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庶氓

第卅四章

    
    抗战胜利了,鬼子投降了,老百姓都认为能过上好日子,可惜,还是没有!
    石柱总算替他爷爷报了仇,接下来石家便是忙着与季思恩成亲之事。石裕氏、季思恩和罗二奶这三个女人都乐开了花,尤其是季思恩,她在石家等了快三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石柱也不想让她再等下去。
    成亲是件大事,石裕氏特地翻黄历看了看,下个月九月十六便是好日子。得了时间后,石柱便先到祝庄亲戚家,挨家通知了一番。
    此刻祝广连终于又真正做上了自己的生意,不用再看日本人和二狗子的脸色,因此他有意让石柱再到商行来帮忙,但石柱在醋厂已然多年,一时间无法取舍,便只说道等日后再说。
    随后,在给醋厂诸人送喜帖、请喝喜酒之前,石柱决定还是先到新浦找周祥。虽然他和周祥在刘伏龙一事上有些许嫌隙,但毕竟是多年的老朋友,也事出有因,因此这丝毫无法影响他们之间的友情,况且周祥早就嚷嚷着要和石柱的喜酒。
    看到石柱来了,周祥心里自然非常高兴,但此刻国内形势发生了变化,国共两党虽然表面上维持合作关系,实际上蒋介石却在暗地里千方百计想将共产党的军队消灭。周祥是共产党的身份已经暴露,无法再呆在海州进行地下工作,出于安全考虑,组织上决定将他外调到山东,继续做发动群众的工作。
    “石兄弟,你能请我去喝喜酒,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真的太高兴了!只可惜,鉴于工作需要,我到初九重阳节时候就要去外地工作,十六那天无法赴宴,实在抱歉!不过我虽不能到场亲贺,但会请人代我送上一份薄礼,还望兄弟你海涵!”
    “周大哥,你客气了,咱俩交情多年,我当然能理解你,毕竟你现在的工作更重要,你我总会有再见面的时候,那时咱俩再好好喝几杯,一醉方休!”言罢,石柱便告辞而回,他觉得这一别不会太久,顶多也就一两年时间吧,但他和周祥肯定都想不到,这一别却是三十二年。
    回到了醋厂,石柱便将这一好消息通知了同事,大伙无不祝贺着石柱。但隔了一天后,石柱又遇到了麻烦-沈琳儿听说石柱要成亲了,竟直接闯进办公室,对石柱质问道:“柱子哥,听说你这个月就要和姓季的成亲了?”
    “对啊,日子都定了,怎么了?”
    沈琳儿理直气壮地说道:“我都说了,这辈子就嫁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娶别人?”
    “这只不过是你当时随口说出的一句话,那时你还是个小孩子,这些话不用当真的。况且,以你这么好的条件,找个什么样的不好!”
    “我说话可是当真的,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其他人我都不稀罕!记不记得我还跟你讲过,‘你要是敢娶别的女人,我就死给你看’?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娶她还是娶我?”
    石柱的答案自然非常明确,但他担心沈琳儿真的会做傻事,便用安抚的口气说道:“沈琳儿,我跟她那是从小就定的娃娃亲,而且人家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走到海州,我又让人家等了快三年时间,总不能辜负人家吧!做人得讲信用,不然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做人?现在成亲的日子都定了,自然会娶她的!你呀,就是在大户人家呆惯了,有些任性,等过一阵子,就好了!”
    谁料沈琳儿却说道:“柱子哥,这事好不了!你还让我等了六年呢,你咋不说的?”
    “那哪一样啊,咱们俩认识时间是长,但在一块堆时就跟朋友一样,不是谁等谁的问题!”
    “反正我不管,你敢娶别人,我就死给你看!”说罢,沈琳儿便走了出去,石柱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后来越发不可收拾。
    过了几天,突然有人跟石柱说,沈琳儿竟然要上吊自杀,得亏家里丫鬟发现得及时,给救了下来,人没什么大碍,现在还在医院里检查呢!
