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父亲没有什么印象,据说在我出生之前,父亲就被人杀死在老坟场,而且把脸上的皮肉全部都割掉了,只留下阴森森的白骷髅骨。听说这件事把县里的大人物都震惊了,但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成了悬案。
我出生的那天,在我们村十里坡南头的圣女湖发了一场大水,淹死了不少人,还整个将我们老吴家的老坟场全冲没了,当时从老坟场冲出了一百零八口棺材,但里边全部都没有尸体。
那大水历经半个月都不见退去,大伙都把矛头指向我家,因为那洪水似乎就是冲着我们家来的,一是我出生那天就发了大水,二是单单将我们吴家的老坟场给冲没了。没有办法,在一天夜里,爷爷带着小叔跑了,家里只留下我跟我妈两个人。这一跑又耽搁了半个月,瘟疫也开始横行,那水里之前被淹死和病死的人,加上从老坟场冲出来的棺材全都漂在水面上,听人说,当时整个村子都笼罩着一种阴森森的鬼气。
这时候,爷爷回来了,但是却没有见小叔,只是自己出钱找人在小孤山半山上修了一座神庙,里边供奉的神据说是鬼娘娘,又用大山石雕了一只大王八,用八根胳膊粗的铁链固定,沉入湖水,那水才慢慢退去。
从那时起,每逢七月二十三,我们村都会下一场雨,而我们这里十里八乡都会去鬼娘娘庙进香,以此祈祷着来年的风调雨顺。
而爷爷那一身本事也为村里人所折服,都说爷爷是神仙在世,之后村里有个怪病生个小灾,都会来找爷爷掐算一番,爷爷也不失所望,从来没有失过手。
然而从那场大水之后,原本平静的圣山湖就开始变得邪性,原来平静如镜子一样的湖面,如今一直笼罩着一层白雾。往湖中间去得深了,那雾气愈加浓,到最后对面不见人。也是在这时,湖中就接二连三地出事。
刚开始还没有人在意,因为俗语有云行船走马三分命,但奇就奇在有一天,有一个村民叫陈老鬼,他出湖捕鱼之后,直到夜里就一直没有回来。
陈老鬼家只有一个老妈妈,老妈妈眼巴眼望整整盼了一个晚上,依旧没有见陈老鬼回家。第二天一早,那老妈妈就来我家找我爷爷,说是晚间梦到陈老鬼给她托梦,告诉她自己已经娶了媳妇,回不来了,让她自己照顾好自己。
那时候我还小,记不清楚事,但是对这件事却有点印象。我甚至依稀望得陈老鬼妈妈的模样。
当时爷爷要了陈老鬼的生辰八字,慢慢掐算了一番,只说道:“人没有了。”
听完了这句话,当时陈妈妈就眼珠子一番背过气去。
爷爷这明阴阳断生死的本事,从来没有失过手,但是这一次,爷爷当真是失手了。
因为当天下午,陈老鬼就回来了。然而当陈老鬼回来的时候,发现他的老妈妈已经想不开上吊死了。因为这件事,爷爷也因言获罪,被陈老鬼一张状纸就告到了县衙门。县太爷断定爷爷妖言惑众,致陈妈妈上吊而亡,就在当天下午直接就给枪毙了。
从那之后,我们家就剩下我跟我母亲相依为命,而我们家跟陈老鬼家也算是苦大仇深,就更也没有说过话。
从那之后,陈老鬼就再也不下湖捕鱼了,在村里做起了纸扎铺的买卖。而我妈则是靠爷爷留下来的这一亩三分地,把我养大成人。
如今二十年过去,这两家虽然不相往来,也相安无事。
这一天,我刚刚下地回来,就见堂屋正中的桌子边上,蹲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正端着碗“呼拉拉”吃着面,我妈则在一边看着一边抹着眼泪。
我这人有点内向,自我爷爷出事之后,家里也少有人来。我站在门边,也不往里走,有点发呆似地站在那里。
我妈一看到我,说道:“小诚子,过来见见你小叔。”
我早就听说过我之前有一个小叔被爷爷带手,至今下落不明,但我万料不到他还会回来。见眼前的小叔眉宇间有点跟我相像,但是他的目光和表情都很冷,盯得我全身发毛。
而后,他对我笑了笑,我也对他一笑,走过去来到我妈的身边。
我妈把面端到我面前,回头向小叔问道:“这些年你去哪儿了?都打听不到一点消息。”
他的表情还是很冷,就算是刚刚对我笑时,那表情也没有变过。
“汾城。”
他简短地说道。
我妈又开始抹泪,开始跟他絮絮叨叨我爷爷的事,小叔也不回应,只是一直吃面,转眼把面就吃完了,将碗往桌子上轻轻一放,那筷子整整齐齐地摆在碗面上,十分规矩。
听我妈说完,小叔表情很平淡,说:“嫂子,这事儿我知道了。这次我回来就不走了,你把小诚子拉扯这么大也不容易。都说长嫂如母,以后的事儿您就甭管了,我给您养老送终。”
一说到这儿,我妈就又哭了。
小叔说到这儿,看了我一眼,而后从衣服里摸了半晌,摸出几块袁大头放到我妈面前的桌面上,说:“这些钱先拿着,以后有用得着的,我再送过来。”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当下眼睛就直了。
我妈说:“这钱我可不能要,你都这么大了,还得说媳妇呢,你自己留着吧,我这边有小诚子,够用。”
小叔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再把钱拿回来,只是站起身来看了看我,说:“咱院里还有一间厢房,我打扫打扫,就住到那里。”
说完就举步走出门去。
我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问我妈道:“这真是我小叔?”
