泣无法自拔。
扭头看着被单盖着的人,又看着从此孤苦伶仃的柳素汐,心头还是莫名的被拧了一把。看着她一直上气不接下气,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苦涩,是我把你哥弄丢了,以后该怎么办呢?她该怎么一个人生活下去呢?
马上就要到高考了,我也是那样一路过来的,当然知道那时的压力会有多么大,可是却在这时候出这样的事,她怎么扛得住。
柳素汐仍旧一个人站在那儿不住的流泪,从此再没了亲人的安慰就连哭声都显得凄凉。我实在心有不忍只好扶她坐在一旁卧室的沙发上,没想她却将头埋在了我怀里,哭得更加伤心。我想推开她,忽然我的脑海中竟浮现了另一个人,坐在电视荧屏前哭泣的李筱艾也曾这样伏在我的肩上哭泣。但仅仅是一个闪念我就制止了自己脑海中的回忆,有些过去实在不应再浮现,克制住自己不去想才会给她原本应该属于她的宁静。
我毅然的推开了柳素汐,扶着她的肩看着她,“汐汐,没事的,会过去的…”
柳素汐泪眼朦胧看着我,止不住泪却还是微微点头应了声,“嗯~”
身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进屋来问道,“你是家属吗?”
我回过头,“不是,但是我们两家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她家出事我能帮忙。”
“请节哀,但是我们需要人和我们去医院办理死者的死亡证明等相关手续,然后再去街道办等部门消除户籍。遗体可以直接联系殡仪馆等丧葬服务,就不用去医院了。”
柳素汐仍控制不住情绪,和医生的谈话只能我暂时代替,“请问大概的去世时间有么?死亡原因呢?”
“应该是上午十点至中午两点之间,我们刚到这儿不久,现在已经晚上七点,所以已经远超过抢救有效时间了。逝者的病历我们已经看过,能坚持这么久已经不错了,所以还请节哀。”估计是下课回来的柳素汐发现了她母亲的异样,然后才拨打的急救电话。
亲人去世令人伤心,但还是有好多事需要做,柳素汐虽已成年却不见得能把她母亲的后事处理好,见她情绪终于好转我叮嘱道,“今晚可能需要联系殡仪馆,还有阿姨那边家里的亲属,你有姨妈或者舅舅么?”
“我有个舅舅,但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上次见面还是三年前的春节。”柳素汐红着眼睛一幅无助的表情,她这位远亲舅舅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今晚有晚自习么?”我忽然想起来她的学业。
柳素汐点点头却不吱声。
临近五月,这是高考最后冲刺的一个多月,竟然家里出这种事,想想都觉得痛心。我没法替她高考,甚至几天后我就会忽然消失,她只能靠自己将生活学习继续下去,估计复读是躲不掉的了。但若是心态能调整好,这次考试好好发挥不一定就不行。
“汐汐,今晚你就先给老师请假,这两天晚自习可以不去。但是从明天开始你还是回去乖乖上课,高考已经很近了。”高考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人生路上很重要的关卡,柳素汐无法例外。
“可是…”柳素汐仍显得不知所措。
“放心,这两三天我恰巧没事会暂时帮你。”但也仅限是这两三天了吧,我在心里默念。
“谢谢~”她一脸忧伤,幽幽的吐出两个字。
我给母亲打了电话说明情况,陪同柳素汐一同前往医院开死亡证明,然后再通知殡仪馆和她母亲的亲友。果然,柳素汐的舅舅身在异地出差,最快也要等到后天出殡火化的时候赶过来,所有的后事就都压到了一个即将高考的女孩子身上。
一直忙着处理柳毅母亲的后事,却没时间与母亲详谈几天后需要更换住址的事宜。等将遗体送至殡仪馆,家中摆上祭奠的香烛和牌位,终于能喘口气的时候已过凌晨。柳素汐累得再也站不动了,却仍不肯睡觉。
“你快点睡吧,明早不能再请假,学业对你来说仍是第一位的。”已经被汗渍浸湿的衬衫沾满了污垢,“我回去换洗一遍,你快点休息吧。”
“哥!”我正准备推开门离开她的家,却被柳素汐大声喊住了。
“嗯?”门没开,我回过头看着一脸惊恐从沙发上站起身的柳素汐。
“你…等会还会来么?”她埋头看向另一侧,欲言又止的问道。
我一刹那没明白什么意思,但仔细看了她的表情后才晃过神,原来是怕一个人呆在这摆着香烛灵位的房间里,“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就过来,记得香烛的火不能熄灭。”
在传统习俗中,亲人刚去世没有出殡的夜里祭奠的香烛火是不应熄灭的,寓意不至于魂飞魄散的意思,火能留住本人的记忆让他找到回家的路,留住亲人哀思。
“好~”柳素汐终于安下心。
步出楼道,夜已经很深。浪花依旧,海风徐徐。从柳毅家走回自己的屋子不出百米,我没太过留心,但紧接着一阵海风扑面,我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
沙沙…沙沙…
我刹停了脚步,环顾昏暗的小区内。午夜大多数小区居民都已经入睡,偶尔亮着的灯也不过是昏暗的台灯。沙滩,长椅,树荫,周边的一切都是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事物,没人能在这儿制造一起我毫无防范的意外。
沙沙…
也许只是风声?
