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两个人容貌都苍老了不少,衣着也稍显破旧,但石勇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那两人也认出他了,面上一喜,快步走上前来。
“可是我那大外甥女婿石勇?总算是见着你了。”张翠颇有些激动的道。
“是王家舅舅和舅母?”石勇开口,“您二老怎么到这来了?”
“我们早几年便来了上京,只是日子过得一直……”王长山叹了口气,“若不是你舅母偶然瞧见这铺子,我们也不知道你来。”
“是啊”,张翠接口,“怎么外甥女婿来上京也不知会我们一声,既是同乡又是亲戚的,好歹能帮衬一二。”
当初琉璃三姐弟被从石家赶出来,那破房子里的门窗还是石勇给修的呢,他又怎会不清楚宋王两家的恩怨,不过再多的恩怨,石勇也不会摆在明面上说,于是只好道:“也不知二老身在上京何处,是以……”
“对对对”,张翠恍然大悟,“好在老天有眼,如今总算见到你,我们也……也……”张翠也着也着竟就这么哭起来了。
石勇满头黑线:“好端端的,您这是做什么呢?”
“好女婿啊,你不知道,舅母一家这两年都是过的什么日子,吃不饱穿不暖,你那小堂侄儿,才多大点儿,就要跟我们挤在巴掌大的杂院里头,吃不饱肚子,每日哭闹……”张翠一边说一边呜呜哭泣,在这人来人往的大堂里,已经有好些客人往这边望过来了。
石勇有心想劝,却是插不上话,张翠就如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越哭越大声:“若不是今日遇见了你,不定明天我和你舅舅便横死街头了,好侄女婿啊,你可不能不管我们……”
小伙计虽然都在招呼客人,但一直竖着耳朵,这边的动静也听了个大概。
开始还暗暗后悔,不该那般谨慎,得罪了东家的亲戚,如今也反应过来了,这亲戚怕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这是想赖上他们东家呢。
看了一眼那边的场景,又瞧瞧这人来人往的大堂,小伙计抽个空跑了过去:“掌柜的,要不请二老去内堂说吧。”
石勇正是这个意思,赞许的撇了一眼小伙计,顺势接话道:“对对对,请二老进内堂去,也喝杯茶歇歇。”
连说带拉的,总算将人弄进了里屋。
小伙计立刻十分有眼色的端上两盏茶来,许是哭的有些缺水了,张翠端起来便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喝完放下茶盏,又四处打量起内堂的布置来:“好侄女婿啊,你这内里的地方这样大,要花不少钱的吧。”
“这可是上京最繁华的街市,自是不便宜。”王长山接了一句。
石勇也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于是张翠便又叹了口气:“我和你舅舅便没有这般的好命,咱们拿着银子上上京,本打算给你堂弟看好了病,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的,没想到……好在如今总算见了亲人,好侄女婿,你守着这么大个店铺,不会不管舅舅舅母一家吧。”
这话意思就很明显了,石勇又何尝不明白这两位的来意,若是正经亲戚,帮衬一二自是应该,可他们从前的所最所为,实在叫人心寒。
“珍珠也来了上京,您二老要不明日再来,到时候我叫珍珠过来。”石勇只得道,说到底也是珍珠的亲人,该如何对待,还是要看她的意思。
两人一听,这是赶他们走啊,哪里肯依,张翠刚要说话,王长山便先开了口:“大侄女也来了?不知现在何处,何须等到明日,今日我们二人便上门拜见。”
他嘴上这样说,其实心中十分懊恼,要知道石勇作为侄女婿,可是比珍珠好说话多了。
