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夔

第六章 有声有望

    
    那声音尖锐刺耳,颇有怨妇之气。段无延一听,便知道来者何人。
    段无延用力一推,将那小贩推到一旁,随即转身对那来人大声吼道:“老子是个屁的段家人!别烦老子!”
    “哟哟哟!段老爷子的小儿子口气蛮大的呵?”那怨妇出言讽刺道:“若不是你那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段老爷也不会将你这般随便赶出去!”
    段无延听得此言,当即火冒三丈,但转瞬间,段无延又突然惊觉,自己越是愤怒,这怨妇就越是开心。若是自己摆出了一副嬉皮笑脸浑然不耻的模样,那么这怨妇反倒是会自觉生气,把自己骂出来的话又吃回肚子里。
    这辱骂段无延的人乃是段家的厨娘,人称“张二姨”。这张二姨平素在段家人的面前是一副尽职尽责,处处为段家着想的老阿姨模样,但一到了背地里,就全然成了鸡毛蒜皮,叽歪蛮横的粗鄙之人,一门心子想着讨好段老爷,多捞点月钱,多占点便宜。
    段无延知道,这张二姨平常最瞧不起自己。因为自己一被段老子头子追着打,就会跑到后厨去,将后厨搞得一团糟,而每回都是由这张二姨来收拾。而段无延往往一输了大钱,被罚不许吃饭时,就又会溜到后厨去偷饭菜吃。搞得张二姨总是对不上账,时不时会被扣些许月钱。
    当段无延还在段家时,这张二姨还能勉为其难地称他一句“段小爷”。可如今,段无延既被段家赶了出来,成了丧家之犬。那么这张二姨也就不再给段无延留面子了,干脆一见面就开口大骂。
    张二姨见段无延站在原地,许久不说半个字,随即又出言讽道:“怎么?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真不说话了?你要是这觉悟,段老爷还能少打你两回!白瞎了我放在后厨的那几条竹竿子!”
    可谁知,段无延竟不怒反笑,嬉皮笑脸地说道:“呵?白瞎了你后厨的那几条竹竿子?天知道你张二姨用那竹竿子做什么事?依我看,那几条杆子也不值几文钱。难道你张二姨平常在后厨呆得久了,平日寂寞,竟和这杆子有了感情?”
    张二姨怎么说也是个五十出头的老妪,怎会听不懂这段无延话里有话,言中带讽?一时张二姨是气红了老脸,涨破了皮面,破口大骂道:“你这贱货!他妈的在这消遣老娘!你从小到大哪顿饭不是老娘做的!早知道就该一把耗子药毒死你这崽子!让你今个在这跟老娘乱跳!”
    段无延见张二姨果然真动了气,不禁心中一时大快。但恍然间,段无延又似乎听得这怨妇言及“耗子药”,心里顿时又是一惊:“完了完了,我只顾着和这小贩老妪拌嘴了,竟然忘了自己还有大事要做。”
    张二姨一见段无延脸色突然大白,还道是自己将段无延骂变了脸,随即得意道:“你若是知道自己有张脸皮,就以后少给段家丢脸!要是实在难做,不如就干脆改了姓!我跟你小子说,你叫‘无延’那可真是叫对了,你可不就是个‘厚颜无耻’的东西吗!”
    段无延此时已忆起正事,哪里还有心思去和这张二姨拌嘴,随即连忙问道:“张二姨?最近段家吃的都是什么肉?”
    张二姨冷笑一声,鄙夷道:“怎么?你小子饿得没饭吃,又想着回段家蹭饭?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段无延皱着眉头,正色说道:“近两日洪三爷家的肉都是有毒的肉,你千万不要买,也绝不要给段家人吃!”
    张二姨不禁一愣,但随即又回过神来,骂道:“你小子少放那狗屁!洪三爷家的肉向来新鲜,尤其是这两日的猪肉,段老爷可爱吃得很!我告诉你,段无延。我就是把买回来的肉都喂狗,也绝不会给你吃的!”
    段无延一听到自己那不近人情的爹竟然吃了有毒的妖兽之肉,不禁当即就急了:“还有谁吃了!”
    张二姨嘿嘿一笑,道:“哟哟哟!这就急眼了?我告诉你,段家上下全都吃到这洪三爷家卖的肉了,就连院里的大黄狗也捞到了块骨头!”
    段无延当即就红了眼,一把抓住张二姨的衣领,大声吼道:“谁让你给他们吃的!谁让的!”
    张二姨顿时一惊,既怒又怕,大声嚷道:“怎么得!你现在还要动手打我?我白给段家做了几十年的饭了!”
    段无延此时怒不可遏,一股无名火正在头上,哪里还管什么其他的,扬手就朝着张二姨脸上扇去。
    张二姨一见段无延手掌扬起,当即被吓得一个激灵,将脖子缩回了衣领里。
    段无延两眼通红,这一掌是牟足了劲。
    然而这一掌最终却没能落在张二姨的脸上,只听得一拳掌相接之声响起,段无延的巴掌竟被另一人给拦了下来。
    那人轻声说道:“段兄弟,切莫动手,当下之急是要解决问题。”
    段无延冷哼一声,见此人是陈长倾,便不得不将巴掌放下,将抓着张二姨衣领的手缓缓放下。
    此时张二姨也是红了脸,大骂道:“你这白眼狼!现在还敢动手打老娘!”
