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东西,沈庸闭目养了会神,又翻开《玄冰心法》的秘籍看了起来。
沈庸端详了秘籍半晌,依法参练,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竟觉身处雪谷一般,寒风透骨,浑身似被寒冰吞噬,苦痛之处难以形容。沈庸虽然知道这通体寒冷的感觉必是书上所言的反噬之力,可他从未有过习武的经历,更加上无人指点,一时无法参透散功要诀,只好等它慢慢消退。
沈庸每日除了练功,便于茶山间游荡,山上密林繁茂,猴子飞鸟众多,沈庸成日里与猴鸟为戏,倒也自在。
这日清晨,沈庸正在练功,忽听山下“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宛如雷电炸裂,又似鼓锤风鸣。沈庸正在纳闷,突然转念一想:“今日莫不是十月十五?”他这半个月来一直待山上,更不与他人来往,竟一时忘记了今天是姐姐出嫁的日子!
“不行,无论如何我要下山去送姐姐到潭州。”决心已下,沈庸便要下山,却又突然想到,就如此下山,碰到父亲,便不得不跟他去做生意了,若不然岂非落得一个不守信用被他嘲笑的名声,倒不如等结婚队伍走远些,我再从后追赶也就是了。
半个月的时光,沈庸的武功已有小成,此时的功力,虽达不到登萍度水、鹤贯九霄的程度,可百十里外追人却非难事,沈庸算着时间,果然不到黄昏,便追上了送亲队伍。未及跟前,远远观瞧,好一个皇家队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如此阵势简直难以置信。
数千的护卫军更参杂着百余人的锣鼓队,一路走去,浩浩荡荡,震天响的锣鼓和着风啸马嘶的声音,方圆几十公里外依然能够听的清清楚楚。
沈庸加快脚步,一个翻身,没入了人群中。有几个眼尖的士兵,看到眼前黑影一闪,大喝一声:“什么人!”一时间,锣鼓声骤然而停。马希萼急忙回头看时,哪知那人已大剌剌的站在了他的身后。
马希萼一愣,说道:“二…二弟?”
沈庸嘿嘿一笑:“好姐夫,你和姐姐就这么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沈敏人在马车之中,也听到了沈庸的声音,挑起车帘一看,果然是自己的亲弟弟,沈敏喜道:“庸儿,你怎么在这里?难倒爹爹许你下山了?”
沈庸惭愧的摸着后脑:“是我自己跑下山的。”
沈敏掩嘴笑道:“好个臭小子,敢私自跑下山,你也不怕爹爹知道了,把你赶出家门。”
沈庸正经道:“如果这次爹真要赶我出家门,我也不怕,我可以住在你和姐夫那里嘛,对吧,姐夫!”说着,扭头看着一旁的马希萼。
马希萼点点头:“那是自然。”
沈敏又道:“好了,庸儿你上车吧,让你姐夫赶紧打发队伍走吧,别再误了迎亲的时辰。”说完话,一伸手将沈庸拉进了车厢里。
马希萼朝着身边的领队摆了摆手,霎时间,锣鼓声再次响起,队伍浩浩荡荡的向东而去。
这一日,送亲队伍到了黔州。黔州刺史早早边出城相迎,只因过了黔州界,便到了楚国辖地,孟昶特意安排黔州刺史按国礼摆下阵仗,送别“华清公主”离国。
黔州西南便是楚国溪州境。将到溪州之时,楚王马希范早早便已安排好人马出城相候,迎接之人正是马希范与马希萼的同胞兄弟马希瞻。
沈庸早就听闻,楚国开国君王马殷生有三十五子,单就成名在外的便有十五人之多,如今又见到这位一表人才的马希瞻,一时间不禁感叹,马家能称霸荆湖多年,果然实力不可小觑。
自溪州往潭州而去的路上,沈敏愈发的紧张,她打小在父母身边长大,就算后来被封了公主,也是住在自家府中,并没有搬进宫里,如今远嫁楚国,心里的那种焦虑不安,一下子迸发了出来。沈庸感受到了姐姐的焦虑,一路上也是不断安慰着。
这一日将到潭州,沈庸还在车厢里晕乎乎的睡着,突然只听得锣鼓声戛然而止,而后号角声又吹响起来,一名随军来报:“启禀公主,楚王前来迎接鸾架了。”
沈庸揉了揉双眼,挑起车窗小帘,只见东北方向,一队队士兵身着银甲,骑着高头大马,排列两旁,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队伍前头立着一人,但见那人,身着衮冕,脸色庄严,但年纪亦不过而立,沈庸道:“难倒那就是当今楚王?”
