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之中,虎啸猿啼,鹤飞豹驰。
段无延见百兽皆朝自己奔来,一颗心顿时被提到了嗓子眼。
落书生笔下的画兽虽未脱丹青之气,水墨之风,样貌与画中无异,但话说回来,这些奇物毕竟皆是长着尖牙利爪的凶残之辈,但凡段无延被其中任何一只画兽扑中,那性命都是难保。
落书生轻轻摇了摇折扇,嘴角微微扬起,虽脸上未露出半点欣喜之色,但内心之中却早已是狂兴万分。
段无延牙关紧咬。
此时那千百只画兽已将其团团围住,段无延完全没有腾转的空间。
上有青龙,八方逢虎,段无延纵是有通天之能也难以脱身逃出。
落书生将笔潇洒一挥,在空中画了一盏清茶。落书生轻轻吹了吹那盏沿,嘴角几近要扬到天上去。
众画兽一拥而上。
而在这万般紧要的关头,段无延只能再奋力一搏。
段无延急运体内的乾元之劲,两枚骰子一应即出。
然而,果真不出清阳道长所言,段无延的这番神通仅能连用两次而已,这第三次施展根本无半点威力。
那两枚骰子在空中转了几番,而后又灰溜溜地落回了段无延的手里。
段无延心中大声叫苦道:“完了完了!我这还没怎么出家门就要命丧黄泉了!”但突然间,段无延又后悔不已:“早知道我就老老实实地啃那干饼了!有那陈长倾在,我肯定死不了!”
想到此节,段无延不禁大声叫道:“陈长倾!快救老子!”
落书生不禁轻笑一声,心道:“陈长倾?事到如今,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可就在偏偏落书生这般想时,突有一道长虹从天而降落向段无延所在。
只见那道长虹一明一灭,剑影八方,仅片刻间便将段无延周身的画兽击散。
落书生见状,当即怒从心来,眉头一皱,那手中茶杯一时竟被生生捏碎。
段无延使劲眨了眨眼睛,又晃了晃脑袋,待得他看清来人时,差点没哭出声来。
段无延一把抱着那来人,大笑道:“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来救老子!”
落书生见自己煮熟的鸭子就这么被人打飞了,不禁顿时怒从心生,将牙咬碎,朝着那替段无延解围之人大喝道:“来者何人!”
只见那人手腕微转,挽了个剑花,抱拳肃然应道:“在下乃是天虞山全清教掌门弟子——陈长倾!”
落书生一听来者名号,当即浑身一颤,皱眉惊道:“全清教!”
陈长倾轻轻一礼,微微笑道:“若是阁下不再纠缠,在下便也不会为难阁下。我们就此别过,各行己路。”
但不知为何,落书生又忽然左眉一扬,一脸笑意地看着陈长倾。
段无延见陈长倾赶到,当即挺直了腰板,傲然笑道:“小兄弟,我劝你还是快跑吧!你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被我这朋友一招就灭了,你是打不过他的。现在我给你三个数的时间跑,不然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落书生闻言,不禁嘴角一扬,但仍未说话。
陈长倾见落书生半晌无语,又未有发难之举,随即将长剑一抖夹在拳掌间,向落书生告辞:“既然阁下没什么意见,那么我们二人也就此离去,不再打扰阁下雅兴。”
陈长倾话说一完,便要收剑回鞘,带段无延离去。
可谁知就在这时,那落书生竟突然大放厥词:“今天我若是让你们二人能离开这里半步,我就对不起我这一纸‘万兽伏天图’!”
陈长倾闻言,当即皱眉望去。
段无延一听,顿觉这落书生好不嚣张,当即大声叫道:“还什么‘万兽伏天图’!你的那些阿猫阿狗都拦不住一招……”
段无延话还未说完,余下所言就被眼前之景生生逼了回去。
只见那落书生起笔扬墨,恣意作画,其态若狂,有如癫人。
落书生妙笔纵横,华起丹青,只区区片刻,便在空中绘下了一惊骇之物。
陈长倾和段无延见得那骇人之物长吼一声,从画中缓步走出,心中皆是一凛。
陈长倾心头一颤,瞪目惊言:“饕餮!”
落书生将折扇一张一合,微微笑道:“不愧是全清教的弟子,这天底下识得饕餮之人可不多。”
陈长倾脸色发青,沉声说道:“你这绝非真正的饕餮!”
落书生哈哈大笑,道:“难道我画的老虎就是真正的老虎了?你一个小道士倒还挺抬举我!”
落书生又将折扇猛地一展,狂言叫道:“饕餮不过只是我笔下一物而已。四大凶兽,我皆可画出。不过现在,先让你们好好品品我‘混离吞山图’中的第一笔!”