    陈长倾连忙劝道:“这位大娘,现在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做,切莫伤了和气!”
    那张二姨斜眼看向陈长倾,只觉这小道士长得是白白净净,清秀俊俏,比那厚颜无耻的段无延强了不知有几百倍,一时也不再大骂,而是和气说道:“道长,刚刚这小子竟然说洪三爷家卖的猪肉有毒?要知道,咱洪三爷的肉可是城里有了名的,怎么会……”
    “大娘,这肉确是有毒,而且这也不是猪肉。”陈长倾此时心中也是有些许着急,只好打断了张二姨的絮叨,恭恭敬敬地说到。
    张二姨一听这话,当即脸色是又红又白,慌忙问道:“啊……啊?那这是什么肉啊!我也吃了点,我不会死吧!道长你可要救救我啊!”
    张二姨一把拉住了陈长倾,怎么也不松手。
    但陈长倾怎么说也是个习武之人,修道之人,只是轻轻一推,便将张二姨从自己的身上推开了。陈长倾一边拿出一瓶药,一边说道:“这是解毒的药,你赶快服下,切记只吃一粒便可,剩下的你尽快分给其他吃过此肉的人。”
    那张二姨就像捡回了一条命一般,连忙从那青瓷小瓶中取出了一粒药扔在了嘴里,并连忙谢道:“谢谢道长!谢谢道长!我这就回去发药!”
    陈长倾仅是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而段无延则是大声对着往段家跑的张二姨喊道:“记得给老爷子多吃两粒!他脑子不太好!”
    陈长倾不禁眉头一皱,道:“段兄弟不要再开玩笑了,我们赶紧把药发给城里的人,把肉都收起来吧!”
    段无延不禁眉毛一挑,道:“现在有你这个道长在,我还费什么力?”
    段无延话还未说完,后脑就挨了狠狠一巴掌。
    只见洪三爷从段无延身后走来,大声骂道:“你小子少偷懒!老子走都走到这了,你还在跟个泼妇对骂!真是屁大点事都做不好!”
    洪三爷又扭头看向那卖肉的小贩,那小贩顿时浑身一颤,只得眼巴巴地瞅着洪三爷。
    “看个屁!”洪三爷又是大骂道:“快点把肉都下了!告诉别的铺子,凡是这两天的肉都统统收起来!告诉那些买过肉的人来找陈道长取药!”
    那小贩还哪敢怠慢,当即连连称是,将一地的猪肉都拾了起来,往后院里送。
    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洪三爷不禁皱了皱眉头,低声问向陈长倾:“道长,你可知这肉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店里?”
    陈长倾微微皱眉,道:“烿彘常于山林中出现,一般猎户是寻他不到的。洪三爷可有发现最近自己手下人哪里有蹊跷的地方吗?”
    洪三爷眯了眯眼睛,仔细想了想,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而一旁的段无延却猛地一拍手,大叫道:“我知道了!是赵哥!赵哥!”
    洪三爷问道:“什么赵哥?说清楚了!”
    段无延连忙解释道:“赵金全呐!我猜是他干的!您看,这赵金全是您的手下,平常又管进货的事。昨天我进赌场的时候刚好见到他出来……”
    “他去赌场!什么时候?”洪三爷高声问道。
    “就在我输您钱的前一阵啊!”段无延应道:“当时应该还是下午。”
    洪三爷冷声道:“好他个赵金全!我让他管进货的事!他却敢偷懒去赌场!”
    段无延继续说道:“当时我问他要不要再玩两手,结果他急匆匆地就走了,说什么要进货,还是去西城那边……”
    洪三爷一听,当即就怒了:“西城?进货不去东城,去什么西城?我非要扒了他的皮不可!”
    说完,洪三爷一撸袖子,便要去找赵金全的麻烦。
    陈长倾连忙劝道:“洪三爷!此事重大,可能还会有其他妖兽插手,您且将此事交给我和段兄弟处理,在下乃是修道之人,定能给全城的人一个交代!”
    洪三爷不禁恶声问道:“交给你我倒是放心,可是这段无延有个鸟用?”
    陈长倾解释道:“洪三爷乃是有声有望之辈,在下需要您尽可能地将解药发给百姓们。而段兄弟熟悉城中情况,在下有他左右,办事也方便些。”
    洪三爷长叹一声,随即应道:“好!”
    陈长倾见洪三爷应了下来,便开始将解药的配方一一告诉给洪三爷,洪三爷也将其一一记在心里。
    言罢,陈长倾便要带着段无延去寻那赵金全了。
    临走时,洪三爷叹道:“我洪才真是欠陈道长一个人情呐……”
    段无延见状,连忙借机说道:“好说好说!把那一千两银子……”
    洪三爷还没等段无延说完,便一声暴喝道:“还不快去!敢慢一步老子扒了你的皮!”
    段无延被吓得顿时噤了声,连忙拉着陈长倾往赵金全家里赶去。
    陈长倾被段无延拉走时,还不忘回头大声叮嘱道:“解药一定要按我说的方法配!”
    洪三爷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是一声长叹:“有声有望?我真是愧了这一声‘洪三爷’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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