沈敏点头道:“不错,当今楚王马希范不过比你姐夫长一岁而已。”
说话间,忽听车外有人高声叫道:“恭迎华清公主入楚。”
沈庸再回头看时,除了寥寥几人之外,其他人全都伏拜于地,沈庸打量着那几个只是站立行礼,没有跪拜的人,看来他们就是马家其余的兄弟了,这几人虽样貌不同,神采各异,却都精神矍铄,让人观之无不赞叹。
按礼节,女人未举办婚礼仪式前不得见男方家人,沈庸只好代替姐姐出来招呼,道:“楚王不必如此,各位也快快请起。”
马希范一招手,那些人齐刷刷的站起身来,马希范然后走到沈庸身边,笑道:“五弟早就派人通传,想必这位便是华清公主胞弟沈少侠了。”沈庸赶紧请了个安,说道:“不敢不敢,沈庸见过楚王。”马希范哈哈大笑,道:“沈少侠谦虚了,今后令姐华清公主就是我的弟媳,那你我也就成了一家人了,又何必如此多礼。”
马希范、马希萼还有沈庸,三人并骑而行,在前面为送亲队伍开道,引导队伍进城。潭州百姓早就听闻蜀国华清公主和亲武贞节度使,一大早就把街道挤得人山人海。潭州城中亦是处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沈庸一路上,只见人人对他们躬身行礼,心里不由得意几分,但转念又想:“姐姐从此以后,就要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楚国生活下去了,也不知道那马家三十多个兄弟好不好相处,姐姐以后生气伤心了怎么办?”想到这些,沈庸又有些伤感。
马希范、马希范兄弟二人,将送亲队伍安置在了万熙园。那园子是楚国专门为了迎娶华清公主,大兴土木而建,崇楼高阁,亭台水榭,极近园林之胜,而婚期定于五天后,冬月二十举行。
安顿好了送亲队伍,沈庸跟随马家兄弟进了宫。宫中筵客大厅之上,早已备下酒席,专门招待沈庸,而文武百官也早已等候相陪。
沈庸涉世未深,席间沉默少语,只是有人敬酒之时,方才应付几句。推杯换盏间,马希范突然笑道:“我听说桑维翰的结拜兄弟都叛逃了晋国,如此看来,他石敬瑭并不得人心嘛。”话音刚落,大厅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聒噪起来,人人都奉承着马希范,贬低着石敬瑭。
马希范得意的看着沈庸,一把拉住他的手,接着道:“如今我楚蜀联姻,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只要我们同心协力,有朝一日定能覆灭晋国,问鼎中原。”沈庸并无政治胸怀,更没有想过统一天下,对于马希范的这句话,只是敷衍着笑了笑。马希范又道:“到那时,沈少侠即是开国元勋,又是皇亲国戚,睥睨天下,负平生男儿之志,岂不快哉!”连番壮语,沈庸似乎有些心动,待神色稍安,说道:“陛下有此雄心,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之日,可期了。”
马希范心中一怔,没想到这少年,竟然是心念苍生之人,心中登时欢喜了起来,心有所向便有把柄于我,说道:“少侠所言极是,我们都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不用再受战乱之苦了。”这句话正合了沈庸心意,说道:“陛下心怀天下,当真是老百姓的福气。”众人欢笑间,气氛正浓,不知不觉已是夜阑人静之时,好在沈庸肚中有量,不至于酩酊大醉。
马希萼亲自送沈庸回到万熙园,刚到园子门口,马希萼从随从人的手里接过一个卷轴,道:“我知道二弟不喜欢金银那些俗物,所以特地找人寻来一幅墨宝,让二弟鉴赏鉴赏,若是真迹,我便送于二弟了。”沈庸一愣,说道:“姐夫,这怎么好意思呢!”马希萼打趣道:“什么不好意思啊,咱都是一家人了,别说姐夫送你一幅书画,就是送你万两黄金也是理所应当,更何况这幅书法是真是假尚且不知。”说罢,马希萼一抬手,随从的两人立马接过卷轴展了开来,沈庸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卷轴,惊道:“这…这是怀素的‘食鱼帖’?”马希萼看他脸色惊愕,心中不禁笑道:“果然是有人好财,有人好色,有人好文,有人好武,只要知道人心所爱,管你财色文武,还不是为我所用。”说道:“不错,正是前朝怀素大和尚的‘食鱼帖’,那依二弟的眼光看来,这幅是真是假呢?”
