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昼夜事也,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恶,层见错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这是出自文天祥的《指南录后序》的一句。我还记得当时教我这句的语文老师说过,其实人经历巨大的痛苦之后,就会本能的自我保护,再不会对类似的刺激,有任何的反应了。所以当文天祥问这句“痛何如哉”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痛到毫无波澜了。
此时的我也是,内心里竟然出奇的平静,仿佛把自己完全放空了,也或许是麻木了。
眼看着张承禹双手一合,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术,夜空中出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金色立方体,六只鬼煞好像被关进了笼子的野兽,拼命地在挣扎,不断地向外冲击,试图争破牢笼却不得果。
张承禹此刻也是浑身闪着薄薄的金光,真气鼓荡着道袍,显得那么的仙风道骨。双手优雅地挥动了几下,空中的那个金色的盒子外一下子闪出了数十道光剑,飞速地在盒子上来回地穿插,如同闪着金光的梭子,织锦缎绣......
这景象煞是绚烂,张天师的道法真是让人啧啧赞叹。
而我此刻却心如止水。
慢说练不成他那样,练成了又如何?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救不得......三界只见,再无柳浴兰......
经过这些光剑的搅动,盒子里的几个鬼煞已经被切割得七零八落,看不出究竟有几个了。碎片在盒子里如同沸水一般不住地翻滚,依旧四下冲击。
张承禹右手朝天上一举,张开了五指,外围的数十支光剑如同活了一般,“唰”地围着金盒子停住了,剑尖都指着金盒,宛若正在捕猎的猎豹,蓄势待发。
张承禹五指一收,握紧了拳头,数十支光剑噗地刺进了金盒子中。这一次剑没有再穿出来,刺进金盒子之后就化为一团团火焰。先是如星星之火,霎时间就连成了一片,瞬间金盒子中就燃起了熊熊的火光。
这阵火烧了足有 一盏茶的时间,只见张承禹缓缓地放下了右手。寒冷的冬夜里,这个拥有着举世无双道法的张天师额头上竟也渗出了汗水。
随着他放下了右手,天空中的金盒子也熄灭了,只剩下一团烈火,还在燃烧。
我和他都抬头看着,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火光也渐渐熄灭了,从头至尾,没有一丝烟尘。
六只鬼煞都被他消灭了......
终于,张承禹想起了我,朝我一挥手,捆在我身上的那道金光“咻”地飞回了他的袖筒里。
“周居士,此间事情已了,贫道也无需再等一个月,明天就启程回龙虎山了。若有难事,可来此间找张小丁......”
此时我手脚能活动了,有什么用处?
还有什么用处?
张承禹见我如行尸走肉一般站在那里,叹了口气:
“周居士,您请自便吧。”
说完摇了摇头,转身往后堂去了。
我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我不知道我留在这里干什么,正如张承禹刚刚所说,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但是我却有一种错觉,只要不走出这个院子,事情就没有结束,一切还会有再转机。
也不知站了多久,堂前的灯熄了。一阵北风呜呜地吹了过来,卷起屋檐和墙头上的积雪......天空中繁星点点,明月如勾。道观的大门“呀”地开了一道缝,在这黑夜里,这一声响显得格外的怪异。
接着探进了一个脑袋来——高亮。
见我站在院子里,这小子“噌”地钻了进来,先是四下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陈三儿紧随其后,也钻了进来。高亮见没什么危险,几步走到了我的面前,又上下看了看我:
“大彪......你没事儿了?”
我“嗯”了一声,陈三儿也走了过来:
“这小道士真有两下子,我看大彪身上一丝儿煞气都没了。”
高亮应和道:
“就是,就是,你没事儿了就好。我们在外面就看着里面真气翻腾,都不知道发生了啥。不过这老道的气还真厉害啊!他人呢?让我见见这高人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茫然地摇了摇头。高亮伸出手来,在我眼前晃了晃:
“大彪,你怎么了?”
陈三儿也觉察出了我有些不对,问了一句:
“哎?哥,嫂子呢?”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一起看着我,等着我说句话。我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忽然,两个人脸色一变,齐声说:
“大彪!”
然后就朝我扑了过来,我正在纳闷,只见高亮手一伸,放到了我的颌下。只见他手上满是鲜血……原来我TM吐血了!我怎么不知道?
两个人扶住了我,见我吐血,高亮按捺不住了:
“这TM怎么了这是?”
说完就大声嚷嚷道:
“张天师!张天师?!这TM是怎么回事儿?!”
话音刚落,张小丁从后堂了钻了出来,看样子刚刚已经睡下了,这会儿衣帽不整,批着个军大衣,一边走出来一边喊道:
“吵吵啥?!”
高亮松开我,回头对张小丁说道:
“你是张天师啊?你把周大彪怎么整的?和我们一起来的野仙柳浴兰呢?”
张小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去去去,事儿都完了,还赖着不走吗?你们自己问周大彪去!我要关山门了。”
高亮和陈三儿都是急性子的人,见张小丁态度不好,就要动手,我赶紧说了句:
“别动手……我们走吧。”
高连和陈三儿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对张小丁欲言又止……这个谢字最后也没有说出口,转身往门外走去。高亮和陈三儿瞪了张小丁一眼,扶着我走出了山门。刚走下阶梯,张小丁在身后喊了声:
“哎!等等!”
