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臣,又或是当年的将将臣,又过去了一日一夜,在这中间,那个小屋之中没有丝毫的动静。秋水上师间中曾经到过屋外小庭院中,驻足良久之后,又在叹息声中离开。
只有智相自从将臣进入那个房间之后,他就一直站在屋外庭院之中,以出人意料之外的耐心守候着。
谁也不知道,智相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但是包括秋水上师在内,其他青龙寺的僧人都没有开口向他询问,而智相也一直就这么孤单而坚持的站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残阳如血,映红了西边天际的晚霞,远远望去,云彩的边缘上似还有一层细细的金光,十分美丽。天地美景,其实本在身边,只在你看与不看,有心与否的。
智相眺望远方晚霞,怔怔出神,站了一日夜的他,清秀的脸上似乎没有丝毫的疲倦之意,反是清澈目光之中,闪烁着深邃智光。
“你在看什么?”突然,一个声音从他身边响了起来,智相陡然一惊,从自己思潮中醒来,却见是秋水上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这个庭院里,正站在自己身旁,微笑的望着自己。
智相合十答道:“回禀师父,弟子正眺望西天晚霞,忽有所悟,乃至出神,不知师父到来,怠慢了。”
秋水上师微笑道:“区区俗礼不必在意,倒不知你从那西天晚霞之中,所悟何来?”
智相微一沉吟,道:“弟子在此站立一日一夜,夜观繁星而日见青天,至此刻繁华消退旭日东沉,只残留些许余光照耀西天。不觉得心头竟有悲伤,人生如此,光阴如此,天地万物尽数如此,弟子一时竟不知生在这天地之间,如此渺小似沧海一粟,生有何意?”
秋水上师点头道:“你果然有过人之智,徒儿。这天地万物,皆有其本身命数所在,是以虽千变万化,终有其不可违逆天命之道。你能从这日升日沉间领悟到这一层道理,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智相恭恭敬敬向秋水上师行了一礼,道:“多谢师父夸奖,弟子不敢当。只是弟子虽然稍有所悟,心头之惑却反而更多更大。弟子不解,既然天命已定,万物终究凋谢,这无数世人忙碌一生,纠缠于人世恩怨情爱,却是为何?我佛说普度众生,众生亦皆可渡化,但众生却未必愿为我佛所渡,这又为何?难道佛说西天极乐世界,无怨无恨无情无欲,竟不能吸引这芸芸众生么?弟子愚昧,请师尊指点。”
说罢,智相低下头去,合十念佛。
秋水上师注视智相许久,缓缓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却没有立刻回答,反是看向智相刚才所眺望之西天晚霞,注目片刻之后,道:“你刚才所看的,可是这西天晚霞?”
智相道:“是,弟子见这时光飞逝,旭日西沉,光阴不在,心头悲伤困惑,所以请问师父。”
秋水上师微笑道:“再过片刻,这残阳就要完全落山了,到那个时候,便是连这晚霞,也是看不到的。”
智相微感困惑,不知秋水上师所言何意,只得应了一声,道:“不错。”
秋水上师淡淡看着西天天际,只见那残阳缓缓落下,天空中越来越暗,暮色渐临,淡然道:“夕阳无情,挽留不得。但是明日一早,你是否还能看到这初升之日呢?”
智相身躯一震,心头若有所动,一时竟不能言语,面上有思索之色。
秋水上师回头看着智相,面上淡淡一笑,再不言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终究完全落山,过不多时,只见一轮明月缓缓从东天升上,月华如水,耀耀清辉,洒向人间。
夜幕中,月光下的青龙寺清幽安宁,虽不复白日里繁华热闹,却另有种静默幽清的美丽。
而青龙山顶小青龙寺里,那个小小庭院之中,师徒二人一言不发,安静地站在庭院里,在轻轻吹过掠起衣衫一角飘动的山风中,悄悄地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看到月近中天,安静的小院之内,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声。
智相面有喜悦之色,踏前几步,走到小院正中,仰天望月,只见月华耀眼,直洒在他月白僧袍之上,直如霜雪一般。
智相大笑,旋转过身来,向一直微笑站在旁边的秋水上师跪下,合十行礼道:“多谢师父指点,弟子悟了。”
秋水上师眼中满是欣慰之色,此刻望着跪在身前的徒儿,纵然他早已是修行到了宠辱不惊的境界,脸上也一样浮现出真心欢喜的神情。他伸手轻轻抚摸智相头顶,连说了三字。
“好!”
“好!”
“好!”
“你天资聪颖,世所罕见,但更紧要的,却是你对佛学佛理,另有一层慧心。当年我们四个师兄弟中,其实是以你秋水师叔最为聪慧,可惜他虽聪明,却是走错了路,耽误了佛学,妄求什么长生,终于落得一个不堪下场。你今日能悟,是你之福,亦是我青龙寺之福啊!”
智相一怔,抬头向秋水上师望去,道:“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弟子不大明白?”
