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十年

    
    2009年的五一马上要到了，男男跟刘丽决定回老家看看。
    刘丽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对男男说：“老公，今年回家我想去你家住几天。”
    男男一愣，回过头问：“为什么？你也好久没回家了，到北方市还不赶紧回家陪陪父母。”
    刘丽把一件牛仔裤扔进箱子，站起来说：“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我让你去我家，你总说还不到时候，你既然不来我家，我去你家总可以吧？”
    跟刘丽一起生活这么久了，刘丽多次邀请男男去她家，见见她爹妈，男男总想办法搪塞过去。他表面上是说怕台里人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传八卦，对刘丽不好。实际上，是男男内心深处对他们两个的未来还有很多疑虑。但毕竟在一起这么久了，刘丽提出的要求于情于理都不过分，他也实在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了。
    于是，男男点了点头说：“行吧，你想来就来吧。”
    “欧耶！”刘丽没想到男男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煞是开心。
    “不过，”男男严肃地对刘丽说，“我们家条件可不好，住的是老房子，吃的、用的也差，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别到时候耍你的大小姐脾气。”
    刘丽笑嘻嘻地跑过来，挽住男男的胳膊，摇晃着说：“老公，不会啦。只要跟你在一起，吃豆腐渣我都开心。”
    随着火车的一声长笛，进站了。男男揉揉眼睛，推了推刘丽说：“醒醒，醒醒，到家了。”
    刘丽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打了个哈欠，渐渐缓过神来。男男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把行李从架子上拿下来，对刘丽说：“我打车先送你回去，然后我回家看看，过两天我再去接你来我家吧。”
    “不用，”刘丽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让我爸派车来接我们了，直接去你家。”男男一愣，想了想，哦了一声，没再拒绝。
    下了火车，到了北方市火车站西站口，一辆奥迪车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司机一眼就认出了刘丽，满脸堆笑地跑过来说：“公主回来啦！”刘丽没怎么搭理他，径直上了车，司机赶紧从男男手里接过行李。他看了几眼男男，好像有点眼熟但又认不准，只能客客气气地问了个好。男男也没多说什么，他当然认得这个人，是刘丽他爹的司机。以前在北方台工作的时候，出来进去没少见面，不同的是，以前男男在这个人眼里跟空气一样，但今天他不得不记住这个小伙子，因为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人将来有可能就是自己的新主子。
    上了车，司机直接往建设路开，奔着电视台家属院的方向走。刘丽赶忙拦住说：“孙哥，我不回家，去白山路。”
    “啊。”孙哥一脚急刹车，一把方向盘打过来，奔着白山路方向走了。
    孙哥给领导开车这么多年，非常懂规矩，虽然刘丽不是什么领导，但他依然保持着良好的职业作风，让去哪儿就去哪儿，多一句也不问。
    北方市不大，很快就到了白山路。孙哥把行李从车上拎下来，笑着问刘丽：“公主，我几点来接你？”
    刘丽摆摆手说：“不用了，明天我要是回家再给你打电话。”
    孙哥稍微旺了一下，看了看男男，好像明白了什么，就笑着说：“好咧。”临走时专门过来跟男男握了握手，“行了兄弟，我先走了，有事随时叫我。”
    男男赶紧客客气气地说：“辛苦你了！”孙哥钻进车里，一脚油门就走了。
    男男看着孙哥远去的车子，半天没动。刘丽走过来拉着箱子，招呼男男说：“走啊，你干吗呢？”
    男男还是没动，刘丽停下脚步，过来问：“你怎么了？”
    男男有点不满，质问刘丽：“你怎么能自己决定呢？不是说好的你先回家，我今天晚上和我爹妈打个招呼，安排一下，过几天你再来吗？你这弄得多仓促啊。”
    刘丽哈哈大笑起来，她挽住男男的胳膊往前走，“打什么招呼啊，我就是要给你爹妈一个惊喜。”男男被拽着往前走，一脸的无奈。
    男男家住在一个20世纪90年代的破旧小区里，是男男妈厂里当年的集资房，因为厂子倒闭，小区没有物业，房屋年久失修，显得更加破旧；厂子里的工人，还保持着当年住平房的一些坏习惯，楼道里堆满了蜂窝煤、破纸箱、旧家具等。男男跟刘丽拎着两个大箱子，每上一层楼都像是经历一场战斗。
