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告诉月亮

    
    为了挣钱，苏诺不得不像在大学那时候一样，四处串场走台，偶尔还兼职做礼仪小姐。
    今天网络人气作家言溪要在齐州开新书发布会，苏诺接了礼仪的工作。
    言溪穿着双排扣黑色经典吸烟套装，脚上踏一双尖头细跟的黑色高跟鞋，头发随意散在身后，干练洒脱，气场强大。她刚进大堂，苏诺就迎了上去，“您好，请问您是言溪老师吗？我是负责接待您的苏诺。”
    苏诺伸出来的手悬在半空中，言溪迟迟没有做出反应。她的目光隐藏在黑色的墨镜之后，苏诺觉得下一秒言溪就会像电视里演的富家子弟，吹出一个巨大的泡泡，嘴角扯出不屑的微笑，然后走掉。
    但是言溪伸出了手，“你好，言溪。”
    声音有点儿熟悉，苏诺没有多想，带言溪和她的助理进了负责人的办公室。老板们谈笑风生，苏诺识相地退了出去。她站在门外揉了揉腿，一边感慨，到底是老了，才串了三天场，腿就疼得不行了，一边匆匆赶去布置会场。
    下午一点四十，苏诺敲开了言溪休息室的门，开门的是言溪的助理。
    “您好，发布会快开始了，我来带言溪老师去会场。”
    “好的，稍等。”助理敞着门，跑去里屋叫言溪。五分钟之后，言溪拿着文件出来了。
    苏诺在前面引路，言溪在后面不断翻着文件，“小莫，这个地方讲不通，你看看。”言溪突然讲话，苏诺以为是在叫她，马上转过头去。结果她的助理接过话去，“嗯，我马上就改。”
    苏诺突然停顿，让言溪一行人也停下来。“到了吗？”另一个随行人员问。苏诺尴尬地答道：“哦，没有。我以为言溪老师是在叫我‘小诺’。”
    莫天昊和言溪被两人的交谈引得从文件中抬起头来看向苏诺。莫天昊朝她笑笑，但是苏诺没有做出反应，她的眼神落在了重新低下头的言溪身上。怪不得声音熟悉，原来这几年大火的作家言溪是她大学里的好友，于尔。
    带着灰尘的往事层层揭开，呛得人喘不过气来，苏诺一时怔在了原地。
    “你好？你好？”旁边的助理打断苏诺的回忆。苏诺晃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换上了职业微笑：“请跟我来。”
    发布会结束后，还有新书签售环节，场面火爆。灯光炽白，照得于尔脸上神采奕奕，苏诺站在台侧看着微笑应对书迷的于尔。她跟苏诺记忆里那个面对外人就会内敛沉默的于尔已经不一样了。也是，毕竟已经过去七年了。
    签售结束，于尔要接受采访，苏诺把她带到采访地点就可以下班了。她回到化妆间，带她们的头儿正拿着二十块钱嚷嚷：“谁把服装收起来？多加二十块钱劳务费啊！”
    没人理他，头儿气急道：“怎么了？嫌钱少啊？”有模特鄙夷，“才二十块钱，要叠好还得装袋，花这时间还不如回家敷敷面膜呢！”“哎，我说你……”“我收！”苏诺嬉皮笑脸地迎上去，迅速把那二十块钱接了过来。头儿很满意，“你看看你看看，钱不在少，有就行了。小苏，好好干啊。”苏诺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把二十块钱仔仔细细地收进钱包里。
    公共卫生间果然是适合八卦的热门场所，苏诺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别人在厕所里的谈资。她听着门外关于自己的热烈讨论，心里平静得很，没有涌出一点想出去撕烂她们嘴的欲望。
    门外的声音刺耳。
    “那个连二十块钱都要的有点眼熟啊？”
    “苏诺，你不知道吗？以前挺有名一个小模特。”
    “啊？那她现在怎么混成这样了？”
    “小三上位呗，被她男朋友踹出来了，你不知道，她前男友就是那个歌手唐之安，把她踹出来一分钱没给她……”
    八卦被冲水的声音打断，苏诺终于得了片刻的清净。门外的两个人显然被吓了一跳，小声说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真跟电视剧里似的，说谁谁出来呢。”“怎么？你们这种嚼舌根的人也害怕隔墙有耳？”是于尔。
    门外两人识相地走了，苏诺犹豫再三，也出来了。于尔正在对着镜子，认真地补口红。苏诺走到于尔身边，从镜子里注视着她，缓缓开了口，“于尔。”于尔根本没有看她，“啪”的一声合上口红盖子，拎起包来扭头走了。
    由此可见，事情过去了七年，于尔还是没有原谅苏诺。
    苏诺拎着东西出来的时候，又碰见了于尔。于尔独自一人走在她前面，背影高挑，自信从容。
    书上常说，一转眼，又是一个沧海桑田过去了。苏诺总会想，沧海桑田要那么久，有多少人生起起落落那么长时间，才能得到一个最终的定数。
