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年了,人民何曾像现在一样成了这个国家的主人。
一九四九年一月十日,淮海战役胜利结束;同月最后一天,北平和平解放,平津战役胜利结束。至此,国民党反动统治已走到了日暮穷途之境。
此刻,全海洲的人民还沉浸在春节的喜悦之中。过了元宵佳节,在党委、政府的号召下,海州的青壮年们高喊“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口号,争前恐后参军参战。
看到这一盛况,石柱羡慕不已。
“要是能年轻个几岁,定和他们一块堆去上战场杀敌!”其实石柱说这句话只是在自我安慰,他很清楚,即便再年轻个几岁,家里人也断然不会让他去参军的,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和村里人一起搞好春耕、多种粮食、支援前线。
两个多月后,南京宣布解放,其后,解放军便如摧枯拉朽般追歼国民党残余势力。
到了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举行开国大典,***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消息一出,举国欢腾,海州人民自然也不例外。
隔了一天,石柱收到了张半仙的邀请,他的孙子大毛将在农历八月十六这天结婚。这可是新中国成立后,谷圩村的第一桩喜事。石柱和张大毛算是远房姨兄弟,此番婚礼前的诸多准备事宜,他没少出力。
婚礼当天,张半仙饮了不少酒。借着酒劲,他来到众人中间,对亲朋好友说道:“今天是唔家孙子张大毛大喜的日子,刚过过八月半,感谢各位亲朋好友光临。在此,我祝两位新人早生贵子、白头偕老,也祝在座的各位幸福团圆!”
大伙立马鼓起了掌,直呼“好好好”。还有人打趣地说道:“俺叔,你这是想早点抱重孙子了吧?”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张半仙也笑了,随后他又搬出了文房四宝,说道:“今天,我想说几句话,我,张坤乾,清朝光绪二十九年‘举人’,但直到今天,我才算明白,在解放以前,我只不过算是‘三姓家奴’!怎么讲,我在大清国、中华民国和小日本占据时期,只不过是个奴才,哪有什么身份地位。直到解放后,我才感觉自己成了真正的主人,翻身了,不再受压迫了!今天,新中国刚刚成立第七天,我乘着这个好日子,赋诗一首,献给新中国。”
随后,张坤乾便在宣纸上边念边写下一首七言诗:
千秋九鼎万世梦,只在帝王笑谈中。无论汉唐清民国,不及东方一抹红。
写罢,张半仙抬头问石柱道:“柱子,你帮我给这首诗起个名字吧!”
石柱抽了口烟,眨巴眨巴眼睛,想了片刻,站起来说道:“张先生,您这首诗写得大气磅礴、意境深远,我才疏学浅,一时想不出个名字能配得上如此文笔,不如就叫它‘无题诗’好了!”
“‘无题诗’,好,好,就叫‘无题诗’!”说罢,张半仙又大笔一挥,随后便将写好的诗展现给众人观摩一番。
“好,好......”、“诗写得好,字也好看!”,席间立马发出热烈的掌声,连带着欢呼声一片。确实,很少有人能在现场看到张半仙挥毫泼墨,但实际上,也就那么几个人能看懂他写的字,绝大多数只是跟着鼓掌,假装附庸风雅罢了。
过了一会,张半仙结束了精彩的表演后,便继续跟石柱聊了起来:
“张先生,现在解放了,咱们总算是能过上好日子了!”
“是啊,这句话我说了几十年了,也盼了大半辈子,现在,它实现了,以后,我终于不用再说啦!发现来,发现去,还是共产党好啊!”
“嗯!只有共产党才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石柱抽完烟,把烟袋收了起来,又问道:“张先生,现在咱新中国也成立了,你感觉以后国家的形势会怎么样?”