沈庸仔细打量着这幅画,但见卷轴之上,笔墨奔放流畅,变幻莫测,一气贯之蔚为壮观。沈庸颔首道:“笔劲墨妙,传付甚真,尝动天鉴,张旭之后,还有怀素,当真是大唐之荣耀。”马希萼听他一番话,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二弟会喜欢的。”可沈庸确是一怔,随即道:“这‘食鱼帖’一字千金,我又怎么好意思呢?”马希萼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你姐夫,送给自家弟弟一幅字贴而已,又有什么呢。”沈庸还想婉拒,马希萼却起身告辞,空留他自己拿着字帖,在那里愣神。
次日马希萼一大早就派人来请,可是沈庸却没有应约。他始终觉得昨天的场合不适合自己,那些座上之人久历官场,一个个油腔滑调、溜须拍马,沈庸觉得自己还是喜欢轻松一点人与事。他拒绝了马希萼的邀约,便出门去了,以免马希萼亲自来请,他又难以拒绝。
潭州城,作为楚国都城,大街小巷倒也热闹非凡,此地风俗别于蜀中,小吃颇多,更有湘江之水穿城而过,沈庸走在大街上也是饶有兴趣,忽听不远处锣鼓作响,行人聚作一团,沈庸心下好奇,走向前去,挤在了人群之中,他探头观瞧,却见一木架之上搭起一块四四方方的白色幕布,那幕布之上,骑马的拿枪的扛刀的,你方唱罢,我登场般的演绎着,看得沈庸一时间眼花缭乱,幕后操控的人这时忽然拿腔捏调的唱了起来:“三十年来家国,千万里地山河,可怜天下百姓,何日可停干戈?”这唱调刚罢,人群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再看那幕布上,一个骑着马拿着枪的人举在手里,伴着操控者的口技声,朝前面一通乱舞,然后几个百姓模样的人影应声而倒。看到如此情景,许多人已是相对喟然,更有甚者已悄然落泪。
众人潸然间,突然有人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哭,哭就能改变这个乱世了吗?”
沈庸循声看去,但见那人二十来岁的年纪,腰悬长剑,身着红衣长衫,面容俊郎。沈庸一见他,心中道:“看这公子,定然也是心怀大志之人,今日有幸结交,也不枉潭州此行。”正要向那人走去,却感觉衣袖好像被人拽住一般,扭头一看,正是马希萼。
“原来二弟还喜欢皮影戏啊!”马希萼笑道。
沈庸一看见他,心下已凉了半截,心道:“我出门就是为了躲着姐夫,没想到还是被他找着了。唉,看来我只有跟着姐夫去了。”
马希萼看他脸色愁苦,问道:“二弟,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难不成那‘食鱼帖’是假的?”
沈庸连忙道:“不是不是,‘食鱼帖’是真迹无疑,只是……”话没说完,就被马希萼拦住:“那就行了,今儿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可是有好多好宝贝啊。”说着话,便拉着沈庸上了马,向西而去。
约莫走了七八里的路程,来到湘江边,那里早早的有人划船相候。马希萼、沈庸二人上了这艘小船,向江中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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