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逝去的你

梧桐落 第三十三章.花的半夏

    
    石阶上铺滚着懒散的孩子们,那是世安在和新来的伙伴戏闹着,那只年幼的狗如今已长开,如今倒得了个“追风”的雅名,玉华理着刚切好的青菜,蹲在石盘上看着这场打闹。
    苏鸢躲在阴处的凉椅上歇息,刚从坡上回来的她已经累得开始打起呼,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欣然则担着做饭,在屋子里看着火。她们到这里做客已经一个多月了,这屋前山中的种种风景她们都已熟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田园生活虽然劳累,倒也舒惬。
    六七月里,山林中的菌子长得好。青盘子,火柴头,红菇,大脚,松菌,鸡枞,三八菇都交替着出现在绿软铺陈的松林中,这些山珍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味,雨后初晴的日子里,则收获的更多,这段时间里她们可是享尽口腹之欲。
    菌子的做法并不难,只是先以清水去除表里的泥沙和小动物,再用手撕成小块放入滚沸的锅中烫煮,最重要的是要加上几瓣大蒜消除潜在的异物,待得软化后放入井水中冷却,需要时则漉干用作炒菜或用作蘸酱小菜。
    鸡枞和三八菇则并不需要经过太多处理,只因它们是高端的食材,光是直接放着油盐煮汤喝就已经是绝世的美味。有时候配上丝瓜煮着宽面,还会将邻近的小红招来抢食,他自然不会介意,反倒喜欢这种不请自来的热闹,只因这几年来院子里的人大多都出去了,冷清了许多。
    “世安!我回来了!”他的声音从山弯里传出。
    “哎!二哥,快回家吃饭咯,今天捡得多么?”她比着喇叭手,扩音喊着。
    他提起手中的竹筐往上举升直至胸前,世安会了意,窜起快速地跑去接,追风也跟着,于是半途相会,世安急不可耐地打开竹盖往里面看,清一色的三八菇。
    “二哥,你运气真好,到哪儿找得这么大一窝?你说给我,来年我也要当个大户!”世安眼睛里闪着星星,恨不得现在就将筐子里的东西取出。
    他看着世安,用手抚着她的额,“世安,你到哪儿去疯的,头上这么多泥巴点着,回去可得洗洗。”
    “二哥,还不是追风弄的,它可比我调皮多了,这可不赖我!还有,别老摸我的头,会长不高的!”世安似乎听得了些传言,突的退出了几步。
    “世安,长得高的,不用担心!家里屋檐下打着伞也没见长不高的,他们这是吓你呢,我是你哥,怎么有这个心呢,要不你以后天天摸追风的头,看看它长不长得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想出了一个笨办法。
    “二哥!你欺负我,你骂我是小狗,我不理你了!”世安生了气,嘟着嘴别过头,恶狠狠地看着脚边的追风。
    他没能让这种气氛蔓延开,轻悄地走近,一手揽腰抱起她说道,“世安,二哥没那个意思,你往我背后瞧,看看二哥给你带了着什么好东西?”
    他的背篓里装着许多红彤的地果儿,还有两只不大的西瓜,槐花几枝插在竹条的缝隙里。
    “哇!二哥,你到哪里摘的,我怎么就找不到那些好地方呢,有这些东西,今天中午就安逸了!”她的情绪很快好起来,就直拿着沙砾的地果儿开始吃起来。
    他也不必再理,馋嘴的猫儿最讨厌有人打断她的进食,世安却正好是猫儿中的大王,生起气来定是恐怖的,于是抱着她继续往家走。
    玉华已经将青白铺满,青灰的石盘上都会是进坛的咸菜,她用手背揉着眼还打着哈欠。
    “玉华,辛苦你了,走我们回家吃饭!”他笑着,今天收获了很多。
    “嗯,这就回。”她接过竹筐,跟在后边。
    他将两只西瓜扔进了井里,并不会下沉,这不稀奇而是常有的做法,只等午饭过后,就可以吃上冰凉的瓜,水井是天然的冰箱,效果并不差。
    苏鸢还未醒,瘫着嘴角有涎,世安拿着蒲扇跑过去给她摇着,好让她舒服些,可微凉的风却很快吹醒她的梦,午间的梦到底短也轻,她红着脸擦干嘴角的痕迹,说道,“走吧,先进屋里去。”
    欣然已得了一盆米汤,正打着鸡蛋搅拌做蒸蛋,见众人齐聚于是腾出空当开始分配任务,苏鸢要去摘些黄瓜做凉菜,玉华则去取酸豇豆切碎做配料,而他则总揽一切,至于欣然,此时的她当得休息,轮换的事早已成为默契。
    这样的日子并不乏味,即使家里没有电视,可每当夜晚来临之时,他会搭起凉板棍坐在天楼上和她们谈心,蚊虫的叮咬倒不会成为他们的烦恼,艾蒿捆扎着点燃在不远处,谈到睡意袭来的时候,也有无聊到数天上的星星,世安倒是无比的快乐与兴奋,只因她多了玩伴,也多了讲故事的人。
    等到早熟的稻谷需要人帮工的时候,他们就很会快地闻讯而去,东家们自然欢迎他们的加入,年轻人的活力自然会帮助他们更快更好地收成。