这会又换成张半仙抽起了烟袋,他笑着说:“柱子,现在新中国是成立了,但还没有实现全国解放,当务之急就是要肃清国民党残余势力。再有,历来改朝换代几乎都是百废待兴,国家建立了,就得发展,但新中国的发展绝不会一帆风顺的。所谓‘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要养活中国五万万人,不容易啊!我估计,蒋介石结底要退到台湾去。”
“要是退守台湾,那就有些麻烦了,不大好打!”石柱读过些书,知道台湾的地理位置和些许历史。
“是啊,不好打。但只要下决心打,肯定能打下来的!蒋介石一定会想着天法子反攻大陆,派特务来破坏我们,甚至会勾结其他国家来阻碍我们发展。‘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今后咱中国,我就总结出了四个字。”说到这,张半仙伸出了四根手指头。
“哪四个字?”石柱有些急切地问道。
“很简单,‘任重而道远’!”说罢,石柱和张半仙都哈哈大笑起来。
或许是人越老心态越年少吧,亦或是张半仙今天实在太高兴了,他又用数字和手指头跟石柱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这是很少见的-石柱记得,上回张半仙跟他开玩笑,还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老石头还在世。那年过年,石柱去张半仙家磕头,张半仙就逗他玩-张半仙先伸出一根手指头问他这是几,他回答说是一;又伸出两根手指头问这是几,他回答说是二;最后,张半仙又伸出了三根手指头,问他一加一等于几,他不假思索地说“三”。张半仙笑了起来,石柱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一加一等于二,张半仙伸出三个手指头是在逗自己玩。
石柱当时也笑了,笑得很开心,就跟今天一样。但今天,他明显喝高了,从前的一幕幕不时浮现在脑海里,等他稍有意识时,已经躺在了自家床上,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怎么回来的,他一概记不得。但就那么一小会清醒之后,他又睡着了。
这时季氏闲了下来,便烧些水给石烁先洗了个澡。随后,她将脖子上的玉坠摘下收在床头柜里,自己到锅屋里插好门,洗起澡来。
石柱在睡梦中隐隐约约感觉到床头柜里有道白光一晃而过,但他睡得很沉,已然记不得了。
洗完澡后,季氏便到床头柜里找玉坠,可翻来翻去依然找不到,急得她满头是汗,眼泪似乎都要掉下来。她只好使劲晃醒了石柱,问道:“他哒,是不是你把俺那玉坠子拿走了?”
“我没拿啊,正才一直就在这睡觉!”石柱有些懵。
“那,俺那坠子怎么没有的了?!”季氏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
在院子里的石裕氏听到声音,也踱着步子进来,问出了什么事。知道玉坠不见了,她便说道:“思恩,正才你在小锅屋洗澡时,我跟烁儿就在外头,没有人进来。你看看,是不是你放在其他地方,忘失的了?”
“奶奶,不得会的,俺每回拿下来,都是把玉坠放在这里。除非它自己长了翅膀拐,飞的了!”
听到这,石柱突然坐了起来,想了想,说道:“思恩,正才我睡觉时,朦朦胧胧好像看到床头柜里头冒了道白光,在我眼跟前一晃。不过,真记不清了!”
石裕氏听罢,思考了片刻,说道:“这玉坠子本来就是个灵物,想必去了它该去的地方!思恩,既如此,就不必找了,随它去吧!”
虽然听了石裕氏如此一说,季氏还是感觉有些内疚,总觉得这玉坠子是她弄丢的。
这一天,奇怪的事情还不止一件。
晚上时候,石烁突然跑到石裕氏跟前,万分焦急地说道:“唔老太,金毛跑没有的了,我和唔哒各落都没找到!”
金毛从未在晚上乱跑过。石裕氏听石烁一说,立马站了起来,她知道,肯定是出事了。虽已腿脚不便,她还是把把家里家外、屋前屋后统统找了一遍,又从村东头找到村西头,甚至还叫石柱到河边、地头都找了一遍,仍未找到金毛。
第二、第三天金毛还是没有下落。这时石裕氏大概明白了,金毛今年至少十一岁,应是去了极乐世界。但凡有灵性的宠物,预知自己将死之时,皆会跑到外面一个隐秘的地方等着,以免主人伤心。如此看来,金毛是有意出走的。
“唔老太,金毛人呢?”在其后的一段时间,石烁仍经常问石裕氏这个问题。
“金毛啊,它老了,去天上了!”石裕氏每次都这样跟石烁说。
“那,老太太,你也老了,怎么没去天上的?”
