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岁将宴

五十五

    
    说实话,顾海倒是不担心夏怀若会有什么问题,他早在课上学过,昆仑域中,能入学昆仑者只需勤加修习皆有以一敌百之实力,而其中世家子弟更为甚之。既如此,能在云游台灵石上与江氏兄妹和白氏姐弟的名字一道出现的夏怀若自然也不会不敌这区区几个路人。
    果然,少女在轻而易举的接下一波攻击后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接着举起手中不知从何人处夺来的符篆向前一抵,顿时,原本还围成一圈的路人们皆被震出了几米开外,更有甚者甚至直接被抛到了街上。
    夏怀若提着剑走向带头起哄的男子,此时对方正跌坐在地上,见夏怀若向自己走来,他挣扎着想要起身逃跑,却不想被少女一脚踩回了地上。
    她将剑指向一边,单手轻松地揪起男子的衣领,接着弯下腰,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到:“秦霜叶死的时候我连江行阙的影子都没看到,你们就是要造谣,也该选个在场的吧。你看我是不是更像呢?”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晰,男子闻言,眼神中的惊恐流露的愈发明显,就连支撑在地面上的手都肉眼可见的开始颤抖起来。
    夏怀若倒是没兴趣跟这群人浪费时间,她说罢一把甩开男子的衣领,顺便松开了脚,男子见状赶忙起身往茶楼外跑去,余下的人们亦不敢多留,纷纷跟着冲了出去,她站在原地有些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接着朝门外大喊到:“跑吧跑吧,一群垃圾。”
    一时间,原本还挤满了人的茶楼变得无比空旷,把站在桌上的顾海衬得格外尴尬,他原本想要将夏怀若赞美一番,可看她的脸色却也不像是有心情听。于是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少年只好僵硬地从桌子上跨了下来,老老实实走到夏怀若的面前道了句师姐好。
    “你吃饭了吗?”与料想的不同,夏怀若倒是没把气撒在顾海的身上,她的语气温和且平静,仿佛先前的场面都是顾海的臆想一般。
    少年愣了愣,片刻便反应过来,赶忙抱紧了面前的大腿:“没有,没有没有!师姐你要请我吃饭吗?”见他一脸狗腿的模样,夏怀若像是早已习惯了似的,一边向二楼走着,一边回道:“我不请你,难道要等你饿死了帮你收尸吗?”
    从第一盘菜上桌的那刻起,顾海的嘴便再没停下来,待他好不容易吃饱喝足,抬头一看,却发现面前的夏怀若几乎都没怎么动过筷子。对方难得的不带丝毫气焰,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顾海有些疑惑地将手伸到她的眼前挥了挥,于是瞬间便招来了一个熟悉的白眼。
    “师姐,你怎么了?”虽然此刻夏怀若的表情已然回到了往常那般自信跋扈,可顾海却仍是有些介意。
    听见这个问题,夏怀若顿时便又看回了窗外,她有些担心地叹了口气说到:“也不知阙阙怎么样了,城中传的沸沸扬扬,只怕是她也早就听说了吧。”
    顾海原想说些什么宽慰对方,可夏怀若却像是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似的先一步开了口,她托着脸看着顾海的眼睛,认真说到:“过于温柔的人并不会想的和我们一样哦。”
    江氏主宅内,江行阙终于从昏睡中醒来,她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梦里的她已然与现在一般岁数,可另一个人却依旧是记忆中十五岁时的模样。
    那人的眉眼总是笑得弯弯的,好看的眼睛里像是被映满了繁星一般。与记忆里的一样,他穿着属于江氏的衣衫,戴着一支梅枝模样的发簪,腰间的白玉上端端正正刻着一个颂字。
    梦中的江行阙像是终于找到慰藉般向对方奔去,而江行颂却在她即将扑进自己怀里的前一刻向后退了一步,江行阙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对方,而那人却只是笑着问她:“阙阙,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没头没尾的梦境在江行阙的不解与江行颂的提问中戛然而止,少女在冰冷的地砖上猛地惊醒,身边空无一人,四周一片寂静。她瞧了一眼面前没有尽头的回廊,以及廊外无边无际的汹涌海潮,顿时便明白过来,自己大概是又被丢进了阵中思过。
    长老们常说,江行阙有两个哥哥的天资,却没有他们的懂事乖巧。那些大人们把一切归咎于天性使然,殊不知自幼便在兄长们的光环下长大的江行阙根本没有想过会发生那改变她命运的一切,以至于至今她都无意于江氏少主这个虚名。
    她莫名觉得自己就仿佛一只被折断了双翼困于笼中的飞鸟,就像此刻的迷阵一般,廊外的大海即便再如何广阔,她也只能永无止境地待在这没有尽头的回廊之内。
    江行阙艰难地起身在回廊的各处摸索着,每动一下,身上那些被戒尺重重击打过的伤处便是一阵钻心的疼,可若是不尽早找到出去的方法,那么接下来,迷阵便会愈发凶险,变幻难测。
    记忆中,江行阙从未见过两个哥哥以及江行歌被长老们丢进过这个鬼地方,她有些自嘲地笑了,说到底不过是就连他们都觉得自己配不上江氏少主四字,若非她是本家余下的最后一丝血脉,只怕就是随便找个懂事听话的路人甲,这未来家主之位也绝不会落在她的头上。
    想到这里,原本还咬着牙到处摸索的少女终于像是放弃了一般就地倒了下去,她睁着空洞的双眼直直盯着回廊上方精美的浮雕出神,直至冰冷的海水涌进回廊,将她轻而易举的卷入了那无边无际的幽深大海中。
    强烈的窒息感在瞬间包围了江行阙,有那么一刻,她其实想着不如就在这阵中死了,这样她就不用再烦心所有的一切,也不必再听那些指责,甚至就连昨夜的一切也能彻底从她的记忆里消失。
    她没有丝毫挣扎地任凭身体缓缓下沉,甚至莫名想到那时的秦霜叶是否也像她一般前所未有的解脱,毕竟这人间诸多烦恼与苦难都会在顷刻间化为一戳及破的泡沫。
    海水呛进气管的异样感将江行阙猛然惊醒,她挣扎着摆动起四肢,努力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江行歌的脸在某一刻闪过脑海之中,她突然有些悲凉地意识到,若是自己死了,那么原本就不属于本家的江行歌又该何去何从,他甚至没法像自己的兄长一样被丢回母家,毕竟那些人早在他被赐名江行歌的那一天便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可汹涌的海水却并没有打算放过这个努力挣扎着的少女,她只是一次又一次被卷回更深的水中。终于,她仍是无力地任由身体再度沉了下去,强烈的呛水感让她莫名的晕眩,脑内的沉重迫使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江行阙在彻底放弃的前一刻自嘲般笑了,原来自己不过是个连死都犹豫不决诸多顾虑的可悲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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