我妈点了点头,说:“那还假得了?他脖子上那块胎记,明明白白的,不可能会错。”
我想也是,我家这一穷二白的,又没个家财万贯,谁会没事闲的冒认这个穷亲戚。再说人家到这儿来又是给钱又是照顾,如若不是血浓于水谁会这么干?
我吃完面,从家里出来,就一大群人急匆匆向圣山湖的方向走。我看那些人表情不对,边走边谈论着张大傻家出事了,出湖打鱼一直没回来。听了这话,我也跟着他们来到湖边。
就见湖边已围满了人,张大傻媳妇带着孩子一直向湖里张望,旁边几个刚刚打渔回来的七嘴八舌说着什么,而张大傻媳妇跟孩子则大哭小叫,场面乱成一团。
我走过去,只听一个人说:“大傻本来就跟我们在一块的,一抽冷子就不见了,我们哥儿几个也在湖面上找了好久,连人带船就像凭空没了一样。”
另一个也说:“我也邪性了,咱们在这湖面上这么多年,什么地方该去,什么地方不该去,心里都跟明镜似乎,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这也是奇了怪了,难道他去了小龙坎?”
自从那场大水之后,湖中有一个地方叫小龙坎,就是紧靠着小孤山神女庙那里,跟湖面上其他地方不一样,那里的雾像撕不开的白布一样,有人说在那里听到过龙吟虎啸的声音。
之前有很多打渔起网的进入那里,就没有回来,从那之后,小龙坎就没有人再去。
一听这话,在场众人脸色都是一变,张大傻媳妇哭得更加厉害了。
其中有人劝道:“他二婶你也别急,没准一会儿大傻就回来了呢,放心吧,在这哥儿几个里边,他在湖面上的时间最长,出不了啥大事。”
正这样说着,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在后面响了起来:“人是回不来了。”
我吃了一惊,猛地回头一看,居然是刚刚跟我见面的小叔。
其中有人就不乐意了,问道:“你是谁啊?”
我忙走过去,说道:“这是我小叔。”
一听我这话,众人脸色微变。
“你小叔?那年不是被你爷爷带走了没回来吗?啥时候回来的?”
小叔并不答话,只是向大傻媳妇走过去,问道:“你把他的八字给我看看。”
众人一听这话,都压下声音来窃窃私话,我站得远,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只是见他们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一眼一眼地打量着小叔。
大傻媳妇看着小叔犹豫了半晌,还是把大傻的生辰八字给小叔说了一下。
众目睽睽之下,小叔旁若无人地闭眼掐指断了断,而后说道:“人在小龙坎,但没死。”
一听这话,大傻媳妇着急了,一把抓住小叔的手颤声问道:“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其中一个人说道:“大傻不可能去小龙坎,这么多年了,他怎么会那么不知深浅。你别在这儿装神弄鬼了。”
另一个也说:“你是吴德友吧?你出去这么多年,不知道你爹咋死的,你还在这儿胡说八道?”
一听这话,我有点生气,小叔脸色也更加阴冷,说道:“人在小龙坎,现在去救还来得及,再等一会儿,就晚了。”
见小叔说得自信满满,那些人都不说话了。而大傻媳妇一下就给众人下了跪,求道:“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大傻吧,谁去湖里去看看吧,要是我家大傻有个三长两短,剩我们这一家老小,该怎么活啊。”
但是小叔明确告知了大傻就在小龙坎,别说小叔说得是真是假,光听那个名字,也没有人敢下湖了。
小龙坎是什么地方,进去没有人能出得来。
见众人谁都不说话,大傻媳妇更是在地上连连磕头。
小叔这时候说:“给我条船,我能救人。”
此言一出,人群里就炸了窝了。我也觉得小叔说这句话太大胆了,小龙坎是什么地方,虽然我没有去过湖里,但是也有所耳闻。我走过去,一把抓住小叔的手臂,小叔冲我点了点头,我看到他自信的目光,到嘴的话也没有说出来。
这时其中一个人说道:“我可以把船借给你。”
听了这话,小叔从那人手里接过缆绳,跳上船去,伸脚在岸边的石头上一踢,那小船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向湖中心驶去。
岸上的人谁都不说话了,大傻媳妇也不哭了,都一个个瞪着眼珠子向湖面上看。
我心底里更是紧张,感觉手心里全是汗水。
眼见小叔的船在视线里越来越小,慢慢消失在湖面上的迷雾里。
过了半晌,也不见小叔回来,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其中一个人说道:“大家伙都别等了,我看啊,这人也是回不来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这小龙坎是什么地方,还能说进就进去。这吴家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出去这么久,刚刚回村还没怎么着呢,你瞅瞅,非得逞强,这下可完了。”
听了这话,我大叫道:“你们别说了,我小叔不会有事的。”
说起来,虽然跟我小叔刚刚见面,但是毕竟血浓于水,我对别人这么说他还是心有不爽。
正在这时,只听有人叫道:“你看,人回来了。”
我忙把目光投到湖面上,果然见迷雾之中,一个人影划着小船飞一般地向岸边驶来,走得近了,发现那正是小叔。而在小叔的脚边,还躺着一个人,不是张大傻子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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