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在老管家的张罗下,陈家上下已经有了几分过节的喜庆,这天是小年,老管家一早就堵在陈迹门口,一遍遍交代着他不准出门太久。陈迹算是城里的大族了,对于这些习俗也就要看得重一些。陈迹是目前的主人,很多事情虽然不需要他亲自动手,但也需要他在场。
青州城里有着“二十三,糖瓜粘”的俗语,又是小年,灶王节,陈迹一早被老管家拦下来后,并只好拿着老人家已经备好的糖果、清水、料豆、秣草,到了灶王像前,整齐的拜访在供案上,嘴里念叨着一堆指望灶王爷上天后与玉皇大帝说的好话。寻常百姓家,还会在灶王像嘴巴上抹上蜜饯。
陈迹在老管家的帮忙下,做了这些,出了门来,倒又问了问刚才摆上去的那些东西,才知后三样是为灶王升天的坐骑备的料,陈迹摇摇头,不免想了想灶王爷的坐骑是个什么。忍不住问了老陈叔一句,倒是给拾掇了几句。
在这样一个相对安逸的里,这一天就过去了。
二十四,则是阖府上下齐动手,里里外外做了一会大扫除。
二十五,传说玉帝会下界查访,吃豆腐渣以表清苦。于是豆腐是就成了腊月二十五的主角,一早陈迹就亲自动手磨豆、煮豆花,做豆腐,到了下午些,则交给老陈叔做炸豆腐、豆腐盒子、豆腐茧。
二十六,二十七,陈迹领着小染等人上街赶大集,除了备好家里的年节礼物,也有为年后拜访各家准备礼物,尤其是他顶着不回登州,那边的礼物也需要用心准备,并安排信得过的人亲自送过去。
这里头的事情,大抵是小染在张罗,陈迹也只有拎东西的份,其他大小事都只有个参谋的资格,小染也不愧是陈文萱亲自带过一段时间,在这些家庭庶务上已经在有了相当的火候。陈迹跟在背后,瞪着眼睛看小染一样样挑选,一次次杀价,那真是给人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腊月里,陈迹已经安排了陈记员工休假,当然诸如报纸在内的种种,这个时候更是赚钱时机,也都给了加班费,因而对于陈记的人来说,真心觉着陈迹这位老板不错。
陈迹如此做,倒也有着自己的私心。
不过毕竟是对等的合同关系,他也不会有什么心理压力。
腊月二十九,陈记最后一批员工放了假,甚至都没有留下一个看守店面的。一时间整个陈记都归于安静,仿若至少热闹的报纸生意都不存在一般。
外面偶尔会有些闲谈,传到陈迹耳朵里,陈迹并不在意,申秋与桂春倒不忘在他耳朵旁边念叨一些,换在寻常人家,这种念叨主家的碎嘴都够打板子了,陈迹倒不在意这个,闲下来时也会跟他们掰扯几句,安慰几句,然后给他们安排个差事,也就打发过去了。
年关之前,每天四处忙着采购,到了晚上,大抵都是喊了所有人坐到院子里,掰扯些小故事。大厨师傅与管家老陈,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没什么兴致,都是提着一坛陈迹拿回来的高度酒,坐在最后排,佐一碟花生瓜子,喝的津津有味。
前面一些位置,小染三人乖乖凑在陈迹身边,拄着下巴,两眼直勾勾的看过去,都快要泛出小星星了。
陈迹今天讲的是《西厢记》,外面虽然有刊印本,但在陈家来说,还是喜欢这种围着小火炉听故事。陈迹讲故事倒也不是真就有多好,只不过是自家人捧场罢了。日常的几个故事之外,陈迹也会说些其他小故事,几个小家伙听不大懂,后方两个老人倒很是心灵通透了。每每这个时候,他们都觉得少爷是真的长大了,尤其是老陈,按着族谱来讲,也算是个老长辈,陈迹应该要喊一声族叔,对陈迹也是实打实的看着长大,心疼着的。眼下陈修洁不在青州,他也有必要看着一些。但凡有什么苗头,那也是必须立时往登州送消息的。
故事说完,陈迹安排小染他们先去休息,拉着小板凳坐到两人跟前,提着先前偷偷藏在自袖子里的小酒坛子,不忘往背后看看,生怕被小染看到又给他收了去了。
老陈叔看在眼里,笑了笑,“快过年了,小染这还孩子不会管少爷的。”
