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庶氓

第廿二章

    
    “四山屏立、江城如画”,东北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皆婉如一幅优美的画卷。
    石柱按着船长的指示到了艞口,不一会便上了船。那船比楚三的要稍大一些,但没有棚盖,里头挤了不少人,然人虽多,一路上却鲜有人说话,这倒也落得清静,石柱正好可以睡个安稳觉。
    傍晚时分,那敞篷船便到了抚顺。
    下了船后,石柱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程,寻了个好地方后方才停下,打算晚上在此“安营扎寨”。此时石柱已是饥肠辘辘,观察了周围后,凭着看家本领,不一会功夫,他便抓到了两条肥肥的黑蛇,扒了蛇皮、取出蛇胆后便生起了篝火,将蛇烤了吃。
    经过一宿休息后,石柱身体总算是恢复如初,第二天一大清早他便起了来,收拾之后继续往着铁岭龙家堡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石柱经过了几个镇子,那里也算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他大多数所见还是乡村,时常能看到袅袅炊烟。
    按理说,在东北这片肥沃的黑土地上,除了青山绿水,应当到处都是大豆高粱,即便没有,也应该满是些其他庄稼,可在乡下的很多地方,石柱所见到的却是成片成片的花海-红的、白的、粉的、紫的、黄的、蓝的,五彩缤纷、娇艳美丽、香气袭人。
    石柱从未见过这样的花,也不知道这些花芳名为何,或许是东北人爱花吧!
    从抚顺地界一路走来,石柱皆是边走边问道,好不容易才到了脚下这个地方,他估摸着离龙家堡不远了,便寻思再找路人询问去龙家堡的路。正在思考间,石柱抬头一瞧,刚好,前头有几个大人带着孩子在田里打理着花,他便上去问话。
    “请问老人家,龙家堡怎么走?”石柱毕恭毕敬地问着其中年纪稍长的一位老人。
    那老者见石柱懂些礼数,便走出花丛,到田埂边坐了下来,说道:“小伙子,打哪来呀?听口音不像是东北人吧?来,坐下吧,我正好也歇一歇!”说罢,那老者便从腰间掏出烟袋,点上火抽了起来。
    “老人家,我是打海州过来的,到龙家堡送点东西!”
    “海州可是个好地方啊!我年轻时跟长辈到那边采过铁矿跟磷矿!”随后,那老者手指着前面继续说,“小伙子,你打这条路一直走,拐过前面那个山口,再走个几里地就有个岔路口。龙家堡很好认,你看村口有两棵很粗的大槐树,那个就是了!”
    “多谢老人家了!”
    石柱谢罢之后即欲起身赶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继续问老者:“老人家,我再问下,这是什么花呀?我看你们这里都是成片成片地种,这花长得再好看,也不能当粮食吃吧!”
    那老者深吸了口烟,叹了口气,说道:“小伙子,你是有所不知,这些都是罂粟花,别看它们长得好看,实际上邪着呢!都是用来制鸦片的!......”
    “啊!!那,你们怎么还种啊?怎么不把花铲了种庄稼?”石柱不曾想到,这些漂亮的花居然是用来制鸦片的。
    “谁想种这些个花呀,不过咱乡下人没办法!打张少帅那会起,官家就逼着俺们种。日本人来了后,逼着我们种得更多!奉天周边,不知道种了多少。没人敢拔,你拔了,日本人就把你抓走,轻了挨一顿打,重了性命都难保,甚至一个村子的人都跟着你遭殃,谁叫他们手里有枪啊!再者,鸦片利润大呀,地方官为了发财,不但广开烟馆,还替日本人看着我们种罂粟花,俺们平头老百姓老遭罪了......”
    “唉,这东西真是害人不浅,那日本人更是可恶!”石柱听罢,也愤愤不平。
    “谁说不是啊!都怪国家无能,才让日本人在这里撒野!先是匪患,现在又是毒患!”
    听到“匪”字,石柱忽然意识到,自己一路上光顾着到龙家堡送两个故友的遗物,竟忘了自己此行还有另一主要的目的-打探刘伏龙的消息,伺机报仇!
    “老人家,说到土匪,我还想跟您打听个事,您知不知道这边有没有叫刘伏龙的土匪?是几年前从俺们海州跑过来的!”石柱放低了声音问。
    “小伙子,你打听这做啥?”