“快了,太太很快也要到天上去了!”石裕氏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
“那我也去天上,去找金毛,还要陪老太太一块堆玩!”
听到这,石裕氏猛地睁开了眼睛,哈哈一笑:“傻孩子,你才多大点啊!要到天上去,还早着呢!”说完,她又眯起了眼睛。
有些事情总会慢慢地被淡忘,甚至被遗忘。过了几个月,也便没人再提这件事了。
到了第二年,刚过完春节没几天,石柱便和张大毛还有村里的一些小伙子一起随大部队前去开挖“新沂河”。苏北这一“导沂整沭”工程声势浩大,从去年十一月底就已经全面开工。灌云总队负责的工程位于末端南北两堤。
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石柱他们第一次为国家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不止是他,所有人皆热情高涨,唯恐落在了别人后头。
大毛出发时,他的媳妇仇氏已经怀了身孕,这可把张家人乐坏了。仇氏的婆婆张祝氏把她当成公主一样服侍,各种无微不至,过年时候都没有舍得杀的母鸡,连烀了好几只给她吃。
张半仙这大半年时间,每天都乐呵呵的,盼望着能抱上重孙子。他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终于等到了孙媳妇临盆这一天,但当大毛告诉他,媳妇生了个闺女时,他有些失望-实际上这只是表面的,他的内心其实是失望透顶。
虽说张半仙读了很多圣贤书,但那毕竟是在留着辫子的清朝,他脑子里永远无法抹去重男轻女这一观念。然而,这又不能完全怪他,归根结底,这是几千年“传承”下来的,有此观念的人数不胜数,它并不会因为新中国成立了就会在一夜之间消失。
张半仙的大儿子张友才在庄上可是出了名的“玉皇大帝”,这一头衔看似至尊无上,实际上是被村里很多人看了笑话,笑话他是“七仙女”的爹-张友才的媳妇张韩氏一连生了七个闺女,其后便没有再生。一提到这事,张友才就骂她没有用,净生些没有用的丫头,而张韩氏从来都不敢顶撞一句,在她看来,这确实是她的责任,没能为张家留后。
张半仙也是满脸苦恼,甚至连大儿子家的门都不挓。直到小儿媳妇张祝氏生了大毛,他才抱上孙子,在村里挽回了一丝颜面,因此把大毛当成个宝。
“倒头坎,怎又生了个丫头!?”张半仙听大毛说孙媳妇生了闺女,便坐在那里抽着烟袋生闷气,美好的愿望一下就落空了,甚至都感觉自己以后又没了脸面。至此,他对孙媳妇爱理不理,至死连重孙女都没抱过。
就在大毛闺女满月时,发生了一件大事:应朝鲜政府的请求,在作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决策后,中国人民志愿军在彭德怀率领下,跨过鸭绿江,赶赴朝鲜战场。到了十月二十五日,便拉开了抗美援朝战争的序幕。
这次又让张半仙说对了-新中国的发展绝不会一帆风顺的。
正当抗美援朝战争激烈进行之时,中国还在进行另一场无声的战争-反敌特、反间谍战争。这看似同普通百姓没啥关系,可海州这个不起眼的谷圩村却与之产生了联系。
这天西北风吹得人骨头都发冷,除了那帮小孩子还在玩耍外,连麻雀都不想飞出来觅食。早上,从县城大伊山驶出一辆小型军用卡车,一路晃悠悠到了谷圩村。车停下后,便下来四个人,都穿着公安的制服。
村里很多人这时都躲在背风地方晒太阳、喳呱,看到有车来了,也跟在小孩子后面一拥而上,想瞧瞧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村负责人夏安康夏队长跑了过来,他是谷圩村原来的村长老夏的堂侄儿,民国成立后出生的新一代,共产党员,个高、人瘦,看上去很精干,衣服上的补丁清晰可见。看到公安局的人来了,他便说道:“公安同志,我是这里的队长,出啥事了?”