喵~!!
恰巧是野猫乱叫的季节,但却像撕破这诡异的寂静让我不由地心生芥蒂。我扭转脚步走到沙滩前的长椅前坐下,环顾四周,并没什么异动,心想也许只是刚才太累了。我抽出一支烟点燃,不知不觉开始琢磨今天下午与钟石和杨警官见面的对话。
钟摆?到底是做什么的?李树康留给李筱艾的视频中显示,艾康在幕后实际上是想完成一种利用药物和催眠使人失忆并重新注入记忆的实验,这种实验的危害显而易见,但却并没有成功。如果艾康只是钟摆扶持并利用其完成一项实验的工具,那么会不会有其他未知机构成功的实验案例呢?我忽然想起了之前在网上看到的那段流传出来的视频,那些篝火旁奇怪而恍惚的人群是否也与整件事有某种联系呢?李树康只是触及了一些事件的皮毛就已经付出了性命为代价,为了李筱艾不受牵连让这件事被埋藏下来。
再过段时间的行动想必会比之前更加棘手,而那个叫雷铤的人又将带着怎样的队友和行动方案来执行接下来的行动呢?
一阵海风吹来将烟灰吹散了,沙沙…
我没去管那周身奇特的感受,而是依旧望着远方海的尽头那幽冥处的一点星光。不知道她此时正在香港还是特区呢?不知不觉脑海中又映出了那一抹清而不淡的笑容,只是一瞬我就又不得不克制住自己,别再去想了,越想越会分心。有董剑他们在,她的生活只会重回正轨,她的意外早应该就结束了。
海浪声里仍旧夹杂着风声,沙沙…
我再次环顾四周,除了小区内昏暗的路灯再无人影。掐灭烟头重回家中,母亲和婧婧都已经睡着。我走到视野较好的窗户边,隔着纱窗扫视屋外也并没有丝毫异样,也许仅仅是海风在吹,我太过多虑了。
从离开柳素汐的家独自坐在长椅上抽完一支烟,然后回到家中换洗完衣物再将家门锁好回到柳素汐的家中一共过去了二十分钟。此时已经深夜,楼道内除了我自己的脚步声就再没了别的声响。但当我用柳素汐留给我的钥匙拧动门锁时我发现锁不太对劲,钥匙被拧动毫无锁芯被连着转动的力。房门似乎不用钥匙就能拉开,我稍稍用力果然拉开了门锁,客厅内正燃着香烛,摆放的物品稍显凌乱,虽然表面看上去悄无声息,但我还是提起些警惕朝里面查看。
柳素汐正一个人静静的躺在沙发上睡着,而地面之前被我们打扫过,分不出是否留有脚印,之前太过混乱,包括医务人员一共五人的不同脚印也分辨不出端倪。我重新查看门锁的凹槽,原本凹陷被用来卡住门锁的凹槽内塞进了一坨被揉过的纸巾。之前进进出出楼道的人实在太过混乱,我实在分辨不出这纸团是何时被放进门锁凹槽处的。
我反手拿起餐桌上的短柄金属水果刀藏于腕处,然后尽量放轻脚步朝柳素汐和她母亲的卧室走近,过道原本有三间房,一间原本属于柳毅,一间属于柳素汐,最里面的是柳素汐母亲的卧室。我并没选择开灯,而是借助蜡烛飘摆不定的光将自己的影子连同墙脚的阴影连成一片缓步朝里面挪去。
第一间,柳毅的房间,除了一张空着的床和书柜里面再藏不下一个人。我将水果刀握了握,继续朝里面走。
身后传来睡梦中的柳素汐在沙发上翻身的声音,我暂顿了顿脚步朝她的卧室内查看,一间整洁的女孩卧室,除了被补习资料堆积如山的书桌和一个不算太大的衣柜,屋内再难放下多的东西。
只剩下最后一间卧室…
“哥?出什么事了?”身后传来柳素汐惊慌失措的喊声。
我没有理她,而是一个健步冲进了原本属于她母亲的卧室。里面空无一人,可能是我多虑了,可是窗外的海风依旧传来那奇怪的沙沙声…
“怎么了?你手里怎么拿着刀?”柳素汐语气惊恐,“家里有坏人?”