    “不瞒您说,我跟这人有些旧怨,这次到东北顺便来找他......”
    那老者磕了磕烟斗,说:“这一带起先倒有很多绺子,后来抗联闹得凶,一部分就跟了抗联打鬼子,一部分跟了日本人,只有极少数继续占山为王。要说从外地来的,很难单独在这边山头站住脚,我也没听说过有你说的这号人......”
    “多谢老人家!”言罢,石柱便照着老者说的话到了岔路口,顺利找到了龙家堡。
    龙家堡村口的那两棵老槐树确实好认,看上去足有六丈多高,远远望去仿佛两把巨大的绿色遮阳伞,在夏日傍晚的阳光下显得特别耀眼。到了村口,石柱便看到不少人在树底下乘凉、唠嗑,询问一番,就找到了戴大眼和章狗剩家。
    石柱把遗物并一些银圆分别给了两家人。人没了,两家人自然非常伤心,但他们也晓得,当兵的战死沙场那是常有的事,打从把自家孩子送去当兵那天起,他们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如今能有人把遗物送来,知道个准信,也算能聊以慰藉了。
    送完东西后,石柱终于松了一口气,戴大眼临死前托自己的事情总算是完成了,总算可以告慰老友的在天之灵!
    石柱正欲打算离开时,戴大眼的母亲上到跟前,拉着他的手说:“孩子,你看这天马上就要黑了,往前走恐怕也没有落脚的地方。不如今晚就在俺们这边将就一下,住一宿,明早再赶路吧!”
    “是啊,正好也给俺们再多讲讲俺家狗剩还有大眼的事情!”张狗剩的父母也在一旁挽留石柱。
    石柱自知对东北一带人生地不熟的,若晚上赶路,还不知道能摸到哪,况且两家人好意挽留,他也不便拒绝,留下来住一宿刚好也可以打听下去长春的路。于是石柱说道:“那,大叔、大妈,我就打扰了!”
    吃了晚饭,石柱又跟两家人讲着戴大眼和张狗剩的英雄事迹,从自己偷看新兵练枪被两人误认为“探子”抓起来开始,到戴大眼临终前托自己将遗物带到龙家堡为止,石柱讲得绘声绘色,每到关键地方,他还不忘增加些情节,让人听起来更加热血沸腾。
    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取悦两家人,归根结底,戴大眼和章狗剩两人确实不是孬种,石柱是想让两家人觉得自家的孩子都是英雄,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死得其所,也想让两家人自觉欣慰。
    “......,大眼和狗剩两位兄弟都是好样的,他们随部队到日照平伪军,又在海州和日本人血战孙家山、大桅尖,在此之前的战斗就更不用说了。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能和他们两人最早在部队上认识,也是我的荣幸。今天我能把两位兄弟的遗物送来,也算是了了他们的心愿,也能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石柱最后说道。
    两家人边听石柱讲边抹眼泪,尤其是戴大眼和章狗剩的母亲,更是哭成了泪人。直到他们见天已是亥时,才依依不舍地各自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清早,两家人就起来送石柱赶路。他们没什么好东西可送,就把石柱的挎包塞满了干粮、咸菜干。戴大眼的父亲赶着驴车把石柱送到了往长春的大路上,又告诉石柱路线后,这才回去。
    了了第一桩事后,石柱便想起了老林临终前交给他的那封信,虽然这是一次意外的嘱托,本与自己无关,但是既然已经把信拿在了身上,“受命于危难之时”总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吧,定然要将信带到莲花山,不然石柱心里也不会安生。
    现在离老林牺牲已经过了好几天时间了,石柱不知道这封信究竟有多重要,怕是送迟了会耽误抗联大事,他也就不敢耽搁,路上星夜兼程,困得难受时才停下眯一小会。到了四平城时,石柱实在觉得有些饥渴,这才找了个小摊,坐下来讨点水喝,吃点干粮。
    石柱一路上都在忙着赶路,并没有特别关注东北城镇的市井人情,这回在四平城里歇歇脚,正好可以好好看看周围:城里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商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偶尔还能看到有警察在巡街。石柱甚至还看到了辆黑黝黝的洋轿车,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比在海州所见的军用卡车稀罕多了。
    看样子,离所谓的“(伪)满洲国都”越近,越是繁华呀!