陈迹苦笑道:“难受哦。原本以为老陈不在青州了,我就真正得了大自由了,哪里想到小染这个管得更卷了,我还拿她没辙,她在萱姐那里领了命的。”
“每次看到要哭,我真就觉着自己不是人了。”l陈迹抿了一小口,拉了袖子将酒坛子盖了起来。
老陈笑道:“也该有个人管管少爷,不然老爷要知道少爷做的这些事,恐怕要生气的。”
陈迹倒不在意,跟着道:“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张叔恐怕是要回去陪陪家人,所以这个年夜饭还得陈叔张罗张罗。”
陈迹看着张大厨,“初五后再过来就是了。”
张大厨犹豫了一下,他在陈家做了好些年,往常大都是留在陈家帮着准备,今年突然来了这么一下,一时间他倒以为陈迹是在赶人。听到后一句,这才放了心。只是于他这样的人,到底要先忙着主家的事,自家事都是往后排了。而且就陈家现在的样子,他走了还吃个啥饭嘛。
尽管陈迹平日多去厨房帮忙,偶尔还有一些新奇的想法,也是在张大厨的帮忙下一一验证了。另外陈迹旗下有一份美食周报,可见陈少爷对美食还是有些研究的。
但是张大厨还是有些不放心。
陈迹安慰道:“无事,实在做不出合口味的,我会叫丰泽楼送来。”
丰泽楼是陈记目前正在装修的酒楼,安排在开春后开业。
管家陈叔放下酒坛,倒还是帮着张大厨的腔,说道:“少爷,家里厨房还是要开火的,这大过节的。”
张大厨接了话题,说到:“是这个理呢。”
陈迹想了想,“好吧,下午将家里人都接过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张大厨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正要开口拒绝,陈迹已经摆手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在这个家,没必要那么多的讲究,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太过生分。”
管家老陈拉了拉张大厨的袖子,笑了起来,“老张你就答应了吧,少爷的性子你还没了解?再拒绝,真就要丢了这碗饭了。”
张大厨吐了口气,“少爷真是……真是……”摇了摇头坐下,不再说话了。
陈迹转而看着老陈叔,说到:“陈叔,明天就关起门来,好好休息一天吧。还有老陈应该有信送过来吧?你也别压着了,信上说了什么,我大抵也能猜到。”
老陈脸色一变,苦笑道:“我这不是想着给少爷过个安稳年嘛。”
陈迹笑到:“安稳啥啊。”很多事情,他没跟家里这两个老人说过,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如今是个怎样的忙碌法。这些事情他也不愿意拿回来家里讲。
夜色渐深,往后的谈话都是些男人间无关年龄的说辞了。
年三十,一早节日的气氛就出来了,陈迹从睡梦中醒过来,小染已经打了热水进来,也不知杵在旁边等了多久了。见到陈迹睁开眼,小染啊了一声退开一段距离,瞥了眼盆架上的热水盆,带着些许慌张,说到:“水凉了,我再去打水。”罢了端着盆出去,到了门口不忘说一句,“少爷,以后你要喝酒就喝酒,怎么还躲着我了呢?萱小姐只是不准少爷在外面喝酒,没说在家里也不准啊。小染又不是碎嘴的丫头,不会乱嚼舌根的。”
后面这句话,对于眼前的小染来说,其实算是重话了。陈迹从床上支起身子,揉了揉额头,应了一声:“这不是怕你多想嘛。”
小丫头已经转过门去,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话,听到姑且也很难猜着她是什么心情了。
这个家里还是需要个可爱活泼的小染的。就好比陈迹心中掩藏最深一处的“美好”,任由他在今后经历怎样的坎坷风浪,回过头来都能有一个可以安歇的地方。
