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黄沙,残阳如血。
瑰流睡的很浅,马车重重颠簸一下,然后停下,他缓缓睁开眼,觉得事出反常,便掀帘远望。
是一队斥候,大约二三百人,看盔甲形制不像是大奉王朝的正统军,在高高沙丘上一字排开,高举游弩,与铁甲浮屠遥遥对峙。
瑰流还没瞧仔细,刹那间漫天箭雨,漆黑一片。
两三百人的队伍,全是斥候轻骑,战力微弱不堪,何况还是面对天下第一的铁甲重骑。只是这份敢于挑衅的勇气,天底下实在是独一份。
须知大奉正统军绝不会如此轻率妄为,只有如今气焰嚣张的叛军才敢如此。瑰流对大奉正统不抱任何好感,但是对于乱臣贼子,则有一种厌恶心里,所以脑海里的第一想法就是,将这队斥候剿杀在这里。
铺天盖地的箭雨尚未落地,在莲花冠道人现身的那一刻,瞬间凝滞不动。
袖袍轻轻一挥,很简单的招手动作,漫天箭雨纷纷回坠。
沙丘上原本排列有序的几百名斥候刹那人仰马翻,不少人腹背中箭,从坡上滚落。
瑰流犹豫一下,钻回了车厢。
这队斥候是叛军无疑,只是能出现在这里,已经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在这几日里,大奉正统失去了多数山河,简而言之就是南北对峙的局面已经被打破,大奉皇室真正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如果大奉皇室弃京城而逃的话......
瑰流微微皱眉,这一神色恰好被掀帘而入的瑰清看见。
这时马车缓缓动了。
“是大奉叛军的斥候?”瑰清漫不经心问道。
“八九不离十。只是让我感到意外,一支二三百人的队伍,还是毫无作战能力的轻骑,胆敢挑衅近万兵力的重骑,就不怕被剿杀在这片沙漠里吗?犬躯虎胆,可笑不自量。”
瑰清那双媚眸子打量他,扬了扬下颚,“好了,时辰到了,脱衣服看看结果吧。”
瑰流一下子紧张起来,脱衣服的时候不仅双手微微颤抖,更是深呼吸了好几次。
露出既不消瘦也不健硕的上身,他几经酝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咬牙转身将后背展示给瑰清。
只见光洁白皙的后背没有任何图案浮现。
但是瑰清看得一丝不苟,甚至为了看清楚,弯腰凑前再凑前。
她明眸微动,有规律可循,似乎在跟随着某种纹路。
看入神了,她冰凉手掌轻轻覆在男人背上,没有理会那一下颤抖,喃喃自语:“剑纹......”
“好了,你可以穿衣服了。”
瑰流连忙穿好衣服,转身看向她,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怎么样?剑纹是什么?”
“找到契合你的本命剑,你就是剑修。”
瑰清马上就又补了句:“和你那位红颜知己一样。”
“黄茹和我只有一面之缘,怎么就算红颜知己了,欲加之罪啊。”
瑰流颇为无奈,却根本没有思考瑰清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提这位白徽宗天才剑修难道只是为了打趣吗?
“你资质尚可,所以在择剑的时候要挑剔一些,契合你的本命物也许千千万,一定要选择品秩最高的。”
瑰清说话的时候,自然地看向名剑“西天”。
瑰流后知后觉,小心翼翼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悄悄炼化这柄剑?”
瑰清叹口气,无奈道:“别人的本命物无法强夺,我的意思是让你最低也要寻找这种品秩的本命物。”
瑰流愣了愣,指向自己:“我?”
“这么厉害!”
瑰清毫不留情地泼了盆冷水,“其实很一般,不必沾沾自喜,那个女剑修也一样,平庸至极的货色而已,这种人还能排进年轻一辈的前十,可见全是些井底之蛙。”
瑰流眨了眨眼,这小妮子怎么了?至于这么嘲讽吗?
在这之后,二人互不打扰,瑰流继续翻阅有必要阅读的卷宗和资料,瑰清则慵懒趴桌,手指偶尔轻轻叩桌。
仅是一眼扫过,他这个当哥哥的就知道,自己妹妹这是馋酒了。
他也同样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秉性,于是说道:“狐媚子既有肺痨,你若饮酒无异于糟蹋她的身体,所以这一路都不许饮酒。”
面对这充满劝诫警告意味的兄长之言,瑰清破天荒没有出声争议。就连瑰流都感到匪夷所思,要是以往,这妮子肯定会冷笑几声,然后言辞犀利予以回击。
但此刻,瑰清只是看向他,眼眸平静如水,却充满了静态的温驯乖巧。
这当然不是她有意为之,而是狐媚子的皮囊,不愧是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想拥有的温柔乡。
八千铁甲浮屠在经过刚才那群斥候所站的沙丘后,便完成了护送使命,接下来的路要一行人步行,直至入大奉境内才会有人接应。
姚眺,南诏公主,莲花冠道人,青衫剑魁,已经等待多时。
衣衫如雪的瑰流,缓缓从万人矩阵中走出,在途径最前方某个较为玲珑娇小的披甲身影时,猛地停下脚步,不再前走。
他嘴唇颤抖,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作为主帅的女人毫不犹豫拨掉马头,转身离去。
铁甲浮屠纷纷转身,开始后撤,如漆黑潮水迅速退去。
眨眼间,平沙大地只剩下几人的渺小身影。
瑰流深吸一口气,不再让烦琐的思绪扰乱心神,出声道:“走吧。”
不是寻常行走,而是莲花冠道人一步千里的神通,几步之后就出现在大奉王朝最雄伟的关塞。
由于战时的高度戒备,所以几人很快就被拦下,并且被团团围住。
“不是说会有接应的人吗?”瑰流微微皱眉,感觉此刻肃杀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突然,一道声音在他心里响起,“抬头看墙上的旗帜。”
跟随瑰清的目光看去,城墙上挂的根本就不是大奉皇室的旗帜!
