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十年在楼下搓了半天手,又掏出烟,刚准备点上,就被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抽走。
“说好了戒烟的!”
“我……我就是紧张……”敬十年把烟盒放回兜里,开始围着垃圾桶打转。
“出息!”我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围着垃圾桶转了半个小时了,所以敬先生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敬十年掏出手机打开自拍,开始仔细地检查自己。
“我脸上这疤明显不?眼角的皱纹是不是特显年龄?”
“要给你打点遮瑕么?”
“遮瑕是什么?”
我感觉自己嘴角有点抽搐,忍无可忍地吼道:“废什么话,赶紧的!”
“呦,小鹿这是带了朋友回家啊?”梁阿姨看着像刚买菜回来,一嗓子吼得整栋楼都震颤了。
“梁阿姨,您买菜回来了?”我极力想挡住正照自己脸照的专心的敬十年,可梁阿姨却绕着圈地就是不看见人不罢休。
我胳膊肘戳了戳敬十年,他才后知后觉地把头转过来:“阿姨好!”
“真是一表……”梁阿姨夸人的话在看见敬十年的脸之后,瞬间吞回了肚子里,而且从表情看,似乎是还没想起应该怎么圆回来。
紧接着就看见梁阿姨瞬间喜上眉梢,一副我懂,我都懂的姿态,晃悠着进了楼道,就听着楼道里传来一阵敲门声,还有梁阿姨洪亮的嗓门:“老鹿、老岳!你们女婿上门来了!”
我只能朝天翻个白眼,脚趾头都能想到,这是跑我家说风凉话去了。打小我就比她家小花优秀,她唯一能上我妈面前显摆的就是她家小花婚结的早。刚才片刻间她以为自己能显摆的资本要没了,结果这一看敬十年的年龄,估计又多了要显摆的项目了。看,就是这么迫不及待,直奔我家了。
“我……是吓着梁阿姨了?”敬十年无辜地看着我眨巴了眨巴眼睛。
我看了看他梳得油光发亮的背头,黎煦寒山高定大衣,挺好的啊,没太显年龄啊,仔细一看还透漏着点沧桑的帅气,眼神闪烁还透出点让我怀念的可爱来。我看着挺满意的,于是不顾敬十年别别扭扭的后退,直接拉着他往楼上走。毕竟以我对老鹿的了解,他应该已经在阳台上扒着偷看半天了。
敬十年拎着东西的手哆哆嗦嗦,我嗤笑出声:“平时挺没皮没脸一人,怎么怂成这样?”
“那能一样么?我这是……”
敬十年的后半句咽了回去,因为据我们还有三节台阶的门开了。
然后鹿宇恒伸出一张冷冰冰的脸,用可能刚从冰柜里掏出来的嘴道:“来了?”
我朝身边瞥了眼,感觉敬十年脸上好像结了冰,他僵硬地点点头,僵硬得说出口:“恩,来了。”
我感觉我脸又止不住抽动了,只得推着敬十年进了门,然后就看见鹿宇恒和我嫂子像两尊门神般堵在门口。
还好敬十年还没傻透,他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初次登门,打扰了。”
“呵。”鹿宇恒没接,仍抱着胳膊站在原地,用鼻子出了声。
这氛围尴尬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打破。倒是鹿宇恒先打破了,伸出手要接东西……不对,他不是接东西,他一拳朝向敬十年右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下,敬十年本能地侧身躲开了。
我:……
我抬头看了嫂子一眼,她标准式的空姐笑容都崩裂了,满脸写着:鹿宇恒你是不是智障?
我再一看鹿宇恒皱着眉,正在诧异怎么没打到,敬十年一脸懵逼地看向我用眼神问:我刚才是不是该接着?不该躲?
我尴尬地笑了笑朝鹿宇恒说道:“哥,呵呵呵,你干什么?”
“我接东西。”
“用拳头接?”
鹿宇恒还想说什么,被嫂子一个眼刀打断:“快进来吧,别在门口站着了,爸妈都等着了。”
鹿宇恒这才不情不愿地让开了路,我拉着敬十年往里走,才发现他手心都是汗。
“刚才什么情况?”
“我哥对你可能有点误会……估计我家都对你有误会,你保持镇定就行。”
“啥?”
没等他的下个问题问出口,他就又被在沙发上端坐的老鹿吓了一跳。
岳女士似笑非笑地看向这边,用一种看似热情但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语气道:“来了?”
我感觉敬十年怕是今后都要对这两个字有阴影了。他听见这话,身子一抖,鞠了个躬道:“叔叔阿姨好!”