这是陈迹对小染一直的期许。
有些单纯的小美好,一旦错过,无论再怎么努力,都刻意不到了。而那些一开始就没改变过的小美好,理应有它一直存续下去的必要。在这个凉薄寒冷的世间,这些也许只是一个纯粹的小念头,却也像是一颗经久不息的小火苗,一个星点,给这个世间添多一分温暖,给人以某种可能的方向、启发。
陈迹离开床,到了圆桌旁坐下,倒了杯茶,才抿了一口,小染已经打了水进来,在门口看到这一幕,赶忙加快脚步冲了起来,将铜盆往木架上一放,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从陈迹手里抢下了冷茶,愠怒道:“少爷,不准喝隔夜茶,伤身体的。”
陈迹无奈,只好点头答应。
小染跟着道:“我去给少爷换热茶,少爷你先洗脸。”
陈迹哦了一声,起身。
小染又火急火燎的出去了。
陈迹走到木架旁边,拿了自制的洗漱套具,端着热水盆走了出去,庭院一角搭起来的洗漱台边,陈迹蘸了牙膏,蹲在小台子上开始刷牙。
无神的眼睛里渐渐恢复了一些清明。
边上是引来的一股清水,眼下积满溢了出来。
洗漱之后,小染打了热水过来,站在边上安静的等着。偶尔会说些听来的有趣的东西,陈迹刷着牙,含糊的回应着。那样子颇有几分滑稽,小染并掩唇笑了起来。
……
用过早饭,小染带着府上的人为晚上的大餐做着准备,陈迹晃悠悠的坐在自家小院子里,吃着茶,很是悠闲。
往后不久,侯明玉带着宋清明几个相熟的人过来,倒是寻常的拜会。
朱成虎目前“下落不明”,几人的话题也大多就聚集在了这个点上。
孙景冰是个识趣的,到了院子里已经自己问了炭炉,到了旁边生活煮茶去了。
侯明玉最近被安排在家里读了一阵子书,整个人白净了许多,今日一改往常那执扇青年的装扮,倒像是个商贾人家的富公子。
第一句话,倒是不含糊,直接开口道:“我们是过来拿今年的钱的,陈东家准备的怎么样了?”说着还有模有样的把手伸向宋清明,说到:“宋掌柜,把账册准备一下。”
宋清明愣了愣,没有理会侯明玉的自作多情,他们这几个“创始掌柜”,要是真能拿到钱,也不会是这个时候了。
侯明玉“自讨没趣”,跟着找了个地方坐下。舒舒服服的享受了一把陈迹的躺椅,直起身来,倒是从身上摸出一个帖子,递了过来,又道:“正月十九,我要成亲了,这是帖子。”
陈迹疑惑,看了看宋清明,后者点点头,他才接了过来,打开看了看,抬手放在了身边的小案几上,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侯明玉有些难过,这可是他的人生大事,竟然就是这么个反应。
铁定是嫉妒他找到媳妇了。
陈迹已经转过头,与宋清明说到:“估摸着年后有一阵子见不到你,刚好把某些事跟你说一说。”说着起身去了里屋,不一会也是拿了一个帖子出来,递给宋清明,说到:“这是正式的文书,我不确定你家给你安排了什么职位,姑且帮你要了一个千户官职,要是与你家里有出入,你可以家里为主。”
宋清明接过来看了一眼,要不是落款处那枚大印,他是很难相信的,即使有了这枚印,他也难免怀疑陈迹自己“刻了印”,往前数一数,类似的事情,陈迹也真没少干。
侯明玉注意到宋清明脸色变化,离开座位凑了过来,看了一阵,一拍额头:“真的假的?”
“你说呢?”
“真的?”
宋清明已经收了起来,这事真到了揭牌时候,他反倒有些不确信了。
陈迹笑了笑,椅子摇了起来。
眯起双眼,淡淡道:“说正事吧。”
侯明玉回到座位,不知又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哗啦打开,上书“以德服人”。
跟着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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