    汪老爷听说了此事,赶紧到医院去看自己的外孙女,又心疼又生气地说道:“琳儿,你这时做啥呢!干嘛寻死觅活的?人家石柱早就定了娃娃亲,这事他做得对。你不要再做傻事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这个糟老头还怎么活啊!改天,我们给你寻个好人家,怎么样?”
    沈琳儿并不领情,说道:“唔舅爹,我就喜欢柱子哥,谁劝我也没用!”一出医院门,沈琳儿便又直接去找了石柱:“柱子哥,我再问你,娶我还是不娶?”
    石柱无奈地说:“我的沈大小姐,你是生在富贵人家,咱俩门不当户不对的,求你别再拿我这个穷人寻开心了,好不好?!你看我像是那种不讲信用、朝三暮四的人么?我就想过好我自己的小日子!”
    “既然你这么狠心,那我让你愧疚一辈子!”
    石柱不知道沈琳儿说这话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只是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但第二天他便听到一个更大的噩耗-沈琳儿居然到了盐河和大新河交界口,跳了下去!
    在沈琳儿投河时就有路过的渔船看见,赶紧划过去将人救了起来,但还是晚了一步,救出来时已经没了心跳和呼吸,不过那渔家经验丰富,又是按肚子又是吹气,后来沈琳儿居然又喘了气,但一直还处于昏迷当中。等沈家和汪家来人后,赶紧送去医院,命算是保住了,但医生只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就算醒过来,估计人也变得痴呆!
    石柱跑去医院时,正遇到沈太太在病床旁痛哭流涕,她看到石柱来了,便责骂道:“你个坏良心的,都是你,把我闺女害成这样,怎还有脸来的?”
    听了这话,石柱心里纵有万般委屈,也没好吱声,毕竟沈太太此刻情绪已经失控。
    这时汪老爷略带责备地说:“亮玉,你怪人家柱子干啥呀?这不得怪他!琳儿从小性子就倔,可谁知道,她,竟这般寻短见!”沈老爷口中的“亮玉”便是沈太太汪亮玉,她说道“爹,要不是他来厂里,我家琳儿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胡说!柱子是我请来的,这些年,他为咱厂里做了多少事!你说这话,意思是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错了?”说罢,汪老爷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杵,将脸转了过去。
    看到自己父亲真生气了,沈太太才没有再说话,又扭着头哭起来,沈利言则在一旁安慰着。
    石柱默默地走出了病房,心中五味陈杂,虽说沈琳儿投河一事不能归咎于自己,但毕竟与自己还是有些关系,况且看到沈琳儿变成这样,自己心里也着实难受。刚才汪老爷虽然是向着自己,但从他的神态中还是能看出几分埋怨。
    思来想去,一夜难眠,石柱最终还是决定辞工。
    第二天一早,石柱专门去汪府找了汪老爷,说明来意。汪老爷感激石柱几年来对醋厂的帮助,自然极力挽留一番,但石柱依然说道:“汪老爷,我对沈琳儿的事非常难过!汪老爷您宅心仁厚,没将此事怪罪于我,但我知道,若我继续留下,您看见我肯定会想到这件伤心事,我不忍看您老伤心,所以......”
    汪老爷知道石柱去意已决,便低下头,向他轻轻挥手道:“去吧,去吧!”