我们三个一起回过头去,张小丁伸手丢过一个瓷瓶来。高亮下意识地伸手接了,只听张小丁说道:
“这是我师父给他的,回去一天一粒,三粒吃完,就没事儿了。师父说了,心伤我们治不了,回去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高亮看了看瓷瓶,眨了眨眼,看了看陈三儿。意思是敢不敢给我吃?陈三儿想了想:
“应该没问题,我见过天师,他要想弄死我们太容易了。”
高亮点了点头:
“是,想害大彪,也不用这么费事。你说呢?大彪?”
我不想去想这些事儿……从那个门里走出来,让我清醒了一些,来的时候四个人,回去的时候只剩下三个人了,柳浴兰为了救我,魂飞魄散了……
见我半天不说话,高亮焦躁起来:
“看来还没好,吃了药再看!”
说着拔开了瓶塞,倒了一颗药出来,一把塞进了我的嘴里。我也不拒绝,咕噜一下就吞了下去。高亮见我把药吃了,对陈三儿说道:
“走吧,我们现在去哪?”
陈三儿说道:
“哥他们家就在前面,送他们家去?”
高亮摇了摇头:
“以我对大彪的了解,他肯定不想咱们给送回家去。走吧,咱俩辛苦点儿,把他拉回吉庆市吧……”
高亮还是蛮了解我的,现在别的不说,救我吐的这一前襟血,怎么能回家?
两个人把我弄上了面包车,一大早才到了吉庆市,刚到城隍庙门口,就看到了一辆警车。一个我们认识的熟人正在车上打盹,正是王则寒。
高亮看见警车就明白了,对我说道:
“大彪!骆奇正死在我们院儿里,庙门被打得稀烂,警察找上门了。”
瞧了瞧我,半天没什么回话,叹了口气,从车上跳了下来。走到警车前面,敲了敲车玻璃。
王则寒听到有人敲窗户,睁开了眼睛,吸了一口口水。一见是高亮,赶紧打开车门:
“哎呀我去,高兄弟,你们……”
说到这里,从车里走下来,四下看了看,继续说道:
“你们怎么整的?还弄出人命了?”
高亮也不隐瞒,简单地把骆奇正是怎么死的,给王则寒讲了讲……王则寒皱了皱眉头:
“兄弟啊,你确定是你说的那样?骆奇正的尸体可送去尸检了……”
高亮点了点头:
“我忽悠你干啥?放心,查不出什么的,我们跟他没怎么动手……”
王则寒点了点头:
“那就好办,不过你们得跟我去录个笔录……其他的事儿都好搞定。”
高亮回头看了看面包车,对王则寒说道:
“大彪不怎么方便,我跟你去吧。”
王则寒说道:
“行呐,做笔录的时候就说只有你一个人啊。”
高亮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了面包车前面,对陈三儿说道:
“你先扶大彪进去,我跟王所去录个笔录。”
接着,陈三儿送我回到了寝室,王则寒和高亮送到了门口,王则寒扯开了门口的封条让我们进去了。
接下来十余天,我就在屋里,如行尸走肉一般,给我吃我就吃,给我喝我就喝。三粒药丸吃完,也不知道好还是没好。
陈三儿第三天就回周家堡子了。高亮这几天很忙,除了解决了城隍庙里面骆奇正的命案、修理大门,还要搞接待——因为这几天来,外面走马灯似的来人。
先是邻居赵老仙儿和黄尖天天来看我。黄三姑第三天回来了,给我检查了身体,确认了没有问题,后来也是天天来检查。我也跟他们简单地讲述了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来也怪,我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就好像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心里面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倒是听者不由得阵阵唏嘘。
黄尖的智力还是挺高的,先去找了赵元,我们这帮人玩儿的这一套哪里能瞒得过菩萨,早就给了赵元一封书信,转交给了黄尖。并告诉黄尖让他持书信,去找黑无常,让黑无常直接插手了这件案子。
接下来几天,几个相熟的野仙又轮流来看我。我就像一个展览品一样,被他们一一围观。免不了又送了不少山货……
第十一天,一个女孩儿来参观我了——王小茹回来了。
高亮把我的事情简单地跟王小茹说了,然后把她打发回“听潮”去了。于是又多了一个天天来看我的常客。到第十五天上,王小茹终于没有了耐心!站在门口说了一句:
“柳浴兰真可怜……”
我听到这个名字,抬起眼来问道:
“你说什么?”
“我说柳浴兰可怜!”
我叹了口气:
“是。”
“不是!”
怎么又不是了?我心中一阵迷惑。只听王小茹大声说道:
“柳浴兰为什么死的?!是想换回你这个行尸走肉么?!所以我说她可怜,跟你说得可怜不是一回事儿!柳浴兰已经没有了,是英雄!可惜救了个废人回来。”
说完转身就走出了屋子。
我一咕噜从床上坐了起来,柳浴兰没有了,是为了救我……是为了救一个行尸走肉么?柳浴兰没有了……
我的心里仿佛被插了一刀!
嗷地一声就哀嚎了出来!
这一场嚎哭,用高亮的说法是比他见过的所有的鬼哭的都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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