秋水上师摇了摇头,先是伸手将智相搀扶起来,然后面上喜悦之色渐渐淡去,淡淡道:“这些年来,为师日夜耽于俗务,以至于佛学体悟,停滞不前,偏偏枉当这俗世虚名,半世争斗,竟无法舍却。当年你秋水师叔去世之后,为师便有隐世之心,无奈门下无人,面对这祖师基业,虽是身外之物,但终不能轻易舍弃。如今有了你,为师便可放心去了。”
智相大惊,面容失色,刚刚站起的身子登时又跪了下去,急道:“恩师,你这是什么话,青龙寺如何离的开你,何况弟子也要日夜陪伴恩师左右,聆听教诲。但求恩师万万不可舍弃弟子与青龙寺众而归隐啊!”说罢,他叩头不止。
秋水上师失笑,随即叹息一声,将智相拉了起来,叹道:“痴儿,痴儿,天下岂有不散之宴席?不过为师归隐之事并非急迫,非近日一时即可达成,你也不必着急,总得将一切安顿妥贴,我也方能放心。”
智相眼含泪光,但终究知道秋水上师退隐之心已是不可阻挡,好在如恩师所说,虽有心却还未见急迫,待日后有机会,再好好相劝恩师就是了。想到这里,这才含泪止住,站在一旁。
秋水上师仰首看天,只见月光通透,凄清美丽,他眺望良久,忽然道:“我们进去看看那位小施主吧!”
智相一怔,道:“什么?”
秋水上师淡淡道:“是非曲直,恩怨情仇,不管如何,终究是要有个结果的。”
说罢,他不再多言,向着那间小屋走去,智相慢慢跟在他的背后,看着那扇越来越近的门户,不知怎么,心里竟有些紧将起来。
一日一夜了,在那其中,面对着秋水师叔,将臣到底干了些什么?
他,又会干些什么呢?
答案,在他们掀开门帘推开木门,轻轻走进屋子的那一刻,出现在他们面前。
空空荡荡的屋子里面,依旧闪烁著“玉冰盘”那银色的光芒。
什么,都没有发生!
秋水上师深深呼吸,正想开口说话,忽然感觉身后动静,转头一看,却是智相轻拉他的袖袍,看见秋水上师转过头来之后,他以目示意,向着将臣身下。
秋水上师转头看去,不禁眉头一皱,只见这屋中一切都未见变化,惟独在将臣盘坐之地面上,周围三尺范围之内青砖地面尽皆龟裂,密密麻麻的细缝爬满了他周围地面,越靠近他的身躯,细缝就越是密集,在他身前一尺范围之内时,所有的青砖已经不再龟裂,而是完全成为了粉状。
这一日一夜里,谁也不知道在将臣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秋水上师缓缓走到将臣身前,向他身前地面看了一眼,用平和的声音,道:“施主,你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日一夜,可想清楚了?”
将臣慢慢的将目光从秋水法身上收了回来,看向秋水上师,秋水上师心头一震,只见将臣面容惨白,容颜疲倦,虽是在这里不过坐了一日一夜,却仿佛面有风尘沧桑,已经历了人世百年。
秋水上师合十,轻轻颂念道:“阿弥陀佛!”
将臣缓缓站起身来,但起身一半,忽地身体一颤,竟有些立足不稳,智相与普泓都是眉头一皱,智相正想上前搀扶的时候,将臣却已经重新站稳了身子,深深吸气,然后再一次站直了身体,面对着秋水上师。
他身体一看便知虚弱,但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却仿佛如青龙山一般魁梧坚忍。
远处,山风吹来,无数烟尘随风飘起,在半空中飘飘洒洒,被风儿带向远方,终于是渐渐消失不见了……
那一场兽妖浩劫过后,从北往南,到处见到的都是惨不忍睹的荒凉景色,千里无人烟,百村无人声,都是经常遇见的事情。北方因为荼毒日短,尚且好一些,越往南走,这般惨烈景象就越是严重。
残垣断壁,败落城镇,比比皆是。甚至于在野外田边空地土中,不时的竟然还能发现森森白骨,更令人触目惊心。风烟萧瑟,一派凄凉景色,这俗世纷纷,人若草蚁,竟是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数了。
许多逃往北方的百姓,在确定这一场浩劫的确已经退却之后,开始缓缓返乡。无限荒凉的大地上,慢慢开始有了人气。只是这一幕中,却仍有许多悲凉气息,道路两旁,竟不时仍出现倒毙于地的尸骸,有些人是被兽妖所害,有些人,却是在这场劫难之后,于回乡途中饥寒交迫,竟尔命散异乡。间中,偶尔少许偏僻地方,还有着小股残留兽妖,不时有兽妖害人的传闻传出。只是这个时候,终究是大势所趋,小股兽妖虽然仍是令人害怕,但已经无法阻挡更多的人返乡的心愿。
而就算是这些苟延残喘的兽妖,事实上也很快就消声匿迹了。因为在返回家乡的无数百姓之中,还有许多正道门下的弟子,一旦哪个地方传出兽妖害人的事情,很快的也就被这些正道弟子降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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