    临走之前,石柱跪到地上,双手伏地,给汪老爷长磕了一个响头,以感谢几年来汪家对自己的照顾之情,良久,才站了起来。辞工之后,石柱突然感到一身轻松,并不觉得迷茫,崭新的生活或许正在向他招手。
    到了九月十六这天,便是石柱大喜之日,石裕氏忙活了不少天,把东头房拾当得漂漂亮亮,作为自己孙子的新房,屋里屋外贴满了崭新的婚联以及各式各样的双喜,这些婚联笔势有力、灵活舒展,都是石柱带好红纸从张半仙那求来的。
    婚礼头天晚上,石家请张半仙的孙子大毛来压床,新套的大红、湛蓝龙凤呈祥棉被,盖起来特别舒服。
    第二天一早,石家和罗二奶家就更忙了,但两家就隔着几步路,办起事来并不慌张,因此他们商量好,等亲朋好友到了一大半后再去罗二奶家接新娘,以图个人多热闹。
    到了快十点钟时,祝庄的亲戚便陆陆续续到了,随后,稍远点的板浦醋厂的人也到了,他们由汪大少爷和时总管带队,来的多是平日与石柱相交甚好之人。汪老爷岁数大了,本就很少外出,因此并未亲自到场,但他特地让汪大少爷带了辆崭新的自行车,送给石柱作为贺礼。
    新郎石柱本打算到罗二奶家把新娘直接背回来,这次汪大少爷送了他辆自行车,正好,挂上大红花,简单装饰一下,自行车便成了婚车,倍有面子。也正因如此,此后很多年,石柱一直把这车当成宝。
    婚礼的诸项礼仪自不必多说,此次祝广连给了石柱不少钱,想让自己的外甥把婚礼办得盛大一些,但石柱不是那种爱出风头之人,周围又多是寻常百姓之家,婚礼皆未办得奢华过,因而石柱就随大流,除了在自己媳妇季思恩身上多花了些心思,其余一切从简。
    这一天,新娘季思恩自然格外漂亮。
    因罗二奶那边请的皆是真正的至亲,人数颇少,因此她跟石家并未讲究那么些规矩,提前商议好,到了中午喝喜酒时,将所有客人都安排在石家,反正都是乡里乡亲,在一起更热闹。
    今天石柱还特地将张半仙请了来,既是感谢他的帮忙也是出于对他的尊敬,就凭张半仙当年面对日本人威逼利诱时说的那番大义凛然的话,就值得村里所有人敬佩。而张半仙也时不时会解开扣子,给村里小孩看一看当年挨日本人留下的那条刀疤,还开玩笑似地说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
    酒席过后,石柱与张半仙相谈了片刻,他问道:“张先生,我记得您以前老是说咱们老百姓就要过上好日子了,现在日本人投降了,洋人不敢随随便便再来了,国民党和共产党也签署了‘和平协定’,怎么没见您老人家再说的?”
    这时张半仙带着几分醉意说道:“柱子,不是我不说,只是老百姓想要过上好日子,国家必须安定才行,但我看这天下之势,并不安宁,还没到时候呢!”
    “喔,张先生,此话怎讲?”
    “柱子,你也是念过书的人,当晓得‘天下大势,分久必合’的道理,纵观我泱泱中华几千年,秦灭六国、隋终南北朝、宋止五代十国,皆是如此,这就是所谓的‘大一统’,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单拿咱灌云来说,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南有杨集中共县政府,北有国民党板浦县政府,别看咱下车现在还是在共产党治下,但我算是看明白了,国民党考虑的只是自身利益,它绝对容不下共产党,两党之间的战争是免不了喽!”
    石柱听罢,便又问道:“那,依先生之见,鹿死谁手?”
    张半仙摸了摸半白的山羊胡子,笑着说:“自古以来,虽有‘得民心者得天下’,亦有‘好战者必亡’,然好战之人也有强势之时,非一时间就能湮灭。这仗何时开打、能打多久,老朽我才疏学浅,并不知晓。倘若现在让我选,我必不会再选国民党,国民政府早已忘了中山先生的教诲,算是失掉了民心,至于共产党能走多远,只能拭目以待了!”
    张半仙的这番言语和石柱所想的颇为相似,两人又聊了一会后,石柱便去招呼其他人。
    下午时候,祝庄来的几个表兄弟祝怀庆、祝怀庐、祝怀庚、祝怀庁,连同罗二荠和罗氏家族长孙罗士林等几个人到新房里闹了阵洞房,随后,众亲朋好友才陆陆续续回去。
    祝广连临走前又专门来找石柱谈了谈,希望石柱能再去港口那帮商行做事,可石柱想了又想,目前他所期望的只是做个庄稼汉,帮村里几个大户人家打点长工或是短工,只要能维持生计,并不想去外地工作,因此他还是回了祝广连那句话-等以后再说。
    到了晚上就寝时,石裕氏请了罗二荠的父亲罗老四和张半仙的小儿子张友华给一对新人送房,随后便是一阵急促的鞭炮声,至此,婚礼才算全部完成,石柱和季氏思恩这对天命鸳鸯此刻才光明正大地同床共枕,享受着春宵之乐。
    新婚第二天,石裕氏把当年老石头抽的那杆烟袋拿给了石柱,先不管用不用上,如今石柱已成了家,就把这烟袋当作传家之物吧,这个家,以后就交给石柱了。
    一个多月后,季氏便怀了身孕,这可把石裕氏给乐开了花,她所盼望的不正是这件喜事么!