    稻田里烧着汽油机,轰隆的声音四散着,他抓着一把把割好的谷束在机器上脱粒,烟尘纷飞的后方坐着苏鸢,她正用竹刮收拾着四散的谷草,这也是项很重要的工作,欣然与玉华在不远处的另外一片小田干着工,也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夏天的夜晚并不长,他们从三四点就开始割谷了,从露水初聚到干枯,一片金黄的稻田在他们的努力之下变得七零八散,就好像老母鸡啄草般地涂鸦,并没有人去管视觉的好看与否,只因农村人从不在这方面讲究什么美感,只要实用不影响收成就是好的行动。割好的谷束就靠在近的茬子上,多是两三桩集成一束,横七竖八的插在干枯龟裂的田里,谷草上也多有病变的霉斑和臭虫,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行动,收好之后的筛与晒能够很好的解决这些问题。
    田野里的气氛是浓烈的,热辣的太阳和带来的灼热气息催逼着行动,就连那刚送来没多久的茶瓶里的井水也都变得热乎,搪瓷钟里的苦茶叶倒成了缓解的良药,被她们视为珍宝。休息的时间是自由安排但并不长,田里的工作一眼尽收,看着少其实多,拌桶里堆满之后就必需得将其背回,不然无法再进行接下来的事,背斗装满约略有七十斤,若是再倒扣着个撮箕则又会增添到近百斤的重量,他没必要装得满溢,只是多跑几趟缓着气。
    汽油机带着个铁皮钩桶,架在四方的拌桶上,这片的稻谷已捡尽,又到挪移的时刻了,“玉华,欣然!下来帮忙了!”他往小坡上喊道。
    “哎!来啦!”她们齐声喊道。
    与欣然这一月的相处终将她的冷漠打破,她又恢复了往日活泼的样子,或许她已从悲伤中走出,开始以美好的心态应对生活。
    她们都穿着长笼的袖,挽着的裤管下是泥垢的腿脚,她们很快地赶到,撑着拌桶的四角推起来,田里被犁出道平滑的沟壑,估计是装着的谷子多了些的缘故。
    镰刀又开始挥舞,排列得整齐的稻谷又间错着折腰,而后会响起轰隆的汽油机声音,而后又会看见一前一后,一高一矮的稳健走着的两人,如此反复着。
    他终究是不胜烦扰,于是拿着结头的木绳缠在汽油机上演示着如何发动,可是她们无论如何也学不会,不知是少力还是故意,总叫着他处理这问题。
    劳动者是光荣的,他们以辛勤的汗水孕育出生命,自给自足是他们最大的骄傲,收工后,他立在田中对着渐归的夕阳感叹着先辈们当年的壮举,但还未来得及绘出一副波澜壮阔的画面就被世安的喊声打断。于是只得迅速打理好自己,而后斜举着拌桶和她们三人走在狭窄的小路上。东家背着拆分的汽油机前走在他们的前头,帮工请人吃饭是基本的礼节,他们自得遵从。东家的狗疯狂的摇着尾巴欢迎着客人的到来,饭桌上的东家谈着家长里短,直到世安开始闹着回家才落幕。
    当生活抛却了繁重的思索,转换为适宜的劳动,这时候人会回归淳朴,会找回曾经遗失的自己。
    夏天的花是四季中开得最繁盛最艳丽的,有一个科学的解释是日照时间长,他也确乎相信。四季的一般规律如此,春生夏荣秋凋冬灭,但却有些特别的存在,横亘与长河之中,缓慢坚强地生长着,雪山上长着的仙葩就是其中杰出的代表,可惜那雪山遥远而神秘不得见。
    世安和顾芳一样爱花,常从山间摘取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养在自家园子里,但养久了的野花终究是不香的,于是她又撺掇着姐姐们带着她去山间采花。说来大多数的女孩子都是爱花的,花似人而更似美人,古语有云,“美人如花隔云端”,花与人取神形相比,更有无数文人歌咏交赞。他亦爱花,不过却爱得浅显,只闻其香,只识其用而甚少深究内蕴的意志,因而被博学的女子团狠狠地鄙夷,在这方的场子终归是属于她们的。
    美好的日子永远不能久长,欣然与苏鸢先后回到自己的家,在外游玩的时间看来是太长,引得她们各自的家人担心,他也不得不送着到离别的车站。
    他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过得很快乐,就仿佛回到童年那段天真无邪的时光。他带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在山林里穿梭过,捡着各色留香的菌菇,又在星月明朗的夜晚,在萤火纷飞的小河桥畔嬉笑长谈,还在蓝白的野花地边做着甜蜜清幽的梦……
    欣然三天前就离开了,他送了罐掐尾半开晒干的金银花和干菌,那洒脱而去的她的笑容他记得,耳畔似乎还在回响着那句话,“到市里去,记得要照顾我!”
    苏鸢是什么东西也没带,只从墙角刨几株花用瓦盆装着,倒也实现着承诺。只是她临走时突兀地踮脚吻颊让他僵立在原地,这没来由的一吻却让他再也难忘这位真切的女子,“阿宁,以后,我们又都在一起啦!你逃不掉啰!”她眼里有一泓秋水,温柔地望着他。
    “那,下次见啰!”她坐在班车的尾座,透着暗黄的玻璃还能看见她那挥动的手。
    “再见!”他红透着脸,亦挥舞着回应。
    野地里旋起了风,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少年的心弦被再一次撩动,在这并不妍丽的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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