    就在石柱吃着干粮大饼子的时候,不知从哪边蹿出来一条狮子狗,个头不大,浑身淡黄色,只有四只爪子的地方略显灰白色。那狗到了石柱跟前便蹲了下来,伸出舌头、摇着尾巴,仿佛是在跟石柱乞食。
    “老板,这是你家的小狗不?”石柱边撕下一小块饼子喂那小狗,一边问摊位老板。
    老板瞅了瞅跟前的这条狮子狗,说:“这小玩意呀,在这都老多天了,见人吃东西就跟过来,指不定是从哪里来的!”
    石柱听完后也就没有在意,又扔了些吃的给这小狮子狗后便起身继续赶路。没成想这狮子狗竟还一直跟着石柱,怎么撵它都不走。石柱以为这小东西还没吃够,就又撕了块饼子过去。那小狗叼起了饼子,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还是一直跟着石柱。
    “随它去吧!”石柱忙于赶路,也顾不上什么狮不狮子狗了。
    到了晚黑时候,石柱被一条叫招苏太子河的长河挡住了去路。借着夕阳望去,那河并不是很宽,要是在白日,石柱就游过去了,可现在天快黑了,难以看清河的状况,况且晚上湿着身子怕早凉,石柱也就不敢贸然下河。
    石柱又四下望了望,并没有看到桥梁和渡船,遂决定晚上在河边宿营,等明天再过河。
    这地方水美草肥,石柱甚是喜欢-因为晚上又可以开荤了。他只一会功夫就逮到了一条大肥蛇,照例杀了黑蛇,支起篝火烤着吃。就在石柱烤着蛇肉时,白天跟着他的那条黄色狮子狗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直趴在那里,目光注视着篝火,似乎也在等着吃肉。
    石柱有些惊讶,从四平城过来少说也走了不下三十里地,这小家伙竟然一直都跟着自己。石柱又有些不忍,他把小狗抱了起来说道:“小家伙,竟然跟着我走了这么远。既然你已经跟上来了,也算是缘份,那以后就跟着我吧,跟着我,有肉吃......正好,我路上也能有个伴!”
    借着火光,石柱又仔细看了看那条小狗。
    “我看你一身黄色,以后就叫你‘金毛’吧!中不中,‘金毛’?”石柱轻轻晃了晃小狮子狗,“......哈哈,你不说话,那就当你是答应了!”
    自从有了金毛,石柱这一路确实少了一份孤单、多了几许欢乐,甚至于金毛还能帮上大忙。
    第二天一大早,东边刚露出几丝白光时,石柱朦胧中就听见金毛在叫。他揉揉眼睛,四下张望,原来是有早起打渔的人正划着小船从河前经过。石柱见有船过来,赶忙跳起向河中喊去,请船家帮忙把他带到对岸。那船家也是热心肠人,况且这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举手之劳,刷刷摇了几桨,那渔船便飞一般地将石柱和金毛送到了对岸。
    石柱谢过船家,而后对金毛说:“你这金毛还挺通人性的,收了你,第一天就立了功了哈!”那金毛也摇着尾巴,围着石柱转了一圈,仿佛真听懂了他说的话似的。
    既已过了河,石柱便带着金毛继续赶路。有了金毛的陪伴,石柱路上也不觉得那么孤单了,不似之前那般枯燥乏味,整个人走起路来都感觉轻松了不少。
    泅渡过东辽河后,他们中午前后便赶到了公主岭城,此时天气也异常闷热,让人感觉浑身不舒服,连金毛都热得吐出了长长的舌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公主岭城离长春还有百十来里路,石柱估摸着,若是晚上星夜兼程,或许明早之前就能赶到长春。不过他得先养足精神,于是便在城里找了个树荫凉长憩了会,正好也避开在午时高温天气下赶路。
    这时街上的路人已经很少,偶尔还能听到些商贩有气无力的叫卖声,看到些懒懒散散的人耷拉着脑袋走过。
    休息之后,石柱和金毛便穿过大街,在慵懒的人群的注视下继续赶路。在那些路人的眼中,石柱俨然已经成了一个流浪汉,身边的这条小狗便是这号人的标配-也难怪,这些天下来,石柱头发没洗、胡子没刮,身上的衣服还散发出一股汗臭味,路人将其看作乞丐其实都不为过。