    第二年“处暑”这一天,季氏生了个女娃,这又把石柱高兴坏了,抱在怀里舍不得放下。石裕氏此时已六十又六,但身体依然硬朗,仍在一旁乐此不疲地忙着,这一幕也让她想起了石柱出生时的场景,一晃二十五年就过去了,自己孙子已为人父,石家终于又迎来了新生。
    在石裕氏的记忆中,她的这个重孙女应是石家近九十年来的第二个女娃,上一个是老石头的姑姑,还是在大清朝咸丰年间出生的。至于这位姑姑嫁在了哪,她早已记不得了。
    这时季氏从石柱手中抱过女儿,边喂奶边对他说:“他哒,你给孩子起个名吧!”石柱看了看母女两人,犹豫了片刻,“这是咱家头一个小鬏,我看,还是你给她起个名字吧。”
    季氏知道自己丈夫石柱是看重她在这个家的地位,但自己不识多少字,便微笑着说:“你看你又说笑了,我就念过几天书,还是俺爹说俺要嫁到你家,不能不识些字,这才让俺上了几年学,会写几个字,要说起名字,我哪有那水平啊!”
    喝完奶后,石柱又将闺女抱过来,爱不释手,他想了想,先问石裕氏道:“俺老奶,你知道咱石家的家谱么?”
    “家谱?”石裕氏面露难色,想了许久方皱起眉头说道:“我记得听你老爹讲过,好像是‘万福久呈瑞德书笑近文’,你是在‘瑞’字辈上。不过咱石家打你爹开始,往上数五代都是捕蛇之人,到你这才改了行。捕蛇人家有些忌讳,只能留一根血脉,到你这已经是五代单传,而且又不能讲究那么些规矩,所以几代人都没有在家谱上起名字,只有你老爹,将‘久’改成了‘九’起的名。”
    石柱听罢,说道:“既然家谱有些疑惑,不好续上,那咱就按自己思路起吧,行不行?”
    石裕氏说:“柱子,你成亲第二天,我就把你老爹的烟袋交给了你,就是把这个家交给你当了,家里事情你做主就行,实在不晓得的,再问问我。你家女娃取名字,你跟思恩商量好就好!”
    “那就不按家谱起了!我名字‘柱’字五行属木,木生火而克土,唔家小鬏以后名字就都用火字旁。这丫头到唔家来,所有人都乐呵呵的,也希望她以后能快快乐乐的,那名字就取‘火’字旁加一个‘乐’字,叫石烁,也就是闪烁的那个‘烁’字。”
    这个名字自然是没有人反对。
    然“快乐”两字似乎已遥遥无期,正如张半仙所说的那样,国民党早已撕毁“和平协议”,公然挑起了内战,中国又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这场战争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雪上加霜的是,这一年夏天暴雨不断,竟使得淮河水和黄河水汇到了一起,海州地区也遭受了空前的洪灾。虽然各界人士有所赈济,然普通百姓人家仍是缺衣少食,地主人家也损失惨重。这时便有不少饥饿乡民想到地主家借些存粮,甚至有呼声要求地主家开仓放粮,更多的则是要求地主响应共产党的号召,将土地分给老百姓。
    对于这些要求,地主人家当然不会同意,这也使得他们和农民的矛盾进一步尖锐,这些人家害怕饥民生变,遂独家或三五家联合组建起所谓的“保安队”,专门负责保卫自家的安全。
    抗战时,在海州的鬼子龟缩于城里的几年,像谷圩这样的乡村便是共产党的天下,他们常到这里宣传抗日主张,帮老百姓做事,有很好的群众基础。那时为了一致对外,八路军、新四军只主张地主减租减息、农民交租交息,但现在都在传共产党主张“耕者有其田”,要把所有土地都平均分配给老百姓,响应共产党号召的百姓不可胜计。
    谷圩村灾情虽没那么严重,但丁、柳两家和几家大户人家还是怕村民会闹事,便也商议集体组建一支十几人的“保安队”,以防万一。
    柳老爷因丁家将其闺女柳山秀和丁发财的亲事退掉一事,已有几年未同丁老爷来往,但此番事关自家生死存亡,他也只好暂时冰释前嫌,到丁家与众人坐到一起商议此事。在生死跟前,女儿的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
    找十几个人身强力壮的人看家护院容易,但想找一个靠得住又有能力的“保安队”队长却难,几家人家一时陷入了分歧之中。
    这时丁老爷说道:“众位觉得庄上的石柱如何?”