    两个人终于爬到了六楼，累得气喘吁吁的。男男按响了门铃。屋内传来一阵拖鞋声，男男知道妈妈在家。
    “回来啦！”男男妈欣喜地把门打开，看到男男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孩，不由得一愣。男男是提前跟他们说过，这次回来会带刘丽来家里坐坐，但没想到这一下火车就直接带来了。
    没等男男妈张嘴，刘丽挥了挥手，礼貌地说：“妈妈好！”这一声“妈妈”，让男男妈由衷地开心起来。她有点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说：“哦，哦，你好，你好，快快，进来。老头子，快出来，儿子跟他女朋友回来了！”
    男男爹也赶紧从厨房出来，擦着手上的水说：“回来了，快进屋啊。”然后就是呵呵地干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男男把行李放在自己的小屋里，然后走到客厅，正式地介绍：“爸，妈，这就是刘丽，我以前北方台的同事，现在……”他看了刘丽一眼，“我们在一起了。”老两口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哎哎应和。
    刘丽则幸福地走上前，紧紧地挽着男男的胳膊，把头靠在了男男的肩膀上。
    老人高兴是高兴，可在面对刘丽的时候还是显得很拘谨，争先恐后地躲到厨房做饭去了。刘丽跟男男在一起这么久，第一次来男男家，她好奇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看看这儿摸摸那儿。男男走过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小声说：“你干吗呢？跟个小偷一样。”
    刘丽看着柜子最里面的一本相册说：“我要看看你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说着开始翻看那本相册。这时候，男男妈喊男男：“来端饭吧，准备吃饭啦。”男男哎了一声，站起身去了厨房。
    不一会儿饭菜摆上了餐桌，男男妈赶紧喊刘丽吃饭。刘丽看了看餐桌上摆着六道菜：炖鸡翅、炒五花肉、炒莲菜、韭菜鸡蛋、腰果虾仁和一个菠菜。
    “来，闺女，吃这个。”男男妈夹起一块鸡翅放到了刘丽碗里，刘丽赶忙接住。她吃了一口，表情明显有点尴尬，看了一眼男男，忍住咽了下去。男男也赶紧夹了一块塞进嘴里，这才知道，由于炖的火候不足，鸡翅有点咬不动，而且处理得不太好，腥气很重。他又尝了尝腰果虾仁，那虾仁也炒得有些缩水了，咬在嘴里像皮筋一样。其实这也在男男的意料之中，他的父母做饭是很没有天赋的，这么多年做饭最大的特色就是保证能熟。
    男男为了打破安静，问道：“妈，你们现在在家干吗呢？”
    “哦，我们过得可充实了，每天都去我们的第二家园逛逛。”
    “什么第二家园？”男男一脸不解。
    男男爹笑着说：“什么第二家园，就是人民公园。你妈每天去逛圈儿，发现了一个石凳，在一棵树藤下面，很隐蔽，她总去那儿休息，就说那是她的第二家园。”
    男男和刘丽都笑了，刘丽说：“人民公园离我家也很近，有机会你们去我家住，去公园也方便。”
    男男妈哦哦了两声，脑子里好像在想，那片没什么小区啊，就憨憨地问：“人民公园那片有小区吗？”
    “有啊。”刘丽接着说，“就在人民公园后门，省委家属院。”男男妈又哦哦了两声，似乎想问什么，但没好意思问。
    大家边吃边聊，刘丽表现得还不错，没有做出让男男担心的事情，她陪着老人聊天也蛮开心的。渐渐地，老人的话也多了，开始给刘丽讲男男小时候的事。刘丽明显感到很有兴趣，问这问那的。
    吃完饭，男男爹去厨房收拾，男男妈开心地拉着刘丽聊天。男男在一旁玩着手机。过了一会儿，男男爹收拾完后厨，也坐在沙发上。刘丽看人到齐了，起身回到里屋，从自己的箱子里拿出两个盒子，走到男男父母面前说：“爸爸妈妈，我从北京给你们带了个礼物。”说完打开其中一个盒子，递给男男妈，“我听男男说，您一辈子都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所以我给您买了个金戒指。您试试好不好看。”
    男男妈既惊喜又惊讶道：“哎哟，你看这闺女，你这次来男男也没和我们提前说，我这……”说着，男男妈赶紧摸兜里，看样子要拿钱包红包。刘丽一把摁住说：“妈妈，真的不用了，以后日子还长呢。”说完，又打开另外一个盒子，递给男男爹，“这是给爸爸的一个手球。”男男也探过头去看，是一对羊脂白玉的手球，色泽温润光滑，泛着柔和的白光，估计也不便宜。“男男说以前给您买过一对十块钱的，那肯定是树脂的。这个是真玉的，您拿着玩，对身体好。”男男爹赶紧把手在身上又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两个老人拿着礼物心里乐开了花，他们并不在意东西的贵贱，刘丽的这份心意让老人特别受用。男男妈捧着礼物，开心地说：“哎哟，刘丽真是个好闺女，将来有孩子，可不能随男男，不懂人情，一定要随你，知冷知热的，招人喜欢。”
    男男有点无奈，对他妈说：“你这说什么呢，还生孩子，想得还真够远的。”
