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日。
于尔气喘吁吁地赶到医院的时候,抽泣声都快把她淹没了。医院那么吵,她却觉得周遭过分安静,身后灯光昏黄,长长的延入黑暗之中。
她颤颤巍巍地走过去,身边人满面悲伤,齐齐看着她,不忍开口。于尔抚上把手,想要把门打开。小姨上前按住她的手,应该是良久,她才痴痴地转头看着小姨,疑惑她为什么不让自己开门。
小姨哭得悲切,“尔尔,别进去了。”于尔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回应小姨这句话,只好慌乱地扯出一个笑容来,嘴角一动,眼泪却流了下来。她问:“为什么?”小姨死死按着她的手,不肯言语。于尔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更是疑惑道:“我得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啊。”
于尔想推门进去,小姨挡在她面前,终于开口道:“你妈妈她……她……她的头被撞烂了。”于尔此刻终于忍不住,惊恐地看着小姨,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她想要进去,妈妈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最终还是她的妈妈啊。
她往前冲,却有更多的人过来拦住她,她惊恐地想要挣脱他们,却被拦得越来越紧,周遭不断有人劝着“你进去会被吓到的”,她哭着咆哮“我要进去”,却没人理会她。她心里焦急,她很想冷静下来,告诉他们,自己不怕,无论妈妈变成什么样子,她都要见一面。但是徒劳无功,所有的人都打着为她好的旗号,不让她跟她妈妈见面,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医生把妈妈推到了太平间。
于尔最终耗光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于尔总是不敢回忆那个场景,无论何时,只要一想,双眼变回立时结满了泪,心头绞痛。
她开车回家,收拾东西要回齐州去。可一进门,就能看见妈妈笑意盈盈,满面慈祥地看着她。于尔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立刻喷涌而出,她走到妈妈遗像前,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痛哭不止。于母在于尔的眼泪中扭曲模糊,于尔就一次次地把眼泪抹掉,她特别思念自己的母亲,把额头靠在妈妈的遗像上,喃喃道:“妈妈,对不起……”
于尔忘了妈妈死后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记得恍惚清醒一点的时候,是在妈妈的葬礼上。她听到有人说,要是晚走一会儿说不定就能躲过去了。
她才知道,原来那天爸爸又朝妈妈发脾气了,这一次是当着全家人的面把妈妈拽走了。
于母是个顶顶温柔的人,叫做洪佳兰,她在家中排行老二,有个姐姐叫洪佳珍,妹妹叫洪佳翠。
那天她跟很久未见的姐姐和妹妹吃完饭后,本想一起坐一坐待会儿再走,但是于北业说自己头痛,催了她两遍叫她回家给他找药。洪佳兰劝他先找个地方躺一躺,休息休息再走。可他死活不听,拽起洪佳兰就走。
结果于北业开着车还在跟洪佳兰吵架,一时没注意,撞上了一个装钢材的车。钢材滑落,压在了洪佳兰身上,而于北业只受了轻伤。于尔接到电话后,匆忙赶回了滨阳,依旧没来得及赶上见洪佳兰最后一面。
四月一号,愚人节,洪佳兰的生日,洪佳兰的忌日。那个四月一号,种下了于尔天大的遗憾。从那以后,本就惧怕医生的她,便更不愿踏进医院。
洪佳兰跟于北业年少时或许也曾真心相爱过,或许是因为要结婚了而恰巧对方是最合适的人选,不可知。洪佳兰是个高傲的人,她特别爱面子,不肯将于北业的坏脾气说给别人听,而于北业在外,也从不发火。
在外,他们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郎才女貌,男女登对,还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一回家,于北业的脾气全都暴露无遗,洪佳兰与他争吵许多年也倦了,他大声吵嚷,洪佳兰便默不作声,反正他发过这阵子火也就好了。
可尽管洪佳兰对于尔疼爱有加,却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于北业影响于尔。于尔生来就内向敏感,但也不是完全不亲近于北业的。
于尔刚会说话的时候,于北业在外出差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回家,后来他回家的时候,于尔放下了手里的玩具,呆呆地望着他,喊了声爸爸。于北业也曾经感动过吧,那么长一段时间,对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来说可能要更久一些,于尔并没有忘记他,还记得他。
初为人父时,于北业还能耐着性子,可往后,他就对于尔越来越没有耐心。
于北业送于尔上幼儿园的时候,于尔哭闹几声,他在大街上脱下鞋来就打她。于尔哭得越凶,他就打得越狠。后来于尔就长了记性,即便要哭也紧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因为一哭,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要挨一顿打。
这样,于尔还是喜欢亲近于北业。于北业见管教她有效,每次喝酒的时候都要说出来炫耀一番。
后来于尔上小学了,学会了煮方便面。有一天她放学回家,煮了一大锅,等着爸爸妈妈下班回来吃。于北业回来的时候拎着两条鱼进了厨房,看见那锅方便面,气冲冲地就冲出来,冲着于尔便喊:“你煮那么一锅东西给谁吃?!”于尔被吓到了,缩在洪佳兰身后,洪佳兰为于尔打抱不平,“给我们吃呗!”于北业嫌弃道:“谁稀罕吃?”
于尔跟洪佳兰一样特别要面子,她说给自己吃的,然后瑟缩着拼命地把那锅面全都塞进了自己嘴里。
这样,于尔还是亲近于北业。
于尔上初中的时候,突然开始严打超载。她上学要坐客车从镇里去学校,学生那么多,不超载很难。但司机可能被罚怕了,只要一满员,就不拉人了。别的同学都跟家长商量去学校接,于尔也战战兢兢地回家去跟于北业商量。于北业一听,便皱着眉头抬眼看她。从前于尔一直不懂那种眼神,后来她穿着名牌礼鞋出席一个颁奖礼时,不小心踩到了一口痰,她看着自己的鞋底的时候猛然想起了经常从于北业那里看到的眼神,嫌恶,是嫌恶,像在看一团垃圾。于北业经常用这种眼神看她。
于北业理所应当地拒绝了,他说自己要上班没空,他说来来回回太费钱了,他让于尔拼命地往车上挤肯定能挤上去。
于尔没有办法,只好去坐车。早上的车全部满员,加上下雨,没有车停下拉她。正值月考,为了不耽误考试,她只好徒步往学校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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