    走了两个多钟头后,天色有些渐渐阴沉起来,仿佛有一场大暴雨将要到来。突然前面几棵皂荚树映入了石柱的眼帘,树虽不是很高,但棵棵枝繁叶茂,远远就能看见一个个荚果倒挂在树上,还有很多荚果并没有熟透。皂荚树旁边就是一条清澈的小河。
    皂荚树在东北并不多见,居然给石柱碰到了,他心里一阵欢喜-终于可以好好洗洗了。
    石柱带着金毛到了河边,摘下一些荚果,打开之后在手里搓揉出汁,便跳到河里洗了起来。随后他又掏出刺龙匕,把自己的胡子刮了刮,刮完之后,一张嫩嫩的面孔即刻倒映在了河里。
    石柱和金毛上岸后准备离开时,看到前面大路上开来一辆汽车,往长春方向去。“那不是在四平城看到的车么?”这样的洋汽车一路上鲜有看到,而且很特别,石柱对它的印象非常深刻,一眼就认了出来。
    石柱走出几步后,回头看看金毛却蹲在了地上不动,耳朵也竖了起来,仿佛有所警觉。“金毛,愣着干什么?走啊!”石柱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那金毛依然蹲在地上没动,连石柱过去抱它都不让抱。
    石柱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便又抬头往前面望了望,发现那辆汽车忽然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而后司机下车往前观望片刻。看样子,应该是有东西挡在了前头,车不得过去。
    就在司机向后座的人报告情况时,从路北边土丘上的几棵矮树后面突然冲出了一波人,手里都拿着枪,把那辆汽车迅速给围住了。
    “不许动,所有人全部下车,想活命的就乖乖留下买路钱!”这伙领头的冲着车上的人高声叫喊着。
    “你们是什么人?我的车也敢劫?知道车里坐的是谁么?”那司机一面举起手一面说着。
    “管你他妈是谁,老子我劫的就是你!少废话,通通下车......”
    而后从副驾驶位置下来一个人,浑身裹着黑衣服。随后,后座也下来一位身材婀娜的女士,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旗袍,活像蓝天、白云一般,头上带着一顶镶着花边的浅蓝色帽子,在这堆人中特别显眼,看上去像是有些身份的人,至少像是富家女子。
    石柱隔得有些远,听不清这伙人说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劫道”两字。
    这地方四周无高山险壑,离村落也不遥远,并不是劫道的好处所,但这伙劫道的人像是专门在这边等着似的,路前用东西挡着便是有意逼停汽车,好在车上人下来时动手。
    此情此景,石柱又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在不远处看着爷爷被刘伏龙劫道时的场景,那时候自己尚小,只能和奶奶两人眼睁睁地在看着,毫无办法。这件事一直像块大石头一样压在石柱心里,虽然当时自己很小,但是这许多年来他一直为自己没有能力救爷爷而自责,在梦里也常因此而惊醒。
    这一次,相似的情况又摆在了面前,石柱绝不会袖手旁观,让悲剧再在自己眼前重演!
    他俯下身子,招呼着金毛慢慢往前挪动,到了一处绝佳位置后,便藏到了草丛后面,随后又示意金毛在一旁使劲叫起来。金毛似乎真的懂人性,清脆的“汪汪汪......”声即刻在汽车不远处响了起来。
    劫道的一伙人听到犬吠声后便警觉了起来。
    “你们两个,去看看!”领头的那人对着旁边的两个人摆头示意了下。
    那两人一人着黑衫、一人着蓝衫,手端着枪,一步步朝金毛叫唤的地方走来-这跟当年刘伏龙手下两人端着枪,向石柱跟他奶奶躲藏的地方走来时的情况确实很像,只是那时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严连长带领的一支北伐军小分队救了他们,此时此刻,恐怕石柱只能靠一己之力了!
    石柱将刺龙匕紧紧握在了手里,只等那两人过来。他知道这伙劫道的人并非善类,对这些人绝不能手软,能有机会一刀抹了脖子的,绝不能只把他们扎伤!
