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上阳宫。
武则天高坐御榻,静静地看着下方拜伏于地因害怕而颤抖着的李显,眼中闪过一丝内疚却又满意的神色。
“显儿此去荆楚已有十三载了吧?”武则天如同拉家常一般开口道。
“是……是的,母皇。”李显不敢懈怠,急忙开口道。
虽然武则天的语气是如此平和、苍老,就像一个平和的母亲、老人。
但李显可不会忘记,自己的兄长李贤的下场和自己被贬房州后多少个夜晚的战战兢兢、彻夜难眠。
厉虎、亢龙,就算再老、再平和,也是虎,也是龙。
所以,李显回答得是如此紧张,如此小心翼翼,以致于他依然卑微地把头埋在地上,根本不敢抬起来。
武则天皱了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样子?赶快起来。莫非还在怪朕当年把你徙居荆襄?”
李显闻言,腾的一下站起身来,躬着背回道:“儿臣不敢。”
武则天点了点头,问道:“显儿这些年过得如何?”
李显闻言,心中一阵心寒。这么多年,母皇居然都不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
如果不是由官府接济,自己早就过不下去了。而且,自己还时常受当地刺史欺压。
他急忙回答道:“儿臣在房州衣食足,过得很好。”
武则天又是点了点头,转而问起其他事:
“近来均州、房州、邓州皆有奏折,言仙人,言妖魔。显儿你久在房州,必知其情。其真假如何?”
李显闻言,想起了那天房州出现的把自己吓坏的蛟龙和先来找自己后又收了蛟龙的上仙,回道:
“回禀母皇,确有其事。”
“朕闻房州刺史因获罪仙人为仙人所杀,不知真否?”
李显犹豫了片刻,即开口道:“此事儿臣亦不知其中真假,不过山南倒是传得纷纷扬扬。”
武则天高坐御榻的身体兀然微微前倾,问道:“显儿可知仙人如今身在何处?”
“这……仙人来去无踪,儿臣为凡人,着实不知。”
武则天有些失望,叹了口气,道:“如知仙人踪迹,一道旨意招之入京,能教朕以修行养生之法,岂惧春秋之衰?”
李显闻言,脑中闪过那道仙姿绰绰、飞天遁地的身影。
心中自问:凡世帝王的一道旨意真的能把那位上仙招入神都吗?
他觉得不太可能,那位仙人和茅山的司马承祯他们可不一样。
看来母皇还是不了解那位上仙的恐怖,只以为是历代帝王召之即来的那种岩穴养生之士。
那种可以化身擎天杵地、飞天遁地的仙人,岂是一道旨意能召来的?
李显自问,自己如果能有那样的实力,他根本不会在意凡世帝王的威权。
不过,他虽然心中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这些年的颠沛流离、战战兢兢早已让他养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再也没有了刚刚登基继位时说出“以天下与韦玄贞”那种话的狂傲。
他早已变得胆小无比。
这时,武则天揉了揉眉心,疲劳地挥了挥手:“显儿你且先退下吧,去见见旦儿和令月,今晚朕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李显躬身行了一礼后,退了下去。
出了宫城,便见外面有这一男一女站在宫门外等着。
这一男一女皆是三十多岁的样子。虽然十多年没见,但李显还是认出了他们。
正是他的弟弟如今的皇嗣李旦,还有他的妹妹太平公主李令月。
见李显出来,两人上来对他行了一礼:“兄长!”
李显看着已经显得有些苍老的李旦和依然年轻美丽的李令月,叹了口气,道:“旦弟,十多年不见,你老了。令月倒是美丽不减当年。”
李旦眼中闪过一丝苦涩。
这些年在神都一直在酷吏和武氏诸王环伺之下苟且偷生,如何不老?
他只是看了一眼李显,笑着回道:“兄长也老了。”
太平公主李令月听闻李显夸她,只是羞涩地笑了笑,没有答话。
李显摇了摇头,亦无言。
三人就这样站在宫城门口,久久无语。
良久之后,太平公主突然提议道:“两位兄长不如到小妹府中一叙。”
李旦、李显二人即附和道:“合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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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太平公主府中坐定后,太平公主突然屏退了下人。
看着李显、李旦二人小声道:“今日幸得母皇予我等兄妹三人相见,小妹却是有事要告知二位兄长。”
李旦、李显当即疑惑地看着他。
太平公主李令月继续轻声说道:“母皇早已有立太子之心,不过一直在我李氏与武氏之间难以权衡。
这些年经李昭德、吉顼等人的劝谏,已有立我李氏之心,故而此番方把三兄召回京城。
数日前,狄公回京执宰,又劝谏母皇,母皇意愈坚定,恐怕此番太子所立便是我李氏。
不过,却不知在两位兄长之间如何抉择罢了。”
李旦、李显两人闻言,当即明白她的意思。
这是要私下商量好,免得到时候起内讧。
李旦笑道:“既然兄长回京,这太子自然要让与兄长的。”
李显闻言,并没有露出一丝高兴之色,只是皱着眉头沉思着。
李令月有些奇怪,看着他问道:“兄长这是?”
李显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回答道:“我怕是不足当位的?”
“这是为何?”李旦疑惑地问道。
“我无天命。”李显摇了摇头。
李旦:“???”
李令月:“???”
李显踌躇了一会儿,问道:“你们知道近来在荆襄出现的仙人吗?”
李旦和李令月均是点了点头,眼睛看着李显,其中透露着一个意思:这和继位太子之事有何关系?
李显叹了口气,说道:“其实那位上仙来找过我,言李氏必复兴,我问天命者为谁,上仙留下一首诗便走了。”
“什么诗?”太平公主李令月问道。
李旦也好奇地看着李显。
李显道“我事后调查了一二,才知道那便是母皇今岁铸鼎之时所做的《曳鼎歌》。”
“曳鼎歌?”
李旦与李令月二人闻言,便在脑中开始回忆这首诗。
“上玄降鉴,方建隆基。隆基……隆基……隆基。”
李令月念到这里,忽然转头对李旦道:“四兄,你家三郎不就是隆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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