    扬大户略有保留地说:“这人倒是靠得住,听说也有些本事,但不知会不会来‘保安队’。”
    柳老爷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在一片缭绕的烟雾中说:“柱子那小子,我觉得靠得住,而且他确实有些身手,能保得我们安全。我看,不管他答不答应,还是先去探探他口风再说。”
    “那行,改明儿我到他家去看看!”丁老爷是谷圩最大的地主,这件事他自然要积极。
    接下来,几户人家又商议“保安队”的武装配置,住哪,薪资报酬如何,费用怎么分摊,如何执勤、如何巡逻等诸项问题,这些皆容易解决。
    第二天,丁老爷果真带着老管家丁大力亲自到了石柱家。这时季氏还未出月子,石裕氏一直在家照顾着,石柱则抱着闺女石烁在门口玩,见丁老爷来了,便将闺女交给季氏,自己去招呼客人。
    丁老爷人是来了,但若非用人之际,他并不想在他眼中的穷人家里多呆哪怕一分钟,唯恐身上沾上了穷气、晦气,于是他连堂屋都没进,只在院子里和石柱说明了来意,希望石柱能在这段困难时期帮上大家一把,当然他也许以了重谢。
    “丁老爷,这件事,事关重大,你看我现在上有老,下有小,一时半会恐怕没法应承下来,我得跟家里头商量商量,尽快给你回复!”
    石柱这么说,的确有一部分是家庭原因,但主要还是洪灾对他家影响很小,凭着祖传的捕蛇手艺,在粮食紧缺时,他很容易就能抓到些蛇,不用挨饿,因此并不稀罕这样的差事。另一方面,说到底,所谓的“保安队”就是对付穷人的,石柱当然不会去得罪村里那些更加困难的乡亲,毕竟他还要住在这里,想搬也难以搬走。
    “嗯,是啊,柱子,这事确实需要好好考虑考虑!”丁老爷也料到石柱不会立刻答应的,“当年你老爹和你哒两人,在地里头没少帮我们丁家忙,这次就拜托你了,我们丁家不会亏待你的,等你的好消息!”
    回到家后,丁老爷立刻吩咐下人准备了洗澡水,得把从穷人家带来的穷气给洗干净,而且浑身上下、从里到外的衣服全都换掉,本来是想扔了,可他看看新买的那件毛绒风衣,着实有些贵,舍不得,便吩咐下人把衣服全部洗了一遍。
    石柱在家也和季氏跟石裕氏商量此事,石裕氏说:“柱子,这事咱可不能干,这‘保安队’要是当年对付小鬼子的,我倒支持你,可它明摆着是对付咱穷苦人家的,你要是答应了,可就相当于跟全村人作对,绝对不能去!”
    季氏也说:“是啊,他哒,干这事得遭人骂,遭人耻笑,俺也不同意!”
    石柱又想了想,方说道:“那好,这事我心里有数了,但既然丁家来找我了,我得给他个面子,正好借这个机会来干件事情,你们就等着瞧好吧!”