“呵,霓虹国来的?”
“老鹿!”老鹿被我喝止住,生气地别过头去。
岳女士笑着站起身,一副平身吧的姿态。
“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小恒,给客人倒杯热茶。”
鹿宇恒再次用鼻子哼了个气,就被嫂子推进厨房教育去了。
“快坐下吧,小敬是吧?”岳女士用眼角瞟着敬十年,我好想感觉敬十年打了个哆嗦。
“恩,谢谢……阿姨。”怎么声音听着也像是有点哆嗦。
茶递过来后,变成了一个很奇怪的景象,鹿宇恒和老鹿同志分别坐在沙发上和凳子上,怒气冲冲地瞪着敬十年,像是分分钟要冲上来咬人。
岳女士笑得比不笑还渗人,嫂子虽然笑着但眼里一副看傻子开会的感觉。
“听说你比犀犀大一点?”
“略……略长几岁……”敬十年说出这话,自己很虚,虚的差点结巴。
我不忍直视,单刀直入:“大十岁而已。”
“噗!”老鹿一口茶直喷到对面鹿宇恒脸上,还波及了我可怜的嫂子……
岳女士脸上的笑僵住了:“大……多少?”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女王形象荡然无存,岳女士直接起立,指着我手都哆嗦:“你给我进来!”
我朝敬十年投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灰溜溜跟着岳女士进了屋。
“妈,你冷静……十年第一次来咱家……”
“你闭嘴!”
“哦……”
岳女士气得在屋里徘徊了两圈,才指着我:“你!你!”
“我?”
“你要气死我!”
“没……怎么就气死谁了……妈你这话太过了啊。”
“大十岁!大十岁?是不是离过婚?”
“啥?妈,你脑洞有点大……”
岳女士一手掐着腰一手顺着自己胸口,我赶忙躬身上前,帮着她顺气。
“不是二婚,怎么40还没结婚?”
“那个……他一直等我……”我想了想该怎么表述这个事,但好像怎么说都不对。
“等你?等的哪门子你!”
“啊……妈,你这样想啊,其实就是我可能二十岁的时候呢,遇见了他,然后那时候他才30对吧?然后他对我一见钟情,后来就一直没娶,直到我俩又重逢……”
“骗谁呢?”岳女士戳着我的脑袋质问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二十岁正跟孟航卿混一块儿呢!还有什么一见钟情?我呸!你前两年哭成那个样子,是不是就是因为他?”
我一愣,心想母女连心,我可怎么扯这个谎……
“好吧,我说实话,他,前段才从牢里放出来,我之前找不到他是因为他坐牢了。”
“什么?”岳女士差点直接背过气去。
岳女士坐在梳妆台前,冷静了片刻,眼圈有些发红:“犀犀,妈妈不是歧视他,不是说坐过牢就怎么样,妈妈只是觉得你是不是还不够了解他,你就这样带回到家里,是代表你认定了这个人对吗?”
我点点头,不知不觉也红了眼眶。
“可是犀犀,你还记得你去援助队之前,哭成什么样子吗?你不记得了,你被爱情冲昏了头,可是爸爸妈妈,甚至哥哥嫂子都记得啊!”
“我知道,妈,但那都是有原因的……”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能让你原谅他,但是我们心里很难过这个坎。我们不想看你再那么伤心,妈妈再也不想没日没夜地担心你站在高楼边会不会冲动,拿着水果刀会不会冲动,会不会出去哪天就不再回来了。你去援助队,我们每天都盯着新闻胆战心惊,担心流弹有没有伤到你,担心瘟疫有没有在你所在的区域蔓延,担心会不会哪天你就变成了下一个阿彩……”
我在岳女士的话语中泣不成声,我从来不知道这些,他们也从来没告诉过我这些。
“对不起,我……我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
“犀犀,爸爸妈妈没办法帮你决定你的人生,但我们想看着你幸福,不想看你哭……不想再回到那个时候了,你假装笑着来面对我们,可是我们心里却陪着你一起滴血。”
最后的结局,我已经哭到无法完整地再说出一句话,我断断续续地告诉妈妈,我认定了这个人,是因为这个人等了我很多年,他真的很爱我,我不确定今后还会不会遇到像敬十年对我这么好的人,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再也遇不到我这么爱,又对我这么好的一个人了。时间没能把我们分开,生离死别时上天眷顾了我们,所以我想珍惜,我想和他在一起,而且我知道,他比我更珍惜。