“哪里有让长辈拜见小辈的道理。”石勇忙道,他可不敢把住的地方告知,保不齐这两人便携家带口的登门投奔了,“若不然二老稍坐片刻,我去叫珍珠过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终是没再反对。
等石勇出了屋子,张翠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就上了盏茶,也不说拿些点心出来招待。”
王长山默不作声,于是张翠便站起来,四处摸摸瞧瞧:“你说他们这豆腐坊真有那么挣钱吗?瞧瞧这桌子椅子,真不是一般的好。”
“若是不赚钱,如何开得到上京来?”王长山轻声说了句,张翠便又来了精神:“那你说咱们今日拿多少银钱回去合适?总要先赁一处院子,从那处破乱的杂院里头搬出来,还要给春旺请郎中……”
张翠说着,竟一点一点掰着手指头算起来了。
王长山撇了他一眼,不忘叮嘱:“等会见了珍珠,你可莫要……”
“我知道”,张翠抢着开口,“该怎么说,我心里清楚。”
清王府旧邸离这里不远,穿过两条街便是了,珍珠甫一听说,也是大大震惊了一下,又听石勇说这两人是来打秋风的,当即便沉了脸色:“从前那样对琉璃,如今还想捞好处?天下没有这般的道理。”
说着,便放下手中的活,跟石勇往豆腐坊去了。
到的时候,张翠不知从哪找的豆腐干正吃着,看到这二人进来,赶紧囫囵个的咽下去,差点噎着。
王长山站起来,挫着手颇有些局促的叫了一声:“大外甥女来了。”
张翠终于咽下了那口豆腐干,跨步上前就握住了珍珠的手:“外甥女如今可真是个贵人模样了,瞧瞧这穿着打扮,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的少夫人。”
珍珠厌恶的皱了皱眉,把手抽出来,冷冷道:“什么外甥女?二位以为到了上京,从前发生的事便可一笔勾销了吗?”
张翠面上顿时讪讪的,王长山却开了口:“珍珠,我知道你对我们有怨气,当初的事情也的确是我们做长辈的不好,如今……”
“长辈?”珍珠冷声打断,“你们可当得起长辈这两个字?”
“珍珠,好外甥女”,张翠凄凄切切的道,“原来的事儿都怪我,是我叫猪油蒙了心,你若是,若是觉得气恼,便打我两下,出出气也好。”说着又来抓珍珠的手。
珍珠往后躲了一下,语气仍旧冷冷的:“行了,当初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也不想见到你们,您两位还是赶紧走吧,就当从没有过这门亲戚,我这庙小,容不下二位这尊大佛。”
走,走哪去?若不是走投无路,日子过不下去了,他们也不会低声下气的来求她。
张翠心中恨恨的,面上却半点不敢表现出来,正要扯着嗓子哭号,便见身旁的王长山膝盖一软,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珍珠面前。
珍珠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躲了一步,石勇上前,想要扶起王长山。
然而王长山却是不肯起来,悲切的开了口:“珍珠啊,你怨我恨我都没关系,可你娘是我的胞妹,你是你娘怀胎十月生出来的,这血脉亲缘,如何是说断就能断了的?你小的时候,舅舅还抱过你哄过你的,如今你说没有过这门亲戚,你娘若泉下有知,该多伤心啊。”
提到早逝的母亲,珍珠心中亦是动容,再也维持不住原本冷冰冰的语气:“您现在说我娘了,原先那般对待我弟弟妹妹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娘是否泉下有知呢?”
“是舅舅的错,都是舅舅的错”,王长山老泪纵横,“如今舅舅已经知错了,你真的不能原谅舅舅这一回吗?”