    到秋分这一天,石柱去了丁老爷家,正赶上丁老爷在堂屋打麻将。丁老爷见石柱来了,赶紧让人顶替下,出去把石柱接到边屋坐了下来。
    “丁老爷,你前天提的事情,我想过了,只要你们几家答应赈济些粮食给最困难的人家,并且愿意低价卖些粮食给其他人家,我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石柱开门见山地说道。
    丁老爷把烟斗装满烟丝,用洋火点着,又似有所思地深吸了一口,方说道:“柱子,这次你能想来帮我们,真是太好了,只是,放救济粮这事,恐怕不好办!”
    石柱说:“丁老爷,以前遇到荒年,你们也不是常救济下我们么,今年怎就不行了?”
    “你有所不知,今年大水太厉害,我们皆损失惨重,也没多少存粮。谷圩两百来户人家,若发了,恐明年他们还不上。最要命的,听说国军还要来征粮,要是我们交得少了,只怕大祸临头啊!”说完,丁老爷一直在摇头。
    “丁老爷,我话就说到这了,愿不愿意,你们决定吧!”石柱说完便告了辞,只留下丁老爷一人吧嗒吧嗒在那抽着烟,竟忘了让下人将石柱刚刚坐过的板凳拿去洗一洗。
    两天过后,九月初一这天傍晚,丁大力突然到了石柱家,通知石柱,丁老爷已经跟其他几户人家商量好了,同意临时放出一些救济粮,但救济粮其中的一半是要各家还的,明年夏收之后必须还清,可以不收利息,也可以用劳动力抵扣。
    石柱本就有着自己的考量,他们能同意这样的方案,已经很难得了,石柱当时就表示同意。
    不久过后,老爷们便把救济粮集中到了柳老爷家,按各家名册发放细粮:满十八者八十斤,满十二者六十斤,满六岁者四十斤,其余每人二十斤;山芋、地蛋等粗粮酌情发放。
    这时丁老爷便对石柱说:“你看,这粮食都发了,你也该到我们的‘保安队’来了吧?”
    石柱说道:“丁老爷,我先问你,你们组建‘保安队’是不是为了防止我们老百姓到你们家里闹事要粮啊?”
    “当然了,主要就是这个目的!”
    “那就好办了,现在各家都有了粮食,能挺过灾年了,谁还会到你们家去闹事啊!还需要我去‘保安队’么?!”
    丁老爷意识到事情不对头了,赶紧追问:“你不是说好了,放救济粮就同意到‘保安队’来么?”
    石柱笑笑说:“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
    “你,你,竟然......”丁老爷被气得话都说得不利索了,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石柱这时对着领粮的乡亲说:“大家伙说一说,老爷们把救济粮发给我们了,我们还能不能再想着去他们家闹事啊?”
    “那肯定不能去啊,那不是恩将仇报么!”
    “是啊,现在有粮食了,能把灾年挺过去,谁还去闹事情啊!”
    大家纷纷表态,石柱和众老爷们也都听在了耳朵里。随后,石柱又说道:“那好,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几位老爷就是我们的恩人,谁今年要是因为粮食的事情到他们家闹事,别怪我不客气了,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他的!”
    这时人群中不少人喊道:“柱子,听说放粮这事多亏了你,你也是我们恩人,你都这么说了,我们自然答应你,放心吧!”
    听了这些话,石柱便对在场的几位老爷说道:“你们看,放了救济粮,你们就不用担心再有人闹事,也就不用再组建那什么‘保安队’了,替你们省下了多少钱啊,这不是一举多得么!要是还有人敢乱来,我第一个饶不了他,绝对保证你们安安全全的!”。
    丁老爷、柳老爷等皆气得火冒三尺,但他们又能拿石柱怎么办!粮食放到了一半也不敢停下来,这次他们算是吃了哑巴亏,只好把这苦果暂且咽下去。
    可这事怎么能这么容易就算完了呢?一年多以后,石柱最终还是没有躲过几位老爷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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