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水,虽有星光烛火照明,但就算是白日,在萧毓眼前一切也只是影影绰绰,如今更是一片灰暗。
她静静将臻首低伏于邵珩肩头,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以及他沉稳的心跳。
邵珩要带她去的地方,显然并不太远,很快她便感觉到脚落在了实地。
萧毓察觉到四周有流水击打石面的声音,有淡淡的竹叶清香,其余便是怪石嶙峋。她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但视线模糊,又记不太清了:“这是什么地方?”
邵珩将她抱起,往流水声方向走去,轻轻一跃坐于一块水流中央凸出的石头上,将萧毓抱在自己膝上低声道:“天游峰。”
“天游峰?”萧毓喃喃重复,不太明白为什么邵珩突然带她来这里。
或许是夜空明月也明了邵珩的意思,云层渐渐散开,露出一轮光洁的银月,将月辉洒向这小小涧谷的瀑布旁。
邵珩看着皎洁月光下的萧毓,那璀璨夺目的眼睛里再难描述千言万语,伸手抚上萧毓的脸颊,轻轻道:“毓儿,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也知道你顾忌什么……那一晚我初破关卡、凭虚御风来此,重新遇到了你,我就心里有了你……”
“啊……”萧毓不防他突然这么说,低低惊呼一声,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被邵珩双臂紧紧拢住。
“……一晃眼,过去了这么多年。”邵珩看着瀑布四周与过去不同的景象,缓缓地说:“等萧前辈空了,我就去向他提亲,若是你没意见,就让师兄给我们证婚,他是存微未来的掌门,又是我二人兄长,再合适不过了。对了,还没和你说,刚刚在集英殿上,太律首座亲口认了他是存微祖师转世呢……”
邵珩似乎有些紧张,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
可萧毓却听得全身发颤。
她下意识怔怔地捉住邵珩的袖子,紧紧拽在手里,震惊、欢喜、伤心一同袭上心里,泪涌而出。
邵珩低头见萧毓缓缓闭上眼,落下两行清泪,停止了说话,只轻轻吻了吻她眼角。
瀑布水声喧嚣,在月光下自二人身下巨石奔涌而过,萧毓的心亦起伏不定。
“……你这是何必?”萧毓颤颤地说道。她自知寿元不多,就算这几日欧阳山以九转金针之术辅以天材地宝替她续命,也只是杯水车薪。
邵珩此时此刻说这一番话,便是告诉她,无论以后如何,也要与她结为道侣。
“我无法伴你长久,若我去了,你又该怎么办呢?”萧毓明白邵珩的深情厚谊,因此心中又是甜蜜感动,又是凄凉苦楚。
“毓儿,这些年来去匆匆,我只悔我轻狂意气,与你错失了那样多的时光。往后无论你寿元如何,咱们都再不分离。”邵珩紧紧拥住萧毓,柔声道。
萧毓面上悲喜交加:“你……何必待我这样好?”
“既是前世注定,生生世世,始终不渝。”
七生凤鸣花轻轻低鸣着,如同清泉叮咚。
邵珩附在萧毓耳边,轻轻说了得到此花后的异相、陈泰臣的卜算以及自己数次梦到那般光怪陆离的世界。
邵珩的话仿佛一
道闪电击中了萧毓,令她头晕目眩,说不出话。
过了半响,萧毓才有些艰涩地道:“阿……绍?”
“……是。”邵珩目中亦有泪花闪烁,“毓儿,就算连欧阳前辈也无能为力……我总会找到你……一定会找到你。”
听到这里,萧毓低声啜泣,面上露出几分真挚欢喜之色,如同卸下了一个背负已久的重大包袱。
明月当空,瀑布湍急之中,两个身影紧紧依偎着。
萧毓虽然看不见邵珩,但此刻却仿佛看得见一般,她低低地道:“既有今日此时,老天爷也算待我不薄。过去苦楚,来日的死亡……全都不算什么。”
今日,清言师尊之仇得报,可太皓真人却好似要与邵珩断绝师徒情分,就算后来旁人劝说,可邵珩知道太皓真人脾气,只觉自己心中空了好大一块。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觉自己又有了归处。
…………
天游峰高空之中,欧阳山觑着萧卓铁青的脸色低低叹息一声道:“萧老弟,我瞧着小子挺不错的,你也不必如此脸色吧?”