当我们再次推开房门时,就看见了敬十年正跪在地上泪流满面,老鹿眼圈通红,嫂子泪如雨下……
我和岳女士对视一眼,怪我家墙隔音做的太好,我俩都不明白这诡异的一幕是怎么回事。走到近前才发现茶几上是几张财产证明。三十分钟前,当我和我妈在屋里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敬十年已经在长久的坐立难安中,选择了一种迅速打破沉默的方式。他直接“哐当”一跪,打碎了沉默。
“叔叔,我马上40了,我坐过牢,我见过很多这个世界的善恶美丑,我知道你们对我的担心,对我的怀疑。”
老鹿还在对坐过牢这件事的表示惊讶想打人的时候,敬十年已经迅速地把一堆盖了章的纸摊开在茶几上了。
“叔叔,这是我所有的财产,我前天背着灵犀去开了证明,我就是想告诉你们,这些钱虽然不能证明什么,但是我就是想以最粗暴的方式说明下我有多爱她。”他说着从一堆纸里又掏出一张,“这是我昨天找律师做的一个授权,我公司刚注册,所以不能大量转移资产,只能做这么一个授权,授权灵犀全权处理我的资产。”
趁着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敬十年给完震惊立刻打情感牌:“我之前不知道灵犀对我的心也一样,所以我没在第一时间找回她,我让她伤心了,我却不知道……但请你们相信,在和她分别的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心如刀割,一点儿都不夸张……如果我不是为了我的父母,奢望着还有能见到灵犀的那一天,我可能都坚持不下来……”敬十年说着眼泪就下来了,自己都没察觉,“我们俩兜兜转转又遇见了,我感谢命运,也感谢她没放弃我,我等了……等了那么久,我绝对不会放弃的……所以我求叔叔阿姨,能给我一个机会。”
嫂子讲完这些,我眼眶又热了……
“你因为什么做的牢?”
十年愣了片刻,选择隐藏了一部分:“防卫过当……您可以问肖荃,他跟我提过您……”
“肖教授?”
“哥,你是肖荃的学生?”
鹿宇恒点点头,我这才知道,他现在正读在职学位,导师就是肖荃……缘分还真是奇妙。
“我都不知道你去读研了。”
“你知道啥?你一走就一年多!”鹿宇恒气呼呼地瞪着我,我只得自惭形秽地搓搓手去沙发上哄老鹿了。
本以为全家哭一场,就算是接受了敬十年,没想到,这才算过了第一关。
“家里人现在都在哪啊?”岳女士例行审问。
“父母都在京城,弟弟还在国外上学。”
“敬寒十在国外上学怎么还办签售?”
“他爱瞎折腾,学分修的快,都快大学毕业了。”
“你们还真是一家子学霸。”我说完才发现眼前几个人盯着我们一脸诧异。
“你弟弟是作家?”
我终于找到了能帮敬十年加分的点,赶忙附和:“对啊对啊,他弟弟那个小说可火了!”
“敬寒十,这名字我好想在哪听过……”嫂子认真在脑子里过了一圈,眼睛一下瞪得斗圆,“那个写《十年灵犀》的?”
我点点头,嫂子更震惊了:“等等……十年……灵犀……”嫂子看看十年,看看我,“你俩?”
敬十年点点头。
“老公,我又想哭了……”嫂子把头歪到鹿宇恒身上,鹿宇恒一脸懵逼,嫂子接着道,“爸妈,他俩真的是真爱。”
二老还没从刚才反应过来,嫂子又突然露出了她的标准八颗牙:“那我是不是可以要本有作者签名的书?”
“当然,您想要几本,我让那小子签几本!”
当天晚上楼晓雯打电话说敬寒十好像感冒了,一直打喷嚏,我表示非常心虚……
饭桌上,岳女士的追问还在继续。
“房子?”
“在B市买了套三居,等过段资金能周转起来,我准备在这儿也买一套,方便带灵犀经常回来。”
岳女士被堵得没话说,便朝老鹿使了个眼色,于是老鹿立即给举起酒杯,敬十年慌张也举起酒杯,战战兢兢被老鹿一杯一杯劝着。
几杯下去,他和鹿宇恒倒是先败下阵来……
“小伙子,挺能喝呀!”
“没有没有,叔叔,我就是遗传,酒量好……”
我白了一眼敬十年,心想分明是自己从小练出来的……
酒足饭饱,敬十年竟然还能帮着岳女士把碗全刷了,而两位鹿先生已经倒回自己的床上了。
我倒在岳女士肩膀上,和她一起看着电视里的恩怨情仇,而敬十年在厨房里刷着碗,嫂子正和喝多了罗里吧嗦的鹿宇恒聊着天,我突然觉得,这就是我理想中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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