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逝去的你

梧桐落 第二十八章.巴山夜雨

    
    初春的傍晚是枯寂的,没有妍丽的景色映衬,显得十分无趣,灰暗的天空是因氤氲的雾气四处浮动,阳光没能穿透云层,看来今夜是要下一场雨的。
    都说“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或许隔天便会看到许多新生的事物,明丽而招摇着从阴冷潮湿的泥土中挣脱出来,向整个世界问好。
    他不愿浪费这贵如油的春雨,只得收下心中的念头,拉着玉华的手开始不紧慢的跑动,雷声蕴鼓未发,他也不想玉华淋得一场病,而此行也并未带些换洗的衣物。
    “阿宁哥,你好久都没有牵着我这样跑了,我很开心,我们是先去医院,还是直接去兰姨家呀?”玉华红着的脸他还未看,只听得语声里有些颤抖。
    “我们先去三婶家里,医院里没有伞,我们去反而碍着。”他此刻也不好说些什么,即便他已察觉到牵手的不妥,但若是用着比赛的架势,倒显得有些生分而疏远。
    雨还是悄然而至,在他们到达小园之前,只是细如弦丝,堪堪将发表蒙上一层油亮,当他正取下挎包提在手中迈进门槛的时候,天空中突然闪过了个霹雳,击在不远处的小山上,这可真让他吓得不轻。他还从未有过如此接近过闪电的经历,即使是在多年前发洪水的那个电闪雷鸣无休无止的夏夜,也没能让他惧怕。可这一次,玉华实在受惊了,她一头撞进他怀中,死扣住他并不健壮的腰背,嘤哭着,他有些不知所措了,只僵着肌肉,如木般杵在她面前。
    玉华是农村生长的孩子,她的胆气并不比同龄的男子小,蟑螂鼠蚁癞蛤蟆等她都可以笑对,而这天空中的雷电却是她的克星。一到这样的天气,她必然会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躲避,小时候还因此被嘲笑,被一群坏孩子拿着铜锣恐吓。
    他突然记起玉华的痛脚,还感受着她扑腾跳动的心脏,只是泪目盈盈凄惨无状的她让他心疼,倒也熄下旖旎的杂念。
    于是他空出手来,抚额相慰,捻着她油黑的发丝,可天公偏偏作怪着延长着这样的时间,轰隆不停地摆着龙门阵,他也只能将这只软脚虾扛在背上,先送回屋内休整。
    “三婶,快来搭把手,扶下玉华。”他尽里稳着昏聩的她,低伏着分下一臂,与急赶而来的三婶共同搀扶着神志不清的玉华。
    “阿宁啊,玉华?她这是发病了吗,看着挺严重的,要不要先送她去医院?”三婶同样为玉华而着急。
    “不是,她自小有这毛病,受不得雷声惊吓,我估计是心病,她带着药,在我包里,等会我喂她吃。”他还显得镇定,因为他终于明白,为何玉华会随身带着块瓷瓶。
    “只要人不出什么问题就好喽,这妮子命苦啊,我去给她烧开水,再熬点汤,你就先照顾她吧。”三婶说罢叹了口气,转身去往厨房去了。
    靖筠并不在家,应是被她外公接去了,耳边没了她的声音,令他感觉缺失掉些快乐,一种失望的情绪渐渐的放大,他还没有好好的带着靖筠玩耍过,总是与她匆匆而错,曾经与三叔说过的要爱她,保护她的承诺似乎也成为了遥远。他坐在床边,静看着紧闭着眼却不停晃动的玉华,又叹了口气,“好妮子,你咋就染上这个坏毛病呢,就不能跟我说说,让我也替你分担些吧!”他低声自叨着,说着些恨天怨地的话。
    三婶将茶瓶递来,又将汤碗放到了床柜,嘱咐说,“阿宁,你要好好照顾玉华,她可是个好姑娘,不是我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如果要交女朋友的想法,也可以考虑下玉华这孩子,知根知底的,性子也不错,三婶也是提个议,你也别怪三婶乱点鸳鸯谱,好了,我就只说这么多,我得先去准备晚饭。”他心里并非没有过这种想法,只是他自然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在迷雾未开,形势不朗的时候,他又能有什么选择呢,他只得拖着。