他只道是萧卓视萧毓为亲女,一时无法接受多了个未来侄女婿。
欧阳山与萧卓二人同太律真人商讨完毕,便打算寻萧毓回微城,却正好碰上邵珩这一番剖心之言,不好上前打扰。
只不过欧阳山不知,萧卓脸色难看另有缘由。
此时,萧卓耳边反反复复回荡着邵珩所言“生生世世”四个字,心头悲郁难言。
萧卓忍住心底悲伤,收敛神情对欧阳山道:“欧阳兄……毓儿便劳你费心了。”
听到这话,欧阳山正色答道:“如今不过是无可用之材,若能寻到合适灵物,老夫有把握替萧丫头延寿三十年。”
萧卓的面上却不见欢喜。
欧阳山见状沉吟片刻说道:“你我修真之人,当知晓此为逆天之事,延寿三十载,已是侥幸……再多的,萧老弟,天命难违,儿孙亦是自有儿孙福。若你当真不舍,以老弟你的修为,护萧丫头转世重来亦不成问题。”
萧卓神情仍是一片死寂,半响吐出一口气道:“不管如何,请欧阳兄尽力而为,如有需要的灵草灵物,我必定寻得来。”
欧阳山心中有些奇怪萧卓的态度,但没再追问,只笑道:“老夫定当竭尽全力。”
“多谢!”萧卓神情微微缓和,目光扫向下方瀑布旁的两人,转身悄然御风离去。
…………
邵珩、萧毓两人心意既通,无需话语也觉喜乐快活,就这般坐在一处,也丝毫不觉得无趣。
“邵珩……”过了不知多久,萧毓喃喃唤道。
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她,此时此刻,她忽觉不过是一场美妙的梦境,心中无端端又生出诸般惶恐来,忍不住唤了邵珩一声。
邵珩点了点她鼻尖:“……从认识到现在,你总这么连名带姓喊我,今日之后总也该换一个称呼了吧?”
萧毓面色一红,却摇了摇头道:“不。”
“为何?”邵珩奇道。
萧毓脸色变幻了片刻,仍坚持道
:“我偏这么唤你。”
邵珩面上略略闪过一丝失落,旋即隐去。但萧毓仿佛察觉了一般,双手抚上他下巴轻轻摩挲着并柔声道:“我多念一次,便多刻心上一次,以后也记得清清楚楚,不好么?”
邵珩心上一震,反握住萧毓的手,吻了吻她掌心,而后喟叹一般地说:“瞧今天白日里师兄的模样,我才觉得记得上辈子也不是什么好事。你我这般,偏偏你记得我不记得,倒是生出这般波折。”
萧毓被他吻在掌心上,面上升起些许热意,但听了邵珩的话,她才反应过来先前邵珩似乎提了沈元希什么事:“你先前说……大哥他怎么了?”
邵珩笑着说了沈元希是存微祖师一事,又有些担忧道:“师兄一向自持,虽然北斗他们起哄灌酒,但今日竟然当真醉去,怕是心中十分不好受。”
“嗯。”萧毓点点头,又问了些当时集英殿内的其余情景,邵珩一一说了。
“毓儿,你觉得太安所言,我师尊死前似乎自知必死之事,有几分可信?”
萧毓心头反复掠过当年情景,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清言真人不像是不做准备之人。可此事又毫无根据,难以分辨。毕竟,若清言真人提前知道了什么,又为何不通知别人?”
“是了,我也如此认为。”邵珩一边说,一边抬起袖子,替萧毓擦尽泪痕,才惊觉东方露出一线鱼肚白,他们不知不觉在这里呆了一夜。
…………
微城附近的山头上,萧卓面朝北面,负手迎风而立。
“青炤。”萧卓沉声唤了一个名字。
只见他身上青光盘旋一闪,身旁露出一个与他容颜差不多的青衣男子。
青华剑的剑灵懒洋洋地双手枕在脑后说:“干嘛?”
“你先前也该都听到了吧?”萧卓目不斜视,目光遥遥看着北面,幽幽地说。
青炤放下手臂,改环臂抱于身前,身上的懒散之意收了收,有些黯然地道:“听到了……毓儿她……阿卓,你别怪阿摇。”
“我岂会怪她?她连自己都算计进去了。”萧卓眼底冰冷一片,“我只怪当初出这个主意的人。”
青炤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青炤,我想试一试。”萧卓收回目光,盯着青华剑剑灵一字一句道。
“你决定了?”青炤侧头反问。
“不错。”萧卓冷峻的眉眼中闪过点滴温情:“别说她是我兄嫂唯一骨血,就算她不是……我养她这么大,也从没打算看她死,起码也要替她先斩去那后顾之忧。”
青炤闻言捏了捏拳头,而后朗声笑道:“好,总算我没看错你。我虽然没太白分光剑那家伙厉害,但好歹也是神祇打造的剑,更何况太白分光剑只剩了魂却没了身子,指不定还不如我呢!”说到这里,青炤忽而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道:“我虽厌恶那一位,但祂的昊日神光镜实在厉害,可惜不知下落,否则有此镜在手,你我便更有把握了。”
萧卓没有接此话,低低说了一句:“希望万宝阁的莫不言……别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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