“你好,夏队长!我们是县公安局的。”这时其中一人掏出了证件,而后介绍起了另外三人,“这是我们的陈副局长,这两位是办事员小谢、小王。”说罢,几个人分别同夏队长握了手。
“这次我们来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陈副局长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名字,“麻烦夏队长把我们领到这几家去,我们有些事情需要弄清楚。”
“好,好!”夏队长一看,名单上几乎都是姜家人,唯一的罗二荠家还是姜家的女婿,一时间他也摸不着头脑,只能前头带路,招呼公安同志跟他走。
每到一家,公安局的人都先将目之所及细细观望一番,随后便或在院中背风处,或在堂屋里询问这家的人。陈副局长负责询问,两位办事员主要负责记录,偶尔也会在不经意间补充一些问题。剩下的那个人则和夏队长在外面站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询问完几户姜姓人家后,夏队长便按照名单,把公安局的人带到了罗二荠家,家里只有罗二荠的媳妇姜氏带着三个孩子-此刻,应该管姜氏叫姜寡妇。。
听说有公安局的人来了,姜氏的婆婆罗王氏也跟了过来,暂时照看下三个孩子。
“说一下你的姓名。”陈副局长率先问了起来。
“唔娘家姓姜,也不知道大名叫啥,反正娘家人都叫我大丫!”
“认识姜立兴么?”
“姜立兴是唔小兄!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你是他姐姐,不知道么?说说,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海州解放那年暑假时间,他到唔家来玩的。后来开学了,我就没见过他。家里头去学校找了,也没找到他,我估计是挨国民党抓去当兵了,说不定现在人都死的了!你们正才不是去过唔哒跟唔妈那边问过么,他们没跟你说么?怎么还问我的?”
“他们归他们说,我就是想听听你是怎么说的!实话告诉你,姜立兴跟着国民党蒋介石跑到台湾去了,我们有理由怀疑他跟国内的国民党特务有联系!你知道什么就跟我们说什么,不得隐瞒!”
“啥,唔小兄去台湾了!?”姜氏惊讶得眼睛都睁圆了,“你们是在怀疑我是特务?唔家男人还有唔大兄都是挨国民党杀掉的,我跟他们有血海深仇,怎么可能还当他们的特务?”姜氏一边说着,一边哭哭啼啼起来。
“同志,我们只是就事论事,并不是说你就是特务!”小谢这时唱起了红脸,“不过,你正才说估计你小兄是挨国民党抓去当兵了,为什么会这样说?”
“唔家男人就是解放前在板浦挨国民党抓去当兵的,过了小半年,人死的了,唔家人才晓得。唔大兄也是那个时候死掉的,我才估计唔小兄也是挨国民党抓起当兵了。”
“你大兄就是姜立同吧?那你说说,你丈夫跟你大兄的事情,是哪个告诉你的?”陈副局长问。
“是的,唔大兄就是姜立同。这些都是庄上的石柱告诉唔家的,那时候他也挨国民党抓去当兵,都在一个部队。后来他们打算一块堆跑出来,都挨铳的了,只有石柱一个人跑了出来!”
“那好,今天就到这了,谢谢同志!要是再想起什么来,随时跟我们联系。”
陈副局长他们出来后,夏队长便问道:“名单上各家都到过了,陈副局长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你们村有叫石柱的吧?麻烦你再带我们去他家一趟,有些事情要了解一下!”听陈副局长这么一说,夏队长便领着四个人去了石柱家。
问题还是那几个问题,事情还是那件事情。等石柱把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后,陈副局长便问道:“姜立同有没有跟你提过姜立兴的事情,或者他们俩那时候有没有联系?”
石柱说道:“公安同志,那时间不许我们往外寄信,外面人更不知道我们在哪,所以在国军那会,他们是绝对不会有联系的。我就听姜立同说过,他小兄在板浦灌中念书,学习成绩很好,以后还打算去上大学的。公安同志,是姜立兴出什么事了么?”