    待两人从石柱旁边过去时,石柱突然从他们身后蹿了出来,左手挽着后面穿蓝衫那人的头,右手拿着刺龙匕照着脖子直接就抹了上去。那人还没反应过来,血便从脖子里涌了出来,即刻一命呜呼。
    前头穿黑衫的在石柱蹿出来的瞬间也听到了身后的响动,马上就转过身来查看,只是石柱的动作太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身后穿蓝衫的兄弟被抹了脖子,血喷了他一身。等他反应过来后,便举起枪,稍作瞄准,意欲向石柱射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金毛竟然跳了出来,一口咬向那人的腿,那人手一抖,“砰”的一声,子弹射向了半空。
    石柱本想躲在穿蓝衫那人的尸体后面躲这一枪的,这下倒省事了。见穿黑衫的把枪打歪了,石柱一个箭步上前,照着脖子侧面就扎了上去,那人“啊”的一声捂着脖子,便慢慢倒了下去。
    听到枪响后,围在汽车边的那一伙人便都蹲了下来。他们不明就里,又怕伤到自家弟兄,因而没有立刻向石柱这边开枪。稍后,只听见领头的冲着石柱这边喊到:“黑子,啥情况?”
    石柱知道,两个死人已经没法说话了,拖时间稍长,那伙人必然会朝自己开枪,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他快速拿起地上的枪,瞄准那个领头的直接打了过去。对石柱来说,这点距离狙杀一个人就如同射击固定靶一般,并无半点难度。枪响过后,那领头的便倒在了血泊中。
    领头的一死,几个手下人都慌了,于是几枝长枪、短枪,都朝石柱这边胡乱射来。石柱伏在地上,朝那伙人又开了几枪,又有两个人相继倒了下去。
    这伙人见局势于己不利,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领头的也死了,无心恋战,便都忙着各自逃命去,奔着小土丘方向就跑。
    见剩下的歹人跑了,石柱便收了枪,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了。没想到这个时候,从副驾驶位置出来的那个黑衣人拔出藏在腰间的枪,朝逃走的那伙人射去。“啪,啪,......”,每响一枪便倒下一人,一颗子弹都没浪费,而且速度极快。转眼之间,逃走的那几人就都去见了袁世凯。
    “这速度、这准度、这般镇静的神态,真是高手中的高手!”石柱也被这枪法惊呆了。
    这伙歹人全被解决了之后,石柱便扔了手中的枪,带着金毛从草丛中钻了出来,慢慢地向着汽车的方向走去。黑衣人见有人冒了出来,便调转枪口,大声朝石柱喊着:“什么人?”
    石柱并不惊慌,大声回应到:“兄弟,别怕,我是路过的!”
    “刚刚是你在那边打的枪?”
    “是,是!正才看到那帮人劫你们的道,心想着吓唬吓唬他们!”
    那黑衣人随后收了枪,朝石柱抱拳以示感谢。石柱这才加快脚步走到了汽车跟前。
    到了近前后,石柱瞬间被眼前这位穿着旗袍的女子吸引住了:那女子看上去和石柱年纪相仿,皮肤洁白光滑,一张匀称的鹅蛋脸上镶嵌着两弯细长的柳叶眉,双眼皮、大眼睛,水灵水灵的,高鼻梁,鼻尖稍内钩,唇红齿白,上嘴唇略薄,与下嘴唇合在一起时便显出了优美的线条......
    “你不是那,谁,谁......”石柱虽知道一直盯着人家看颇为失礼,但好似见过这女子,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李香兰!”那女子道出了自己的名字,声音如夜莺般动听。
    “对,对,你是李香兰!我在四平城里看到过你的电影画报,还有听过你唱的‘渔家女’,真的很好听!”石柱颇为惊喜,“没想到在这能碰见你,比画上画的还要好看!”
    “这位兄弟过奖了。刚刚亏了你救了我们!请问咋称呼,要到哪里去?”李香兰问石柱。
    “我叫石柱,去长春办点事情!”
    “刚好我们也要去‘新京’,正好载你一程吧!”
    “那哪成啊,不麻烦你们了,我还是自己走过去吧,离这也不算太远......”石柱当然想快点到长春,但他知道,虽然自己刚刚帮了人家,但他觉得以自己的身份贸然坐人家的车还是有些不合适。
    那李香兰倒是个爽快人,似乎看出了石柱的心思,便对他说道:“大兄弟,你就甭想太多了,刚刚你帮了我们天大的忙,我们载你一程有啥呀,都是顺手的事!再说了,你看,这天估摸着就要下雨了,走过去,路上怕是要遭雨!”
    石柱抬头看了看天,确实,眼看一场大雨就要到了。他又见李香兰并未嫌弃自己的身份,也不便再拒绝,便指着金毛对李香兰说:“那把它也带上吧?”
    李香兰笑了笑,随后为石柱打开了车门。
    上了车后,李香兰便向石柱介绍坐在前排的两人,“这是司机潘大叔。这位是保镖拔都,他可是满洲国第一武士!”
