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魏昶跑去万花楼。
不出意料,他被一群人给拦住了。
“魏爷,虽然您是公差,可咱们万花楼也不是没有人罩着的。”打手头目站在最前面——就是昨天晚上敢说话的那位。
“今天我不是来捣乱的。可如果你继续拦着我的话,说不准又是个乱子。”魏昶说。
“你找谁?”
“咬破嘴唇的那个。”魏昶说。
“她已经走了。”
“走了?”魏昶疑惑道:“什么时候走的?”
“清倌,破了相,不走留着干什么?”打手道,看得出来,打手对鬼三好像有点儿不舍。或许,他对鬼三有那么点儿心思?
鬼三不是奴籍馆子,所以她想走,没人拦得住她。也不用给自己赎身,看起来,更像一个自由职业者。
“她去哪了,你知道吗?”魏昶问。
“对面,清真馆。”打手情绪不高地说:“她说,如果有人找她,就介绍对面去。看来她早就知道你要来找她。”
魏昶没再说话,转身走向马氏清真馆,这是一家小饭馆,生意兴隆,门口小桌上都坐满了客人,还有的人站在路边吃。
这里面十分拥挤,魏昶探头看了看,正在人群中寻找鬼三,结果鬼三从二楼跳了下来。
她的下嘴唇完全肿了,肿得像一根火腿。
魏昶仔细看了看她的嘴唇,满意地说:“恭喜你,长上了。”
她不想说话,大踏步走在前面,魏昶跟在她的身后。
她穿着黑色的长裤,上身也是紧身利落,看上去更像一套男人的衣服。
他们转过一个巷子,来到一个空间非常小的屋里,这种出租屋在平康坊很常见,因为这里鱼龙混杂,富人和穷人都拥挤在这里。
穷人们,只能住得起这样的出租屋,空间小到无法放下一张圆桌。
走进来,魏昶回头向门口看了看,扭回头,鬼三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还想打第二拳,她的胳膊已经被魏昶掰到了背后,魏昶说:“看来你身手还不错,最起码跟不比祁琪差。可是在我面前,还是太嫩了点。如果你第一拳就是为了撒气的话,我就不跟你讨要了。”
他松了手,然后坐到了屋里唯一的椅子上。
鬼三不想说话,抱着膝盖坐到了床板上。
这个屋子窗户非常小,也就两颗人头那么大,一束阳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
魏昶看着她的侧脸,很美,但却面无表情。
“那串数字是什么意思?”魏昶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匣子,里面有些薄荷,递给鬼三一片。
鬼三没要,而是说:“那是我杀人的证据。”
“可我完全没看懂。”
鬼三苦笑一声道:“就算你没看懂,也总有人看懂了,我已经暴露了,没办法再混下去。”
这时魏昶把那个纸条掏出来,看也不看丢给鬼三。
鬼三把纸条踢到一边去。
魏昶说:“未必像你想得那么糟糕,知道这个数字秘密的人并不多,送我纸条的那个人并没有告发你,也没有扩散这个消息,所以你还没有暴露。”
“那他留着这个纸条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为了要挟你?”魏昶说:“我不想要这个数字,因为我永远不想要挟你。你完全可以说:‘你已经背下了这串数字’,但我对这串数字的含义毫无兴趣。我现在需要你帮我联系杀手集团。至于价钱,你正常开。”
“你是想让我当一个掮客?”鬼三苦笑:“杀手这个行当里,落魄掮客最被人瞧不起。我可以帮你一次,但不能永远做下去。”
“做一次怎么了?”
“别人会以为我在转移活计,而不是掮客。”
魏昶耸了耸肩:“你们杀手都很好面子吗?”
“如果没有别的话说,就别说这些废话,我的嘴还挺疼。”鬼三不想再说话了。
“谁叫你没事咬嘴唇的?”魏昶摆出一副你自作自受的表情来,不过他还是很同情鬼三的:“昨天你说,你要刺杀韩云秋,那么你都查到他什么了?你准备怎么杀他?”
“我不需要查他,杀手集团会把他引到万花楼,然后我伺机行动。”鬼三说。
“谁帮你做这些?”
“我也不知道。”
“那么杀手集团的首领是谁,或者你的上峰是谁?”魏昶问。
“我不可能告诉你。”
“如果我想杀人的话,我怎么联络你们呢?”
“找蛇头,蛇头帮你联系掮客。掮客收钱,杀手办事。事实上,雇主和杀手根本就不见面。”鬼三说:“所以我跟你说过,不用问我雇主是谁,我根本就不知道。”
魏昶想了想,突然问道:“长安城里,有几个杀手集团?”