张翠见状,也跟着跪下了:“说到底都是我的错,你舅舅从前亦是十分维护你弟弟妹妹们的,是我,都是我的错,珍珠你要怪就怪我。”
石勇见这一个两个的都跪下了,珍珠也别过脸去,眼含泪珠,赶紧出声:“二老快快起来,这可使不得。”
说着硬生生的将两人从地上拖起来了:“要不您二位今日先回去,我同珍珠也回去商量一下。”
张翠还要再说,王长山却看了她一眼,抢先开口:“难为侄女婿了,都是我们做长辈的不好,哎……”
说着,擦了擦眼泪,对珍珠道:“今日舅舅就先回去了,珍珠啊,终究是舅舅对你不住,但就算瞧在你娘的份上,你抬抬手,救救你舅舅一家吧。”
说完,便扯着张翠的衣袖离开了。
等这两人走了,石勇才走到珍珠身边,将人拥进怀里,轻轻拍抚着安慰。
“当初做下那样的事情,如今还有脸提我娘。”珍珠心绪十分不好,趴在石勇的肩膀,声音有些闷闷的。
石勇知道她是想起早逝的娘亲,才这般模样的,没说什么,只是抱着她默默安慰。
良久,等珍珠的情绪稳定下来了,他才开口:“千错万错,但他们有一句话说对了,血脉亲情,终究不是那么好断的。”
珍珠一听这话,挣扎着要起来,石勇赶紧又拍拍她安抚住:“你先听我说,如今他们已然知道了这个铺子,若是不能达成目的,日后怕是时时都会来纠缠。”
“难道还怕他们吗?”珍珠不快道。
“人言可畏”,石勇叹了口气,“外人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只会说咱们无情无义,得势张狂,影响了生意是小,若是波及宫中的二妹……总不能将他们打杀了吧。”
苍蝇虽小,可整日在耳边嗡嗡终究烦人。
“那怎么办?”珍珠抬起头来,“难不成真的要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石勇摇了摇头,“我想着不若帮他们找个活计,能够养家糊口的,让他们日子不至于如此艰难,自然了,你既不愿意见到他们,便不叫他们在自家店铺里头,远远的找个合适的,可好?”
珍珠犹豫片刻,终是开口:“你可是心中已有了打算?”
“城北的史记豆腐,前些日子说要招人,还托我帮着留意。”石勇道。
史记豆腐是一家做豆腐的作坊,石勇他们豆腐坊的供货渠道之一,自从跟石家豆腐坊有了合作,出货量大增,原本的人手就不够了。
珍珠听后,终是点了点头,又不忘叮嘱:“那这事就别叫琉璃知道了,免得她堵心。”
“好,我去跟谢掌柜说一声。”石勇点点头。
第二日,张翠和王长山准时又来了豆腐坊,这回是石勇在等他们,珍珠直接就没来。
石勇也不废话,直说了跟珍珠商量的结果:“一个是平日里打扫一下院子的卫生,还有一个是烧火泡豆子等打打下手,都不是什么很累很难得活计,二老尽可胜任的。”
“你,你是说要我们去干活?”张翠满脸的难以置信。
“二老既说生计艰难,我跟珍珠商量过了,为你们寻一处生计,每月的银钱也足够生活了。”石勇道。
“可是我……可是你们……”张翠气结,她如此低声下气,想要的可不是这个结果,“可是你们有这么大的一个铺子,难道还要长辈去别的地方干活谋生?”
此言一出,石勇脸一下子沉了,冷冷道:“难不成舅母想在我这豆腐坊里干活谋生?不过如今豆腐坊不缺人,怕是没有活计可以给您二老做。”
“我不是……”张翠着急的想要解释。
石勇又道:“莫不是舅舅舅母不想做什么活计谋生,只是想要珍珠每月给你们银钱,像赡养父母一般赡养着你们?”
“说什么赡养?我们可没这样想过。”张翠当然知道这不可能,她只是想要些银子,等到花没了,再来要些……其实说白了,跟石勇说的也没什么两样,顿时又说不出话来了。
“既没这个心思便好。”石勇道。
王长山知道,这或许是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于是便也点了点头:“如此就多谢侄女婿了。”
从豆腐坊出来的时候,张翠还有些不忿:“你怎么就答应了呢?一文钱没要着,难道真就这么着了?”
“看石勇的态度便知,此事已无转圜的余地。”王长山沉声道。
“大不了咱们上门闹啊,他们开门做生意的,难道不怕吗?”张翠道,“反正这铺子这么大,他们也不能给变没了。”
“你也知道这铺子大”,王长山没好气的道,“石勇既然能在上京开这么大的铺子,而且开的安安稳稳生意兴隆,必定是有些本事,真把人惹急了,不顾亲戚情分做出什么事来,你我可承受不起。”
“你是说……?”张翠神情一下子变得神神秘秘的,“石勇在上京寻了靠山?”
王长山摇了摇头:“总之先这样吧,日后再慢慢打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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