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蒙的骑兵再次排山倒海般冲了过来,郝子峰回身看了眼身后所剩无几的燕军,在如此规模的骑兵冲锋下,他们还能咬牙抗下半柱香的时间,这已经足以让他为自己麾下的这支部队骄傲万分了,不过随着越来越近的隆隆铁蹄,这份骄傲也即将落下帷幕,就像他在沙场上叱咤风云的一生,彼时声起,此时声落。
“邱恒,一会到了下面走慢些,我老了腿脚不好。”习惯性地跟自己的得力助手打了个招呼,同时扭过头去看了看自己的右边,那个只要有邱恒在,就一定会出现的位置,不过现在却换了一副新面孔。
郝子峰这才恍然记起,就在敌人第二次冲击的时候,邱恒用他的身体为自己挡下了来自一名胡蒙将领的致命一刀,当然代价就是邱恒再也没有站起来。
郝子峰扫了一眼外面,那里横七竖八地躺着成百上千的燕国儿郎,但他却没有能力去为他们收敛尸体,入土为安,甚至还要让他们继续遭受胡蒙铁蹄的践踏,直至化为肉泥,化为血水,尸骨无存。
一眼看过,竟没能发现一具完整的尸体,而邱恒因为倒下得比较早,所以他的遗骸,已经找不到任何痕迹了。
眼前的胡蒙马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就连那一丝丝被血水沾染的毛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郝子峰再次举起手中长剑,用已经沙哑到不行的嗓音低吼了一声,“大燕长存!”
此处的战斗,在逐渐停驻的马蹄声中缓缓收尾,一队从南面驰来的骑士快速跑了过来,为首的是一名身广体胖的胡蒙将领,但其身后却跟着十多名身着燕**服的人,只是这些人并没有随身携带任何武器,除了紧跟在那名胡蒙将领身后的人,其余之人见到当前的场面,神色中都不由得泛起了一阵哀色。
“见过忽尔都大统领。”一名原本负责指挥这场战斗的胡蒙将领见到来人,立刻打马上前见礼,忽尔都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对方,眼睛扫了扫此时如同屠宰场一般的地面,脸颊微微一抽,这场面血腥也就罢了,那一坨坨泛红的碎肉,着实让人恶心。
将头撇向了一边问道:“抓了多少俘虏?”
“两……个”那胡蒙将领显然犹豫了一下,毕竟这个数字报出来,并不漂亮。
“多少?”忽尔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再问了一遍。
“两个,现在正在伤兵营进行救治。”
忽尔都有些不怀好意地回身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一众燕国士兵,眼中微微有些遗憾,“看来来晚了啊,可有见到郝子峰,郝军帅?”
“谁是郝子峰?”
忽尔都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不过想来也正常,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郝子峰长啥样,而且燕军的将甲又不像胡蒙,从大督军到统领,各有各的样式和装饰规矩,燕军的将甲从高到低,虽然略有不同,但并没有明显的区别限制,仅仅是以袖章来作为标识,但那玩意儿远了还真看不清楚。
“那就劳烦张营帅领着麾下弟兄去找找吧。”忽尔都回头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那名燕军将领说道,虽然他说的话,张子聪等燕国降将听不懂,但翻译之人却很尽责地,将语气和态度都原原本本地转达到位了,词句客气之极,但语气里却是无尽的鄙夷。
胡蒙人崇拜强者,尤胜于燕国,所以他们对于勇者的尊敬,和对懦夫
的轻蔑相较于自诩礼仪之邦的燕国更胜一筹,况且是对这些家伙,他们是连掩饰都懒得去做的。
张子聪唯唯诺诺地点头应是,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道:“末将现在是胡蒙人了,所以不再是营帅,而是统领,大统领以后直接叫我张子聪就好。”
一阵殷勤地表忠心,并没有为他赢来多少好脸色,忽尔都理都不理他,腆着他的大肚子自顾自地下了马,让前者脸上泛起一阵尴尬,也快速翻身下马,亦步亦趋地跟着。
走出几步,忽尔都有些疑惑地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张子聪等人,“你们不去找郝军帅,跟着我作甚?”