“没有,可能是我多虑了。”我打开每个房间的顶灯,再次仔细将每个房间检查了一遍,然后把水果刀放回了餐桌,“你回房间睡吧,我待在客厅。”
“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在犹豫是否告诉她那个门锁凹槽内的纸团,但是思索再三还是觉得不告诉她,以免一个人会感到害怕,“没事,是我多虑了,快去睡吧。”
柳素汐惊恐的眼神渐渐变得疑惑,“你看到什么了?”
“没有,刚才进客厅看到地板上有奇怪的脚印,但是回想也有可能是那几个急救车的医生无意留下的,真的是我多虑了。”我搪塞道。
她依旧疑惑但却没再多问,转身走回到她母亲的遗像前将香烛重新续上,然后寂默无声的站着。我重新开门然后将门锁处的纸团悄悄取走,从内反锁住。
“他们团聚了,却只留下我一个人。”柳素汐幽幽的声音,烛光投射下那纤瘦的背影显得格外凄凉。我的心也随之变得伤感,如果柳毅还在也许她母亲就不会走得这么突然,也许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孤苦伶仃。
“别想了,会好起来的。”我尽量柔声道。
柳素汐无声地转过身面朝我,声音依然幽幽的,“谢谢你能留下来陪我,谢谢~”
“别说什么谢谢,柳毅该做的我也该替他做,快回去睡吧。”
不知为何她原本就毫无光彩的眼神显得更暗了,无声的走回到自己房间扣上房门,就此再没了声响。我关了房间里的灯,站在窗户边向外张望。
海风依旧摇晃着树叶,沙沙…沙沙…
整夜都平静如常,但是那奇怪的感觉却挥之不去,夜越深反而越觉得不安。不知不觉海的尽头已经渐渐浮起一丝光亮,我坐在沙发上彻夜未眠,但对于柳素汐而言从今开始只能活得更坚强,今后的路只有她一个人走下去。
柳素汐醒来后两眼无神的走出卧室,一看上去就知道整夜都没休息好。我将冰箱里的牛奶加热,配上小区院门口刚买回来的油条摆放在餐桌上。
“竟然准备了早餐?”她有些惊讶。
“难道你都不吃早饭就去上学么?”
“平时都是我早起给妈妈准备,谢谢~”
一边忙母亲的后事一边还要忙自己的学业,柳素汐展现出惊人的毅力,似乎有种力量在支撑着她,我不明白也没时间去弄明白,除了帮她料理她家人的后事我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什么?要搬家?住了二十多年了,怎么可能说搬就搬。”母亲在厨房一边做饭一边质疑道。
“我要出差一段时间,少则几周多的话可能有几个月,你和婧婧的安全必须得到保障。”
“我们住的小区也很安全啊,前后邻居都认识,就算有个陌生面孔谁都能认出来。”母亲以为是在聊家常,并不当回事。
“不是这个意思,这次参加部队的行动我是作为作战顾问,对你和婧婧的人身安全需要绝对的保障,这是规定!”我有些窝火,却不能发作。
“作战?去哪儿作战?叙利亚还是利比亚啊?现在哪还有地方给你打仗,我看你从小就爱军事,还嫌上次在部队的事没要了你的命,有空出去找工作,别瞎闹。”
…我被彻底呛的无言以对,“谁让你搬你才会搬?”
“你媳妇儿,可惜没有,所以甭废话,开饭!”