“大的有一个,小的三个,还有一些单干的,不过现在越来越少了,因为他们都被集团干掉或者吸收了。这个活儿,是大集团接手的。”鬼三说。
“也就是说,你是大集团里的人。”
鬼三点了点头。
“好,我现在就去找蛇头。”魏昶说:“我分管丰邑坊,那里的蛇头是我安排的,我想他能找到掮客。”
“我可以保证,就算你找到掮客,你还是问不出杀手集团的领袖是谁。”
“你太小看我了。”魏昶扭头就往外走。
“等等。”鬼三喊了一声。
魏昶站在门口,扭回头看着她。
“你昨天说,让我当你的暗桩,是真的吗?”
“你们杀手真多疑。”魏昶又坐了回来:“不过这也不怪你们,你们这个行当,心眼儿少了,肯定吃不开。不过你还是不了解我,我做的决定,不能说从来不改变,可改的很少很少。因为我知道,背叛的代价是什么。”
“我的上峰是张之魁,他曾经杀了左扶风李严。”鬼三的眼睛看起来很亮,带着一抹审判的味道,她似乎在看魏昶的反应,想找到某种答案。
魏昶点了点头说:“我连你都不舍得拷问,更不希望别人来拷问你。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个纸条我是从方恒久的家里找到的。你认识方恒久吗?”
“原来平康坊的不良人。”
“熟悉?”
“不熟悉,不过我已经察觉到,他好像知道了我的身份。可他并没有揭发我,或许他跟你想得一样,想让我帮他办事。”鬼三说。
“这个方恒久,是一个老狐狸。我想尽办法,也不能争取到他的信任。我真搞不懂,他到底在担心什么。”魏昶揉了揉额头说:“他的家人,要么是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要么就已经落到了敌人的手里。所以他现在看起来很奇怪,又好像很坦然,又好像很担心。如果是前者,那么他早就发现到危险,因此把家人提前藏起来的。最后他才考虑到自己,把自己送进监狱,可在他进监狱之前,我并不知道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鬼三不说话,看这魏昶。
“你能帮我查到吗?”
“这个问题,可以问平康坊掮客。但只能有一次机会。”
“为什么?”
“掮客一旦暴露了,他就不再是掮客了。”鬼三苦笑:“他会被送到另外一个地方,比如洛阳,或者什么地方。杀手集团培养一个好的掮客,也并不是很容易的事。”
“刚才你还说,杀手最瞧不起的就是掮客。”魏昶苦着脸说:“其实我知道,很多掮客就是杀手洗手了。对吗?”
“有两种,一种是杀够十个大人物,这样的杀手退下来,是大掮客。比如张之魁。”
“你们杀手集团,本身就是一个掮客窝子,对吗?而像你这样的杀手,其实是最下面一层,干粗活笨活的人。”魏昶说。
“你这样说也没错,不过你却小看了我们。”
“怎么讲?”魏昶问。
“我们有最起码的尊重,无论什么样的掮客,也不能小看我们?”
“说说看。”
“我们随时可以去死。”鬼三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带着一抹仇恨。
魏昶读不懂她的眼神,不知道那一抹仇恨来自何方,或许,还有可能来自于他。
顿了一下,魏昶问:“活着不好吗?”
鬼三不说话了,看着窗外,这个窗户很高,而她的出租屋,其实就是半个地窖,有一半是在地下的。
魏昶四下看了看说:“你的行李这么少,真搞不懂这些年清倌是怎么当的。”
“被我送人了。”
“怎么?有很多相处不错的姐妹?”
鬼三苦笑:“馆子里,完全是竞争关系,每个清倌看着对方都不顺眼,恨不得掐死对方,怎么可能有相处不错的人。”
“看来,你是不打算再干下去了。”魏昶摇了摇头说:“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我要去向集团承认错误,然后接受惩罚。”鬼三说:“另外我还要编造一个谎言,让他们相信我,是从你们手里逃脱出来的。”
“这样做很危险。”魏昶说。
“我知道很危险。”她说。
“看来你也怕死。”魏昶说。
“不,我不怕死。”她说。
魏昶苦笑:“那你在担心什么呢?干脆逃掉算了,难不成,你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里?比如亲人。”
“我把命交给杀手集团,是有条件的,从此,我的家人可以过上好生活。他们再也不用吃苦,再也不用挨打,再也不会挨饿。”她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看来你们以前过得很苦。”魏昶说:“那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了,不过我还是劝你不要那么着急回去。虽然你现在丢了任务,可这并不致命。因为至今为止,没人确定你肯定出了事。而且,我希望你给我更多的时间和信任。把你家人的地址告诉我,我会救他们出来。”
“杀手集团绝不会让你得逞的。而且我的家人,被放到了两个地方,只要有一个出了问题,另外一个地方,立刻处死。而且他们的手段,非常非常残忍。我绝不能那样做。”
听了鬼三的话,魏昶陷入沉默当中,很久之后他才说:“你还是信不过我,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办事的原则。只要你把规则告诉我,我就一定有办法帮你解决。如果我是一个普通人,或许我这样说话你可以不信。可现在,我所作的任务,是皇帝派下来的。你猜,皇帝有没有能力,同时帮你解救两个地方的亲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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