“是这样,姜立兴跑去台湾去,灌中里面还有不少学生一起去的。我们是担心这些人会跟内地的特务有联系,所有才挨家挨户来了解下情况。”
石柱听罢,说道:“我跟他们虽是一个庄上的,但不熟,他们什么情况我真不清楚!”
“嗯,那好,就到这吧。谢谢同志你的配合,要是想起什么,随时告诉我们!”就在陈副局长几人刚跨过门槛时候,石柱忽然喊住了他们,说道:“公安同志,我陡陡想起另外一件事,不知道跟这事有没有关系。”
陈副局长停下脚步,掉过头来说道:“石同志,你想起什么就直说吧。”
“你们说的去台湾的这些学生,都是板浦灌中的?”
“是的。都是国民党时候板浦灌中的学生!”陈副局长特地强调是国民党时候的板浦,因为建国后,灌云县人民政府住址已迁到了大伊山,离板浦有四十多里路。
“那,国民党时候,板浦教育局有个卫副局长,你们知道吧?”
陈副局长想了想,说道:“是有卫民国这么个人。原来叫卫清,后来才改的名。”
“卫副局长有个侄儿叫卫五四,也是挨抓去当兵的,和我在一个班里。听卫五四说,卫副局长对国民政府死心塌地,卫五四就是他让人抓去当兵的,说是等建功立业后,就带他一块堆追随蒋总统。解放后,我到下车街卫家去把卫五四的死讯告诉他们,好像记得卫五四的老娘一边哭一边说,他小爷本来打算带着他跟一帮人一块堆南下的。”石柱看几个人听得很认真,便又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公安同志,你们看啊,姓卫的是板浦教育局的副局长,去台湾的又都是板浦灌中的学生,那,姓卫的,会不会,跟这事有关系呢?”
“不过,”石柱补充道,“这些只是我个人瞎猜的,也许就是巧合。要是不对,就当我没说吧!”
陈副局长却不认为这是巧合,他说:“同志,你说的这些情况很有价值,我们会派人好好查一查的。但是这事一定要保密,希望你不要对其他人提起!”
“这个请放心,一定!”石柱说完,便目送夏队长带着公安局的同志离开。
陈副局长乃是海州一带搞情报的老手,此次调查灌中学生随国民党去往台湾一事,他从石柱提供的信息中敏锐地察觉到,姓卫的跟此事极有可能有关,即便无关,也得查一查。很快,他便获悉,卫民国的确也随蒋介石去了台湾。
随后,公安机关便对卫民国在大陆的关系网进行了调查,经过一番努力,隐藏在灌云乃至海州的国民党地下情报网便逐渐浮出了水面,不久,所有国民党特工、情报人员悉数落网。
经过审讯得知,为了给党国多留一些人才,早在济南战役之后,卫民国等人便利用职务之便,有计划、有组织地怂恿、诱骗灌中的学生随国民党南下,甚至是进行直接的胁迫。很多学生不明就里,以至于有的整个班的学生都随国民党南下,最后又不得不去往台湾。
为了不至于引起海州老百姓恐慌,公安机关在办理此案时极为隐秘,并未向群众透露相关信息,因此,这样的结果石柱自然无从得知。
石柱只记得第二年吃完粽子后,村里开了村民大会,要让大家提高认识,提防特务渗透。为此,他还当上了村里的义务巡查员,密切注意村庄周围的可疑人员。不过到临了,也没遇到过-当然,这是好事。
到了这年国庆之时,天气非常怡人,石柱家也迎来了远方的客人。
陆春花和鲍虎子正赶着骡车往海州而来,这次他们还带着一个宝贝疙瘩-一岁半的儿子,小海州。
这天石柱和季氏正在院子里捶黄豆,石烁和石烨也在旁边“帮忙”,他们把黄豆从这边抓到那边,忙得不亦乐乎。这把石裕氏也给忙坏了,拖着七十多岁的身体,不时拽着这个,又拉着那个,怎奈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还得石柱出面,才阻止两个小孩的“帮忙”。
正当这一大家人忙得热火朝天时,虎子一家出现在了院门口。
石裕氏先看见了骡车,眯着眼睛一瞧:“呀,这不是春花跟虎子么!来,快进来,今天咋有空来的?路上累坏了吧?”一边说一边招呼着他们进来。
石柱和季氏也停下手中的活,招呼他们进来,在满院的桂花香中满脸笑容。
一进门,春花便挤了挤身旁虎子,说:“他爹,你快叫人啊!”虎子这次竟开口说话了,笑眯眯地点着头:“石大奶好,柱子哥、嫂子好!”不过那手还是死死地拽着春花的衣角。
“好,好,都好!”石裕氏心里头也高兴,“虎子总算不怕人了,能跟我们说上话了!”
