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凌晨。
距离莫春山差点气死何莞尔的时间,已经四小时。
而距离何莞尔气饱了躺在床上睡觉,也已经快三个小时。
何莞尔还是没有睡着,在那张宽大的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又滚,终于确定自己确实是失眠了。
至于失眠的原因,实在是有点难以启齿。
当然不是因为认床的原因,要知道莫春山的家里,哪怕是久无人住的客房,也比她家里那翻个身都吱呀吱呀叫的小床舒服。
自然也不是因为莫春山拿那句诗气她的原因——他哪天不气她十回八回的,她要是认真和他置气,只怕真成河豚了。
她饿了。
是的,饿了!
她这魔鬼一般的体质,晚上吃得越多,深夜就饿得越凶,凌晨两点还清醒得不得了。
何莞尔纠结了很久,眼看着半小时又过去,肚子越来越饿,终于忍不住起身。
她光着脚下床,蹑手蹑脚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地砖光滑微暖,二十多度的室温一点都不会冷,她靠着手机手电筒的光亮,开始在厨房里寻找能吃的东西。
然而厨房台面干净到一尘不染,除了窗台下面搭着的几根蔫了吧唧的几根小葱,什么都没有。
她又轻手轻脚地打开冰箱,迅速地寻找能下肚的东西——哪怕来片苏打饼干也好啊。
然而,偌大的冰箱一半装的是三文鱼鸡胸肉,一看就是猫主子吃的;另外一半全是蔬菜,绿油油的看着就像草,一点都不想吃。
何莞尔不满地嘟囔:“大男人不沾荤腥,当和尚么!”
几分钟过去,她寻遍可能会藏着吃食的地方,然而除了客厅果盘里的几个苹果,没别的现成能吃的。
可是大半夜的吃苹果,那不是开胃是什么?
何莞尔看着苹果生气,却忽然觉得脚下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靠过来。她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团黑乎乎的玩意儿加两点幽亮微绿的光,吓了一大跳,几乎快差跳起来。
幸好电光火石间想起是煤球,这才没有叫出声来出丑,也没有下意识地一脚把它踹飞。
差点被当做怪物的煤球淡定得不得了,慢悠悠转身,几步跳上了沙发,团在坐垫上做鸡腿趴,圆溜溜的眼睛直盯着何莞尔看,接着拉长声音喵地一声叫。
它趴的那位置,正巧是莫春山惯常坐的地方,再加上它漫不经心又有恃无恐的叫声,何莞尔顿时气不打一起来。
人欺负她也就算了,猫也来凑热闹!
她挽了挽袖子气冲冲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煤球旁边,咬牙切齿地对它挥着拳头:“你个臭猫,好的不学就学你那臭主人眼高于顶看不起人,你信不信我揍你一顿?”
煤球看了眼她,慢吞吞地一眨眼,又喵地一声叫,还带了个奇妙上扬的尾音。
就算不通猫语,何莞尔也觉得这挑衅意味相当地明显。
“反了天了你!”她不甘示弱,直盯着煤球,还冲它晃着拳头——是的,她不敢真揍,但装一装凶相,总能把它吓跑吧?要不然气势上输给一只猫,她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然而煤球知道这是它的地盘,相当地气定神闲,似乎料定了何莞尔不敢动它,只仰着头看她,一动都不动。
何莞尔咬着牙瞪着眼故作凶相,却又很郁闷。人人都说骑虎难下,她这一把竟然连只猫都吓不到,做人太失败了。
一人一猫对峙着,谁也不动,不远处的门却动了。
房门打开,微冷的白光从门缝里透出,门前立着的人背着光如剪影一般,高大又瘦削。
莫春山注意到客厅沙发上的黑影,不明就里地打开了灯,却发现一人一猫都闭着眼,看起来像是被突然亮起来的灯光刺疼了眼睛。
“你们在干什么?”莫春山皱着眉,看了眼煤球,视线又回到何莞尔身上,“大半夜的不睡觉,难不成你们在聊天?”
何莞尔好容易睁开了眼,恨恨地说:“你的猫真讨厌,和你一样晚上不睡觉玩干瞪眼。”
煤球应景地喵一声叫,继续盯着何莞尔看。
莫春山哑然失笑:“听过熬鹰的,就没听过熬猫的。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它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的,你和它较劲,是想当不睡觉世界冠军?”
何莞尔眨着眼,好半天才回答:“不睡觉世界冠军不是你吗?你是在自嘲吗?”
“我是在自嘲啊,我还以为你听得懂。”莫春山耸耸肩,刚说完,却咳嗽了两声。
他从客厅的饮品柜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然后走到她身旁,自然而然地坐在沙发扶手上:“怎么?减少必要休息时间,想要多拿加班工资?”