可怕的事实,大奉最险峻的要塞已经沦陷了。
那么要塞后的三座军镇,可想而知已经变成了叛军养精蓄锐的地方。
莲花冠道人轻声提醒道:“殿下,此处不宜久留。”
眨眼间,巍峨城墙上已经出现了一排弓箭手,足有上千人。
眼下几人不仅被团团围住,更是成为了众矢之的。
“先离开这里再说。”瑰流沉声道。
最先出手的不是莲花冠道人,也不是青衫剑魁,竟然是瑰清。
一记手刃,就割下了一名兵卒的头颅。
城墙上瞬间万箭齐发。
瑰流下意识挡在瑰清面前,体内一缕剑气已经按耐不住。
青衫剑魁猛地拔剑,刹那间天地除了雪白剑光便再看不见什么。莲花冠道人趁此动用神通手段。
若是有人站在云海上俯瞰大地,就能看见这极为惊心动魄的一幕,大奉最巍峨的关塞城墙,被劈开一道足有百丈之宽的豁口,岩石融化。其后的三座军事重镇更是出现一道深百丈的巨大凹痕,殃及房屋军营者无数。
这便是青衫剑魁的全力一剑,若是放在沙场上,一剑能够破开千甲,便是万人敌的程度!
很快,就会有一道十万火急的军情连夜送往京城,被呈递上那张历代皇帝批阅奏章时用的桌子上。
而那张大奉皇室的旧龙椅,已经被搬出去焚毁了,甚至连大殿的一砖一瓦都被换掉。
这意味着江山易主,王朝更迭。
莲花冠道人领着众人一口气出现在千里之外,这里仍然是叛军的辖境,并是一片水汽潮湿的密林。
曾经瑰流翻阅大奉水经注得知,大奉南端棘林多生瘴气,闷热潮湿,野兽难存。
显然和当下的处境十分符合。
瑰流朝莲花冠道人投去无奈的目光。
“殿下,容我歇一会儿。”
莲花冠道人的额头满是汗珠,衣服看样子也湿了大半。
一行人只能在此地稍作休息。
瑰清因为手刃割下头颅的缘故,右手沾满鲜血,看起来有些渗人,很容易就被瑰流注意到了。
“刚才为什么先动手?”
瑰流一边问,一边拿出巾帕给她擦手。
“他拿枪端碰我。”瑰清言简意赅。
“这样啊,那的确该杀。”瑰流微笑道。
环顾一圈,莲花冠道人在闭目休息,青衫剑魁捧剑靠在树下,姚眺和南诏公主在卿卿我我。
暮色即沉,马上漆黑夜幕就会来临。
“饿不饿?”瑰流关切道。
瑰清答非所问:“这里是大奉叛军腹地,距离青坟山极远。”
瑰流嗯了一声,“等到了有笔有纸的地方,我就写封书信让鹰隼寄回去。照目前情况来看,大奉京城极有可能已经被叛军攻陷,所以想要入京,就必须有打回去。大奉皇室既然如此不济事,就只能靠咱们大靖王朝了。”
“一定要履行承诺?”瑰清冷笑道。
瑰流摇摇头,“相互喜欢何其不易,所以才有人立下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宏愿。那南诏公主是个可怜女子,亲眼目睹国都破灭,好不容易找到了心上人,既然相互喜欢,就没有分开的道理。这个承诺,一定要履行。”
瑰清厉声道:“所以呢?!你要一个人深陷两大王朝的权力斗争中?连自己都无法照拂的人,有什么资格在意别人?!”
瑰流直视气愤不已的她,温柔道:“我都知道。”
这句话让瑰清更加恼火,她抬起手,作势就要扇男人的脸。
瑰流没有躲,一本正经地轻声道:“我说的知道,不是我认同你。而是我知道,你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心疼我。”
这一刻,仿佛清风都凝滞不动。
瑰清高高抬起的手,最终还是没有化作清脆的响声。
瑰流如释重负,微笑道:“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你吧?”
啪!
瑰流呆愣当场,脸上逐渐浮现一个不大不小的鲜红掌印。
瑰清眯眼微笑道:“你说到底是不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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