    “幸会幸会!”石柱不失礼貌地点头回应。
    这时拔都回过头对石柱说:“石兄弟,看你刚才打的那几枪,枪法贼了得啊!”
    石柱深知跟前这人是个高手,自己怎敢班门弄斧,况且身在“异国”他乡,并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即便人家对自己有所感激,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和盘托出。于是石柱对拔都说:“拔都兄弟谬赞了!我家世代捕蛇,行走的多了,自然认识不少猎户,我从小就常跟着他们打枪,这才会一点罢了。拔都兄弟才是高人,依着兄弟你的身手,即便正才不用小弟开那几枪,恐怕那伙劫道的也不是你的对手......”
    “哪里,哪里!刚刚若不是石兄弟出手相助,恐怕我们还是要吃点亏的!”拔都说完后,和石柱两人会心一笑。
    这时外面电闪雷鸣,一阵狂风过后,雨点便哗啦啦砸了下来,在车顶上叮咚作响。
    石柱看了看窗外,随后便回过头来和李香兰聊了起来。李香兰和石柱年纪相仿,只比石柱大一岁,两个年轻人在一起貌似有更多的话题。他们从小时候念书一直聊到将来的理想,又聊了聊跟前的金毛,只是石柱仍然保留着几分戒备,谁知道李香兰就没有所隐瞒呢?
    在石柱看来,但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身上总会散发出一股傲慢的气息,但是在李香兰身上,他并没有看到那种傲慢,李香兰也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低微而有所嫌弃,反而对自己很是客气。李香兰甚至还拿出了自己的私人相册,和石柱一起翻开来看,里面有她小时候直至最近的照片,每翻到一张照片时,她还会给石柱细细讲着是什么时候照的。
    对于两个萍水相逢而又志趣相投的年轻人来说,友谊似乎很容易就能建立起来。
    一个多钟头后,雨便慢慢停了下来,继而夕阳也露出了头,把西边的彩霞映衬得光彩夺目。阳光从车后窗透了进来,照在李香兰的身上。石柱从侧面望去,她仿佛就像个仙女一般,身上散发出万道光芒。
    不久之后,车就到了长春城。
    进城的路口有日本人把守,个个都荷枪实弹,看上去守备非常森严。石柱立马就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处在“异国”了!
    把守城门的日本人拦住了车,询问一番。随后,李香兰便从手提包中掏出一本证件,上面印着金黄色的高粱花,她又用流利的日语和守门的人交谈了几句,那人便挥手示意,让底下人移开了路障,放李香兰的车过去。
    “李小姐日本话说得真好啊!”石柱言语间流露出一种钦佩。
    李香兰笑了笑,对石柱说:“大兄弟,不瞒你说,虽然我是在这里出生的,但我是日本人......”
    石柱听这么一说,也颇感意外,一路上与自己相谈甚欢的女子居然是个日本人,而且从她的话语中完全听不出来。此时气氛也变得有些尴尬,车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片刻之后,车到了一个路口边停了下来。
    李香兰对石柱说:“石兄弟,今晚大满洲帝国‘康德皇帝’要在帝宫宴请各界人士,邀我去献歌,不便带你进去,咱们就此别过。若有机会,下次定带你到帝宫里游览一番!”
    “李小姐客气了,一路上多有打扰。我也正好有事情要办,不便再麻烦各位了!”
    临别前,李香兰从相册中拿出一张照片送给了石柱,说道:“咱们虽萍水相逢,但石兄弟不畏歹人,拔刀相助,非常感激。这张是我十六岁时的照片,送给你作为纪念吧!后会有期!”
    李香兰最后说的“后会有期”四个字,终归没有实现,这次萍水相逢也成了她和石柱的唯一一次相遇。几十年后,当李香兰以另一种身份再次来到长春时,她还会时常想起这件事。
    至于石柱,他并不明白李香兰为何要送她十六岁时的照片给他,或许连李香兰本人都不知道吧。但冥冥之中,也许这就是天意-离别之后,石柱自然也没有再遇见李香兰,但他似乎又遇见了,几年之后,照片中的这人,也是在十六岁这个年纪,居然闯进了他的世界,而且一待就是一辈子!
    石柱把李香兰的照片揣在了怀里,借着西天的最后几缕阳光,带着金毛离开了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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