何莞尔低着头没说话,却略有些慌张。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宽敞的沙发不去坐,偏偏坐得靠她那么近,于是靠近他的那侧身体不自然地绷紧,略有些不自在地朝煤球那边移了移。
心里开始懊恼,早知道出来觅食会遇到莫春山,她宁愿饿死也不会出来的。
她也是脑子劈了叉,忘记莫春山这个变态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的事,现在根本还没到他的休息时间,自然很容易遇到。
他穿着睡衣就出来了,她也是——好在她还知道不是在自己家里,所以出来客厅也是穿了内衣的,要不才尴尬。
但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因为现在的莫春山,是她平常罕见的模样。
他穿着一套深蓝色的睡衣,外面罩着同颜色的睡袍,腰带松松地系着,头发像是刚洗过略有些凌乱,平时日里朝后梳的背头成了有刘海垂坠的发型,于是没了白日里的不可一世和颐指气使,就是个五官精致、气质温雅的男人而已。
“看来你是失眠?怎么,和那晚上雪地里住石头房子里一样,害怕我对你做什么,所以睡不着?”莫春山已经喝了大半瓶水,又问了句。
何莞尔刚刚的局促忽然消失无踪。
他不提她还想不起,他忽然提起那天的事,她马上就想起了这些日子机缘巧合之下推断出来的一些事。
所以她干嘛紧张?
何莞尔镇定地呵呵两声,然后瞪着他:“你可以再靠得再近一点,赌我敢不敢打死你。”
莫春山侧着头,和她视线相交,几秒后莫测地一笑,身体忽然侧倾伏在她耳边说道:“行了,我不擅长赌,还是速速退散保平安地好。”
说是这样说,但他靠得那样近,她甚至能听到他说话时气流摩擦的唇齿音,还有他气息扑在她耳朵上的感觉。
一片灼热。
又是几秒的心跳失序,好在莫春山已经起身走开,拿起了桌面的一个遥控器,转头对何莞尔说:“来我放点音乐给你催眠,我记得你一听大提琴就秒睡的。”
何莞尔还没来得及反驳,他已经按下一个键,于是有音乐声从客厅的各个位置涌上来,淹没了她的听觉。
音乐声不大,何莞尔却听出来,这是一首很熟悉的曲子——大提琴版的查尔达斯。
不知道莫春山装的是什么音响,但毫无疑问音质相当出色,音乐声层次丰富,连琴弓上的毛在琴弦上横向摩擦时候发出的类似人的呼吸声,都听得好清晰。
何莞尔皱着眉,却听出了别的意味。
这曲子有一段节奏鲜明的F
iss,速度迅疾情绪热烈,然而那欢快跳跃的音符,让何莞尔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欢快跳跃的火焰。
然后就联想到了火焰上滋滋冒油的烤羊肉串。
啊,为什么莫春山要放这劳什子的曲子?放首圣母颂的行不行?现在肚子越来越饿了怎么破?难道要学他灌自己一肚子水、把自己当热水袋么?
何莞尔倍感煎熬,一边想着羊肉串,一边咽着口水,岂不料音乐忽然没了。
空气忽然安静,于是她吞咽唾沫的声音,尤其明显。
莫春山刚按下暂停,就听到身后咕咚一声,他回头和何莞尔目光一对,马上察觉到她眸子里写满的对食物的渴望。
他低声地笑了,问:“你是不是饿了?”
“……不是。”何莞尔忙回答,却听到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声。
莫春山一点都不会给她留面子的,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甩,捋了捋袖子,说:“等着,十分钟就好。”
凌晨两点半。
何莞尔坐在沙发上,看着十米之外的一扇门。
那门翕开了一拳的距离,内里有灯光投射在门外暗色的地砖上,间或有人被灯光拉长的影子从门缝里透出来,影影绰绰,忙忙碌碌。
十分钟的时间,莫春山一直在厨房里忙,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何莞尔愁眉苦脸。
那厨房她已经视察过了,真是要啥也没有,莫春山难不成要煎猫咪们吃的三文鱼块给她?还是在拌一道蔬菜沙拉?
不要啊,大半夜吃猫食或者吃一盆草,都是生不如死!
她纠结着一会儿到底是拒绝还是硬着头皮吃,厨房门忽然被推开。
莫春山手里端着个碗,稳稳地走出来,又将碗放在饭厅的桌面上,说:“嗟,来食。”
何莞尔实在好奇得很,已然顾不得他又掉书袋骂人,走上前去看着那碗东西。
那是一碗面,卖相还挺不错的。
面条金黄,散发着奇异的香味,的面条,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这是什么?”何莞尔一直看着那碗面,忍不住瞪大眼睛,“你会做饭?”
“不会,这是毒药,”莫春山淡淡地回答,“不吃我拿走了。”
“不要不要,”何莞尔差一点去抢碗,“我就想知道这是什么?闻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莫春山本还想刺她几句,忽然间看到她眸子亮晶晶的,鼻尖微微耸动,像极了闻着好吃了就走不动路的猫咪。
他心软成一团春水,放柔了声音:“正好有快晒干的葱,熬了点葱油,随手做了碗葱油拌面。”
说着,另一只手一扬,变魔术一般拿出一双筷子递到她跟前:“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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