    玉华在他的强喂之下倒也喝进了药,气色和缓,不像之前那样躁动不安,只是喘着又咳嗽,硬生生从眼角挤出几滴泪来,她还受着苦呢。
    三叔不知何时进的家门,湿漉的衣衫的他像裹着水泥浆的雕塑,直挺而冰冷,看来外面的雨又下大了些。
    “香兰,给我拿件衣服来,这一身湿得透了,这该死的应酬,早知道就不去,倒不如家里来得自在!”三叔有些气愤。
    “早就叫你别去,你偏又要去受气,去了回来不喊好,说说看,是不是自作自受,还喝这么多酒,丑得很!”三婶虽骂着,但还是给三叔伺候着,整理着他的湿漉的头发。
    “要是我丑,你还能看得上我呀,我这不是后悔了么,早知道听你的,就不会成这样,老婆大人,您英明神武,我甘拜下风了!”三叔还个揖礼,躬腰谢着。
    “可别,这可折煞我了!别向女人低头,虽然我是你老婆,我也就说说而已,你懂得比我多,你自然有道理,我可没你那么多闲工夫去钻营,我只想为你再添个小子,给家里热闹热闹。”三婶将换下的衣物一卷,转身又消失了踪影。
    “阿宁,你还想偷看到什么时候?三叔我可是一进门就看到你这个小鬼头了,给我说说,这学期情况如何,中考准备考哪个学校啊?”三叔即刻恢复了严肃,不比与三婶的调笑。
    “我啊,还算稳定发挥,等这个夏天过了,我应该能去市一中读高中的,我什么时候让你们操心过,您放一百个心吧,我一定会稳住的!”他向三叔保证,那信誓旦旦的模样就差拍着胸脯的象征性动作了。
    “阿宁,我看你鬼鬼祟祟的守在屋子里,难道是金屋藏娇,快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然今晚可没有你的饭吃!”他没有想到三叔会有这样的姿态,睥睨着剑指向他的身后,或许这就是严肃的人应该开着的玩笑,他应是知道来访者的,故意让他介绍一番。
    “就算是我想金屋藏娇,那也得有金屋才行啊,三叔!玉华在里面睡着呢,她受了点惊吓,现在精神状况很不好,我刚给她喂了药。”三叔的笑意收敛了,转是浓郁的忧色,“别大声,我去看看她。”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边。
    “像,还真像她!舒勇这家伙长得丑,竟也生得出这样俏的孩子,说到底,还是她母亲靓!”三叔的褶子眼都笑开了,他似乎在回忆着有关玉华父母的事,但不久他就回过神来,拉着他走出。
    “阿宁,你先去医院把你姐喊来吃饭,饭吃完了,再带些过去给大嫂,我给你去拿伞,路上走慢点,别弄得一身的泥。”
    他自然遵从着安排,去寻小楼里正等待着的大姐,来过一次,他也轻车熟路,只是灯光昏暗,在雨夜里显得模糊。不规则的水滩里倒映着黑色的伞和灰色的他,他脚步匆匆,急忙向内走去。
    “大姐,三叔喊你先过去吃饭呢,等会儿再带饭给妈,别让他们等久了。”
    “好,姐这就跟着你去,我先去喊一下护士,你在楼下等我吧。”唐萍缓步走向了横桥交通的位于四楼的护士值班室,那里灯光很亮,还有些沸水的烟汽在升腾。
    “阿宁,你长得都比姐姐高了,像是个大人了呢,我给你撑伞的话都不够高了,也罢,让我享受一下弟弟的照顾也好!”唐萍有些欣慰,但他却不想长大,他还未来的及受人荫庇,缺失的那些情感让他心里一阵难过,他还是只能打起精神说,“大姐,说这些干什么呢,这是弟弟我应该做的事,不必谢的。”
    春雨绵绵,不知何时会停歇,昏黄的路灯下,没有行色匆匆的行人,只听得鞋子踏过水坑溅落的细响,这些本来毫不起眼的细小事物,如今在他的眼中却成为可爱可亲的朋友。只因他的心已乱,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自己打算亲自给母亲念的那封信就在带着顾芳出去玩的时候,偶然遗落在小楼里母亲的病房中,而后被他大姐发现了。
    唐萍拆信看后,也定然与他母亲说及,他的所谓计划因为一时之失而崩溃了,只是不知大姐与母亲说了多少,他也就心若漂萍,无意东西。她一直在路上问个不停,说的都是些成家的事,那些与苏鸢,顾芳,玉华纠缠的杂乱情感,也被他大姐的第六感预测准确,他只能紧闭口齿,听着训诫,受着她这个过来人的经验教学。