柳素汐母亲去世的第三天柳素汐不得已请了一天的假,高考前的每一天都很忙碌,这唯一的一天非常宝贵,所以只有赶在这一天出殡。到场的亲朋好友并不算太多,包括我和母亲在内也不过二十多人。
“汐汐,以后考试这段时间放学后就到我家来吃饭,外面的不干净又没营养,你好好考试,我和你哥都会帮你的。”母亲心地善良,对柳素汐从小就很照顾,如今看着只剩她一个人不免觉得可怜。
“嗯,谢谢阿姨~”柳素汐看看我母亲,又侧眼看看我。
我点点头,微笑着表示欢迎。
遗体火化时,柳素汐哭得已成泪人,她的舅舅搀扶着她,一幅痛惜依依不舍的表情,仍不忘台词,“妹,你一路走好,放心吧,我会替你照顾汐汐的。”
一缕烟尘飘入虚无的空气,这就是人生,来时什么都没带来,走时什么也都带不走。
沙沙…
那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我将视线扯离哀悼的人群,在周遭寻找着什么。无风无浪,炙热的阳光烤着发烫的一切,可我仍能感受到有双异样的目光注视着我。
在火葬场的铁门前站着一个看上去特别的身影,褐色卷发戴着鸭舌帽,一副墨镜虽遮住了她的目光但还是能感受到投过来的温度。那女孩身旁站着一个男人,但在我发现他时,那人已经转过身朝门外走去。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我无意中看到这两个人一共三次,虽然每次都能辨识出那个棕色卷发的女孩儿,却从未看过她身旁男人的正面,甚至一个完整的侧面都没有。之前钟石调取的两张监控录像中画面都十分模糊,即便是这样仍未抓拍到那人的任何特征。
他们到底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儿?我需要知道答案。
来不及多想去顾及身边人的感受,我放开步子就朝铁门冲了过去,短短四十米的距离也就五六秒的时间,出了铁门朝那棕色女孩背影消失的方向张望,只是在最近三十米拐角的位置留下一个毫不慌乱的背影,消失了。
继续跑过去朝那拐角探视,里面是一扇与刚才一样的另一间火化区,挤满了人。我走进里面左顾右盼探视着,可那两个人彻底消失了踪迹。
为什么?他们到底是谁?难道想在这儿对我动手?难道那个褐色卷发的女孩真就是一个凶恶的杀手?
在香港酒店里制造案子的凶手至今没有锁定,更没像之前那几起案件那样被杀,凶手难道真的就是这两个人?
不对,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哪儿弄错了,这两个人虽然与案情相关但不一定就是凶手,这样的组合实在是太怪了。
继续在殡葬服务区内外寻找了三十多分钟依然无果,我只好放弃。那个叫雷铤的人到底何时才会与我联系?此时我终于有些等的不耐烦了。
“你去哪儿了?我们都在找你。”回到园区内骨灰盒寄存处母亲质问道。
“突然有点急事要处理,怎么样?事情办妥了么?”
“办完手续就可以回去了,汐汐情绪不太稳定,让她舅舅多陪陪她。”
站在远处,进门的停车坪处柳素汐正在与她的舅舅聊着什么,但看上去一点都不亲切。时而摇头,时而更用力的甩头,好像在拒绝什么。她的舅舅忽然从公文包里抽出两摞钞票往柳素汐手里塞,她说什么都不肯收下,挣脱着跑开了,表情失落而伤感却又显得不知所措。
她站在空旷的停车坪张望着周围,无助却又不想丢了自尊,形单影只中带着一种举目无亲的苍凉。
“汐汐!”我边喊边朝她招手。
柳素汐像是走失的孩子转过身,眼中重新亮起黯淡的光,小跑着朝我和母亲的方向而来。
“走吧?回家,今晚我喊点好吃的外卖,打起精神明天还要上学呢。”我用尽可能亲切的语气说道,让她能不再那么难过。
“嗯!”柳素汐轻声回应。
“吃什么外卖,走,回去阿姨给你做好吃的,以后就把我们家当自己家。”
柳素汐一脸欣慰,能在这时候给她一丝温存是我替柳毅应该做的,但愿以后的路能平坦一些,这是我的愿望,也是爱她的家人的愿望吧。
傍晚,海被夕阳映射得一片灿烂,天气似乎并没被这一整天的阴郁气氛所影响。回到小区前刚好将放学的婧婧接到,我们四个人一同走过街角,绕了个弯朝小区正门走去。一路上婧婧牵着柳素汐不停的讲着幼儿园里发生的趣事,虽然幼稚但小孩子的童真还是能将她心里的阴霾暂时吹散。
一辆不起眼的武警越野车仍旧停靠在不远处的马路对面,我没多看,尾随着她们拐进小区的正门。就这样走着走着,路过柳素汐的楼道继续往我们的楼走去,海滩前的长椅上却坐着一个无法释怀的背影,我想逃,可心却在一直不停地呼唤她的名字。
“小爱?你怎么会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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