只见山林之中,一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齿人爪,大头大嘴之物猖然怒吼,其声扬八千里,草木皆激。
陈长倾见状当即脸色大变,而段无延则更是惊怖,生生愣在了地上。
饕餮,乃是四大凶兽之一,其性甚贪,可吞万物。
陈长倾仅是在经书之中看到过有关饕餮的描写以及关于饕餮的记载。饕餮与夔牛属于一众,但两者之间又是千差万别。数千年前,饕餮被多名道人联手制服。据说饕餮被击败之日天地无光,日月失色,天雨血,地生雷,百兽哭嚎,山林尽毁。
饕餮之死,换来人间数百年安宁。而这几百年间,人人都不敢提起这“饕餮”二字,更别说是去研查这饕餮的样子。
然而,如今这落书生竟然寥寥几笔便绘就了这大凶之兽,而且其样貌又与书中记载无异。
一时间,一想稳重保守的陈长倾也忽然乱了阵脚。
落书生微微一笑,将笔尖朝着段无延一指,一滴黑墨登时飞溅而出,朝着段无延所在射去。
陈长倾脸色煞白,心神不定,但那握着长剑的右手却是稳如山石。
饕餮随着落书生一墨之令,狂啸举蹄,朝着段无延猛然踩去。
段无延一时被吓得傻了,连躲都不敢躲,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饕餮的蹄足朝着自己砸来。
陈长倾大喝一声,一把将段无延推在一旁。
段无延摔倒在地,当他回过神时,却见那饕餮之蹄已然落下。
尘灰四起,天地黯然,段无延一时竟然连陈长倾的一滴血都没看见。
段无延嘴唇翕动,两眼之中尽是惶恐。
落书生又是一笑,将笔隔空一点,再一次指向了段无延。那饕餮也再次举蹄踏去。
段无延大叫一声,只能慌忙躲闪。
那饕餮就这般连踏数步,每一脚下去,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半尺深的大坑。
段无延连躲数次,早已筋疲力尽。然而,为了保命,即使段无延再没有力气,也不得不勉力支撑。
可就在段无延气喘吁吁,最为仓惶狼狈之时,段无延竟被地上的某样东西绊倒在地。
段无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扭头看向东西时,却见那绊倒自己的竟然是陈长倾的长剑。
顿时,两行清泪便顺着段无延脸侧滑落。
段无延此时已完全没了力气,只能看着那饕餮的蹄子高高举起,并再一次朝着自己砸来。
“陈长倾……你他妈让老子怎么想你!”段无延大声哭道:“你为了救我死了也就算了!但你死了怎么还留下把破剑!黄泉路上,老子一定要给你两个大耳光!让你他妈地坑老子!”
段无延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他怎会想到自己就如此点背,刚上路就栽进了坑里。
落书生猖狂大笑道:“哈哈哈哈!段兄弟!你的法宝我就收下了!虽然是两枚破骰子,但还算是有用!”
段无延一听得“骰子”二字,当即浑身一个激灵。
“骰子?”段无延猛然一怔,顿时想起了清阳道长所言:“这两枚骰子早已与你心意相通。其中的两门法诀:乾坤决和障眼法,一个可助你战胜对手,一个可帮你渡过难关。”
“障眼法……”
“渡过难关……”
段无延暗自低语着:“障眼法……渡过难关!”
段无延顿时想起了当日老瞎子在兴州呼风唤雷之举,而此刻自己虽然不能敌过这落书生,以及他笔下饕餮,但是……
段无延突然大笑,奋力起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饕餮的大蹄。
落书生见饕餮竟如此踩了个空,不禁微微一愕。
段无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学着那老瞎子之前的样子,朝着前方猛踏一步,朝天怒吼,顿时一道天光乍作,奔雷激降。
落书生当即一凛,连叫不好,急忙将那饕餮收了回去。
段无延微微一笑,左手扬天一指,那天雷陡作清光并在天地之间不断变化。
落书生一时被这眼前之景吓住了。
落书生心中惊道:“此番便是大乾之命?竟有苍天眷顾!我若是方才没能将我这‘饕餮’收回,那我现在岂不是已被反噬致死?”
落书生想到此节,不禁周身大汗,但此刻毕竟关乎生死存亡,只能再放手一搏。落书生将笔一扬,大声喝道:“天能助你一时!难道还能助你一世不成!”
只见落书生狂运墨笔,连使神通,仅一呼一吸之间,便绘就了一头骇然凶兽。
落书生凝神聚气,心中暗暗盘算着,只要天雷再发,自己就将这凶兽召回。夺不到段无延乾命事小,万一受天雷激荡身死于此那事情可就大了。
段无延见那落书生竟召出了一个更为可怖的东西,不禁心中颤了两颤。
段无延本想用这障眼法化出一个和落书生所召一般模样的饕餮出来,但段无延随即转念一想,自己若是真召出这么个东西,估计那落书生十有八九会将自己识破。
段无延正思索着,而就在猛然间,段无延想到了一招妙计:自己所使的乃是障眼法,虽然不能真的将落书生画出的东西打回去,但是自己可以让落书生以为他笔下的东西尽数被打退,只要落书生被唬住逃了去,那自己岂不就也得了生机?
段无延微微一笑,故作镇定,随即幻出一道黄风将落书生笔下的那怪物隐入其中。
落书生见自己的得意招数竟被段无延轻松破解,不禁顿时大惊。而更让落书生更为惊恐的是,自己所绘之物与自己气脉相连,先前画出的什么虎豹龙蛇皆是潦草之笔,自己施些功力便可。但像此等的参天巨兽则是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功力。若是这巨兽受了什么重创,那落书生自己估计也会命不久矣。
落书生双眉紧蹙,颤声问道:“这是什么神通?”
段无延登时一愣,自己也不清楚这神通叫做什么。
但此刻大敌当前,他又总不能说自己的神通没起名字。
段无延微微思索,只见自己的障眼之法皆是因黄风而起,随即开口便道:“老子这神通名唤‘黄风咒’!万物入此终必解,黄风一道惊天雷!”
段无延本来也没读过几本书,然而方才这七言十四字一出,段无延又顿时便觉得自己大有才华,若是好好读书,也定能成个状元。
不过,令段无延没想到的是,这一句“万物入此终必解,黄风一道惊天雷”乃是那老瞎子通天的法门之一,只是段无延手中拿着的是老瞎子留下的法器。所以段无延一时也能张口就来,信口成说。
落书生闻得此言,尤其是最后那一句诗,当即激起一身冷汗。他和段无延虽不相识,但从只言片语之中便能知晓,这段无延没读过什么书。
“黄风咒……黄风咒……”落书生心中大颤:“这是何等神通……大乾之命,便是如此强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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