“大奶奶,自从有了小海州,就是咱儿子!”春花朝还在睡觉的儿子指了指,“他呀,整个人就高兴了,遇见人,也能跟人家说上两句话了,不像以前见了生人就不敢开口。不过还是整天黏着我,跟在我旁边不肯撒手。”
“好啊,看见你们都好,我这心里头也高兴!小海州多大了?”
陆春花说:“快两周岁了。自己能走路,尿尿、拉屎啥的都能喊大人了,我们才把他一块堆带来,不然路上不大好照顾。”
这时石柱披上了外套,抽着烟袋问道:“春花,这一路差不多有六百里,怪辛苦的!俺小舅家,你去看了么?”
“嗯,我们昨天到的海州,先去了祝庄,在那住了一宿。老爷跟太太对我恩重如山,去看看他们也是应该的。老爷他身体还行,只是,我看他精神头很不好。这两年一直在反对资产阶级,村里开会时候他经常挨点名批评,好在,还没有把他提到台上去站大会。要不然,不知道他能不能熬下去了!”说到这里,春花鼻子一酸。擤了把鼻涕后,她继续说道:“我也想经常过来看看他跟太太,照顾一下他们,只是济宁离这实在太远了,这一回来,还不知道下一回什么时候能来呢!”
石裕氏拍着春花的手,安慰道:“丫头,别难过了,这也不怪你!上头的想法是对的,只是下面的人把这经给念歪了。事情总会过去的,你呀,要是得空了就来看看,实在没时间来,也没人会怪你的!”
说到这,春花才稍宽慰些,“石大奶,您看,我净说些丧气话,差点都忘了。他爹,去把车上带的东西拎下来吧!”说罢,她便推了推虎子。
虎子把东西都拎进屋后,春花便将口袋打开说道:“这是我们从济宁带来的一点土特产,在祝庄那分了点,这些是专门带来给您老人家尝尝的。您看,这是今年刚晒干的大红枣,是自家枣树上摘的。还有这个......”
“这是曲阜的孔府糕点:菊花饼、桂花饼,还有这个是百合酥!”没等春花介绍完,石裕氏便先介绍上了,“小时候在当官人家看过,后来进了宫,尝过,可好吃了!这个,是微山湖的咸鸭蛋吧?小时候家里亲戚从济宁府带给家里吃过,那味道我一辈子都记得!”
“是啊,好吃!石大奶,您记性真好!”春花又拎出一小袋像面粉似的东西,给了石裕氏,说道:“石大奶,这个是专门给您带的山芋粉,是泗水那边的山芋加出来的,给您冲着喝,不能给旁人喝啊!”。
石裕氏笑了笑,说道:“好,好,好!春花,你能来看看我们就很好了,还带这些东西来干嘛呀!不过,俺还真得谢谢你,看到这些东西,俺也想起了小时候的事。那时,俺家也有几棵枣树,都这么粗的。”石裕氏用手比划了下,“每年这个季节,俺跟俺哥就会帮俺爹俺娘打枣子,然后在开水里淖一下,捞起来沥一沥,放在屋顶上晒。通常啊,还没等枣子晒干,就挨俺兄妹几个吃了一半了!”
说到这,石裕氏哈哈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她忽又捂着脸,鼻子一酸,竟抽泣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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