    其实根本不用一个沧海桑田，或许人生路上某次微小的犹豫，未来你的身边就换了一个人。就像如今的于尔已经不是当初的于尔了，如今的苏诺也不是当初的苏诺了。
    于尔扬了扬手，苏诺朝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又看见了两个熟人，她的大学室友，隋瑾瑜和童盼盼。童盼盼是宿舍里最小的一个，苏诺当年时刻谨记自己是宿舍里年纪最大的，照顾她不少，因此两人的关系还不错。七年未见，童盼盼似乎没有多大变化，苏诺看着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样子。
    于尔跟隋瑾瑜寒暄起来，童盼盼却一直侧着身看着苏诺这边，再三确定之后，终于缓缓道：“哎，那不是……”童盼盼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碰别人的伤疤。意识到于尔和隋瑾瑜在，她默默收了声。
    苏诺不想跟她们正面交集，因此走得很慢。
    于尔拿出手机，“小莫，你把车开过来，晚上我跟朋友吃饭，自己开车。”转过头来，又跟童盼盼说：“我们车上等你。”说完就拉着隋瑾瑜上车了。
    隋瑾瑜对于尔爱搭不理，于尔把能说的话都说完了，童盼盼还没出来。大学四年，两人都对童盼盼拖拖拉拉的性格习以为常。隋瑾瑜仰在后座上玩手机，于尔发了个微信给林逸冬，告知他发布会已结束。林逸冬的“路上小心”很快回过来。于尔放下手机，掰下遮阳板来，对着镜子照照眉毛，又照照口红，再照照眼线，终于不耐烦了，“她咋还不出来？”说着拿起手机给童盼盼发了个微信。
    童盼盼一看，“两分钟，不出来你就自己去找我们”，还附带一个微笑脸。童盼盼瞬间紧张起来，不到两分钟就跟苏诺一起出来了。
    童盼盼一边跟苏诺打招呼，一边上了副驾驶。银灰色的奔驰呼啸而去，已是黄昏了。齐州一到夏天就闷热得很，傍晚也不凉快。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了，苏诺觉得闷得喘不过气来。她抬起头来努力地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正好看见一缕昏黄的天空夹在葱郁的树冠和灰白的高楼之间。远处一只飞鸟正归巢，苏诺深吸一口气，也加紧走了两步。
    车上，于尔问：“吃啥？”隋瑾瑜头都没抬，“随便。”于尔又问：“你呢，盼盼？”“啊？”童盼盼微微转了转头，但是眼睛依然没有离开手机，“什么？都行啊，随便。”“你们俩，不能换点新鲜玩意儿吗？就会随便。”没人理她，于尔叹口气，“带你们去吃牛排吧。”“好啊好啊！”童盼盼欢欣雀跃，表示赞同。
    酒一上桌，隋瑾瑜给自己倒了杯酒，“恭喜你新书发行。”于尔开车，以水代酒，童盼盼酒精过敏，也以水代酒。三个酒杯撞在一起，只有隋瑾瑜的酒杯里摇曳着红色。
    童盼盼专注于食物，隋瑾瑜红酒一杯接着一杯，三人一时无言。于尔看着隋瑾瑜，插了一块牛排，“怎么了？跟你凯哥吵架了？”“没有。”
    于尔用胳膊碰一下童盼盼，“说说吧，你瑜姐想听。”“啊？说啥？”童盼盼努力地把嘴里的肉咽下去。隋瑾瑜重重地放下酒杯，童盼盼恍然大悟，“哦。”
    她擦擦嘴，“她在那儿当模特。”“不是模特，是礼仪小姐。”于尔面无表情地补充道。“哎呀，差不多就行了。”童盼盼重新拾起刀叉，“嗯……她好像跟那个什么安分手了。哎呀，反正现在过得不太好。”
    童盼盼往嘴里塞了块肉，想尽快把这件事遮过去。“那她为什么会在这儿？你请她来的？”隋瑾瑜偏头盯着于尔。童盼盼含糊不清地答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请她？她这不跟大学的时候一样吗？哪儿有活就去哪儿呗。”于尔返瞪回去，“能好好吃了吗？”隋瑾瑜白了于尔一眼，“本来想请你吃日料的。”
    因为苏诺的原因，这顿号称庆功宴的饭吃得别别扭扭。于尔把隋瑾瑜和童盼盼送回家以后，一个人回到了公寓里。
    像往常一样，她打开电视，调出那部她看了好多遍的古装情景喜剧，然后瘫在了沙发上。她把沙发挪了个特别的角度，能看见齐州的夜色。黑夜像幕布一样，远处灯光星星点点。她眯上眼，灯光就变得闪烁又模糊，像小时候躺在平房上看的星星。很多年前，她从宿舍里搬出来，跟童盼盼住进出租屋里。她偶尔从满桌子的考研试卷里抬起头的时候，屋外也是居民楼透出来的星星点点，没有现在这么好看，但也让她觉得周围还是有烟火气的，心里舒服一点。
    于尔坐在沙发里面无表情，回想起那么多悔恨与痛苦，如今也变成了一句轻飘飘的，很多年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