    男男妈哈哈大笑起来，刘丽也笑着说：“就是，生什么孩子啊，我可不想生，多麻烦啊，我们两个人过就挺好的。”
    男男妈的笑容骤然凝固了，她瞥了男男爹一眼。男男爹听了这话，转动手球的手也停止了，他默默地把手球放回了盒子里。
    几个人又闲聊了一阵子，刘丽不停地打哈欠，早上赶火车起得早，看来是困了。两个老人赶紧把热水器调好，怕屋子小走来走去不方便，打了招呼便钻进了自己的房间，不出来了。男男跟刘丽交代好怎么洗澡，给她拿了一套新的毛巾，就自己躺在床上，翻看起床头柜上刘丽刚翻过的相册。忽然，他发现相册里少了几张照片。他清楚地记得，那里面夹着的是他和佳佳的合影。
    男男和佳佳在一起那么多年，几乎没有什么合影。少量的合影也主要在佳佳手上，分手后，男男手里面仅存的三张合影，一张是临近毕业，在学校图书馆照的；一张是他刚去DT工作的时候两人照的；还有一张是刚租到房子的时候，两个人觉得终于有家了，作为纪念照的。他又来回地翻着相册找了找，发现没有，他断定是刘丽拿走了。
    过了半个小时，刘丽洗完澡出来了。男男把自己屋子的门关上，小声地问：“刘丽，我这里面有几张照片不见了，你拿了吗？”
    刘丽正在吹头发，吹风机嗡嗡地叫着，刘丽没说话。
    男男以为她没听见，就等着她把头发吹完。
    吹完头发，刘丽开始做面膜，男男又问了一遍：“刘丽，我问你呢，我的照片呢？”
    “什么照片？”刘丽照着镜子，坦然地说。
    “就是这本相册里的，”男男站起来，拿着相册走到刘丽身边，“这本相册封底，我塞了几张照片，怎么不见了？”
    刘丽斜了男男一眼，扭头走到床边坐下，“你先告诉我是什么照片？”
    男男断定刘丽肯定看到了那些照片并且拿走了，于是他走过来坐在刘丽身边，“你给我吧，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做个纪念。”
    “纪念？你告诉我纪念什么？”刘丽的话里带着**味。
    男男看了看对面爹妈的屋子，压了压火气说：“刘丽，我跟佳佳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不是不知道，我们都分开这么久了，毕竟是一段经历，我留几张照片不过分吧？”刘丽没说话，继续做面膜。
    男男看着刘丽，又过了一会儿，实在有点压不住火气了，他压低声音对刘丽说：“你别耍脾气啊，你把照片还给我，快点。”
    刘丽气呼呼地瞪了男男一眼，说：“我没拿。”
    “刘丽，你别无理取闹啊，”他看了一眼门外，“我爹妈在，我不想跟你吵，有什么事咱们回北京再说。”
    “说什么说？”刘丽腾地站起来，“分了这么久还留着照片，我看你是不死心吧？”
    男男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他压了压火气，接着问：“行吧，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先把照片还我。”
    “扔了。”
    “扔了？”男男一惊，他是了解刘丽的，这个人任性起来，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你扔哪儿了？”
    刘丽指了一下厕所，“我干吗着急洗澡？我就是去撕你那破照片去了。我撕得粉碎都不解气，应该一把火烧了。”
    男男咬着牙一把拉开门，冲到厕所，朝垃圾筐看了看，除了一点卫生纸什么都没有。他又返回到屋子里，“碎片呢？我怎么没看到？”
    刘丽冷笑了一声，说：“你没听见我洗澡的时候冲了好几次马桶啊，你们家的马桶不好用，冲一次没冲干净，我冲了好几次呢。”
    男男气得肺都要炸了，他一把抓住刘丽的胳膊，把她重重地摁到墙上说：“这是你家吗？谁让你动我东西的？”男男用力过大，把刘丽掐得生疼。
    肉体的疼痛加上心中的委屈，刘丽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杜男男，我对你那么好，你还想着她，你的心让狗吃了是吗？就几张破照片你就要掐死我是吗？你还有没有点良心！”男男一把捂住刘丽的嘴，压低声音气呼呼地说：“给你一分钟，穿上衣服滚！”
    刘丽胡乱地穿上衣服，一把拉开门跑了出去，奋力地把防盗门撞上，砰的一声，整栋楼的声控灯都亮了。
    男男跌坐在床上，气得浑身发抖。男男的爹妈听这边没动静了，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男男妈进屋子一看，刘丽不见了，焦急地问：“男男，刘丽呢？啊？人呢？”男男没说话。男男妈急得团团转，“你看你，脾气这么大干吗？我也是，好好的提什么生孩子啊，她不想生就不生嘛。孩子还小，结了婚时间久了，自然就想开了，你现在逼着人家说这事，人家一个小姑娘一下子接受不了啊，你还……”
    男男妈还准备说，男男烦躁地站起来，推着她往外走，“行了，行了，你什么也不知道，别在这儿添乱了，去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