    “阿宁,大姐跟你说啊,感情这件事情真的很复杂,虽然她的出发点都是单纯的,我不能干预你的决断,但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要走的,一定是有可能的的路才行的,不然真的会吃很多很多的苦…”唐萍并没有吝啬,好像将她当年的经历都快说尽,只为帮助她这迷茫的弟弟。
    待得她将这些话说完,两人就陷入了久长的沉寂之中,因为心事不比言表,都各自在自己的空间里为他人着想着,而很快,他们便到了三叔的小园。
    池塘的水涨了起来,流淌出细碎的声音,他怀着心事,与这一桌人开始了并不圆满的团圆饭,恭辞与敬酒是必不可少,还要感慰离去不久的先辈,在饭桌上细数着去年的大小琐事。三叔三婶自没觉察出他的心事,只因他的表现看起来和平时都不差,依旧有说有笑的应和,可谁又知晓他的痛苦呢。
    三叔本就在外喝过一轮,如今动情处难免又醉得不像话,三婶自要去照顾他,而大姐也需准备给母亲带晚饭,玉华此时还是没醒,屋里还有着轻微的喘气声。他也帮忙收拾碗筷,和大姐一起将碗碟洗尽。
    “阿宁,我与母亲商议过了,玉华就先由你照顾,下学期你带她报个名,就读初一。钱我给你备好了,你拿着,不要忧心太多的事,等你熬出来了,我们家的日子就好过了,姐永远支持你!”走至门前,唐萍像他这样叮嘱道。
    他终于也明白,为何去请大姐吃饭时,母亲都没问过他一句,她应是生着闷气。
    他取下罐内的蛋羹,搅碎了盛到小碗里,将汤匙送到玉华的嘴边喂着她吃。玉华并非连支身的气力也没有,只是借着病中,提出小孩儿似的要求,倒不是撒着娇那般腻,恳切的话让他难以拒绝。她此刻也正像个小孩儿,痴傻着撅着嘴笑。
    “阿宁哥,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小芳,但你为什么不跟她明说呢,我又不会吃她的醋,虽然说我也喜欢你的。”
    他如何能想到她的直觉恐怖如斯,又很惊异这样的话为何会从她口中说出,她可从来不是位大咧的女子。
    “是,我是喜欢她,可这又能如何呢,如今的我是没奢望有一份轰轰烈烈的爱情,玉华,你知道么,我心里很难过,就像那死命不愿过河的羊,被人生拉硬拽着,就像那原本暴动不安的活火山,被冷冽的自然给打败了!”
    “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这还算不上是爱情,我们都是青涩的,还不能经受它的高深,可我愿意等,直等到春风吹遍,夏雨润泽,待到秋天蒂落……”
    “阿宁哥,你,真是这样想的么,那好吧,我也愿意与你一起等,只不过,如今我算是无家可归了,你可得管我,不然我都看不到那天的。”她又开始了咳嗽,一宁只得暂时关闭打开的话匣,去察看她的情况。
    “玉华,哥说过,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你就安心好了,等开学我就给你报名,你陪着我读书,做个文化人,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都是旧时候哄人的玩意儿,你有这么聪明的头脑,浪费了可不好…”
    “嗯,我听你的,你早些睡,别想得多了…”她到底是抵不过疲倦,不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巴山夜雨,涨起的却是春尽之池,他只听着窗外涔涔的雨声,他又如何能早睡呢?
    归期何问,子不当时!濯尘未尽,片瓦无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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