“是是是”张子聪连连点头,这才领着众人,忍着恶心,跑到面前的尸体堆中翻找着曾经的顶头上司。
“燕军之中有你等这些蛀虫,如何是我胡蒙的对手,待将你们的价值剥削完后,我还要将你们放回燕国去,继续祸害他们,这可比数万大军都要管用得多啊。”
忽尔都微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些“埋头苦干”的燕国降将,为自己方才的这个想法自得不已,越想越觉得可行,越想越觉得自己谋略过人。
“哼!,你们不是都说我不如汉赞吗?本大统领就让你们好好见识见识,实力和运气之间区别到底在哪里。”忽尔都嘿嘿一笑,他和汉赞都属于胡蒙军中的后起之秀,在军中的成长轨迹也基本一样,年少便入军受训,在行伍之中摸爬滚打近十年,终于在这次南下的时候抓住了机遇,虽然靠了些裙带关系,成为了一个小统领,在特木贴尔麾下听令。
其后特木贴尔被可汗招了回去,他也和汉赞一样,以为自己的好运就这么没了,没想到长生天依然眷顾着他,被任命成大统领的那个晚上,忽尔都在床上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时不时起身翻开那封可汗敕令,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读着,然后虔诚地说着一番感谢可汗,感谢长生天的话语。
再后来汉赞被可汗派去打云中,原本等着看笑话的忽尔都,认为汉赞免不了又要走上他师父特木贴尔的老路了,甚至更糟,但让人没想到的却是,汉赞居然真的就将云中给拿下了,这无疑在势头上稳稳地压了他忽尔都一大截。
接下来还活捉了两个燕**工坊的工匠,让可汗都为之侧目,忽而都本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功劳足可抵得上攻克定州,甚至还要大一些。
以上两者,特别是第二项,如果胡蒙这边能够顺利学到燕国工匠的技术,并将这些技术传承发展下去,那么他汉赞的名字,在胡蒙的史册上将会记下牢牢一笔,这些东西无论如何都让忽而都感到了压力,比面对燕军之时的压力还要大。
好在这次首先破城的,是他率领的部队,纳降城南守军的,也是他麾下的将士,所以在一定层面上,他稍微有了一些可以拿得出手的资本,来继续和汉赞较量。
“如果这次能找到那个名叫郝子峰的军帅,也算是在破城之功上,再记一功。”忽而都暗自想到,此前他并没有料到原来歇马镇中还有一条这么大的鱼,按照张子聪给他的说法,这郝子峰的军帅职务,可就相当于是胡蒙这边的督军,那可不是一个高级将领就能形容得了的,这样的职位,非资历老练,能力出众者不能胜任,没想到他忽而都居然有机会在战场与这样的人物对阵,想想都让他觉得三生有幸。
如此想着,心里便开始有些紧张,顾不得眼前那一具具被马蹄踩踏得不成人形的尸体,强忍着恶心的忽而都,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前方搜寻的张子聪等人。
“找到了!”一人高呼着,声音中隐约带着点悲戚,可能自他们心底来说,是期盼着不要在这里有所发现,这样至少证明,那个在他们内心深处依然敬重万分的军帅有可能成功逃脱了。
但现实并没有那么多奇迹,在两具被踩踏得稀巴烂的尸体下面,郝子峰面色平静地躺在那里,那两具尸体可能是郝子峰的随身亲兵,所以在郝子峰倒下的时候,他们就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军帅,让他的遗骸不至于像其他人那般,被踩得稀巴烂。
其他人都默默地为了过来,就连张子聪在内,所有人的眼眶都忍不住红了起来,有些甚至撇过头去,悄悄吸了吸鼻子,为这两名舍身护主的燕国儿郎,也为那位满脸沧桑的,繁华落尽的军中老将。
“将这两名士兵的遗体葬了。”忽而都虽然为人阴狠,但胡蒙人骨子里尊敬勇士的传统依然是他的信仰之一,所以对于这两名士兵,忽而都是发自内心地尊敬他们,不过也就仅限于这两人而已,现在躺在这里的燕国儿郎足有三千,哪一个不是英勇地拼完自己最后一口气的。
命令下达之后,自有几名胡蒙兵将这两名燕军遗骸抬走,他才来得及细细打量起这位传说中的燕**帅级人物,当然目光的重点还是留在了郝子峰的袖口,因为那里有代表着一个人军阶的标识。
两条黑色腾龙,正三品武将军衔,军帅级将官!
见此,忽而都慌忙招呼张子聪等人道:“快快将郝军帅抬入帐中,此处风大,莫让郝军帅着了凉。”
张子聪心中暗骂一声虚伪,死人着个鬼凉啊!
可忽而都可不管这些,一路小心翼翼的护着郝子峰的遗体进到一处空出来的营帐之中,又是盖被,又是掌灯,只让人以为郝子峰只是睡着了。
做完这一切,忽而都再次嘿嘿一笑,有了这样一个家伙在手中,可比什么战利品都来的宝贵,完了再派兵将这里团团保护起来,直言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能进这帐篷半步,违者杀无赦。
随后骑着一匹马,快速向着城北可列所在的汗帐跑去,一个是去汇报此次诱敌深入的战果,二是将郝子峰这条大鱼的存在呈报上去,为自己在可汗面前找回一些价值。
而在他身后数里外的一处小丘上,燕无忌死死瞪着自己出来的方向,心中期盼着能见到有人从那里过来,可过了一个多时辰,原本喧嚣异常的对面也已经再次恢复了平静,他依然没有见到一个人影从那边出来。
“走吧,我们会回来为军帅报仇的。”柳之览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张二虎瞪了他一眼,嘴角嗫嚅半晌想要说什么,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口气,率先转身下到山丘后面,那里还等待着一起逃出来的数十名燕军将士。
“你的理智有时候让我想狠狠揍你一顿,满地找牙的那种!”燕无忌瞟了一眼柳之览,也转身走了下去,柳之览看着他和张二虎两人,又扫了一眼这仅存的几十人,苦笑连连。
锋刃军连同原来驻防于歇马镇的守军,共计三万五千人,上至三品军帅,下至普通士兵,现在能站在这里的,仅有这数十人而已,百不存一,何其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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