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之人身着一袭华贵锦袍,腰间佩有一块乳白玉玦。年约弱冠,一张俊脸棱角分明,盯着离阳兮手中的酒,眼中有几分慌张。
“远景兄,公主天人之姿,你心中爱慕实属寻常,可别这么激动啊。”见着皇上不在殿中,江麒跃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开口了。其余人等皆是一副看戏的姿态,有一人开口,就有第二人开口。当下,大殿又热闹了起来。
“远景,你在干什么?!”韩远景的父亲韩山轻声呵斥道。
现今已是骑虎难下,不若亲手推一步。想清楚这一点,韩远景镇定下来,眼中慌张不再。他没有理会韩山的呵斥,举起酒杯,朗声道:“久慕江离郡主之名,今日得见,远景此生之幸。我敬郡主一杯,还请郡主赏脸。”
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视线紧盯楚江离。韩远景此举将楚江离与离阳兮二人的动作打断,双双放下了酒杯。待听见韩远景的言语,楚江离心下明了。韩远景,吏部尚书的孙子,丞相夫人韩若雨的侄子。约莫是,想要为韩若雨报仇?
“喝酒之前我想先问韩公子一个问题,不然本郡主觉得喝下你敬的酒有点受之有愧。”
“郡主请问。”虽然心中有些莫名,一心想要达到心中目的的韩远景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关注其他的东西。
楚江离蓦地扬起一抹灿烂明艳的笑容,几乎晃花了人的眼。“我想问,你久慕本郡主的名头,这名是什么名?”
什么名?当然是当街气晕丞相夫人,后又将前来接她回去的丞相大人赶走,逼得吏部尚书闭门谢客,与仰星好几位贵公子来往密切,不识礼数夜不归宿这类的名声。众人皆是惊愕,完全没料到楚江离直接问了出来。本是随口说出的客套言语,一般人回一句“哪里哪里”,或是“虚名而已,韩公子过奖了”,又或是“韩公子少年英才,该是我敬你才是”,没有人会像楚江离一样。
在场众人一下觉得这场戏好看起来。韩远景明嘲暗讽,借机羞辱楚江离。楚江离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人,当即予以回击。若是韩远景据实说出,楚江离就有理由发难。可如果违心说些溢美之词,怕是这位心高气傲的韩公子会不情愿。
韩远景握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江离郡主天生丽质,倾国倾城。”像是被逼良为娼的烈女一样,表情堪称赴死表情的经典。楚江离看着都为他累得慌,她静默良久,嘴角缓缓的,缓缓的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无关其他,韩远景本能的感受到了危险。
南霁月黑眸深深,目光紧锁楚江离的动作。见她端起酒杯向唇边靠近,再联想到韩远景的所作所为,心中察觉到了什么。双脚动了动,要不要配合一下她呢。
楚江离一口饮尽杯中酒,然后,突然嘴角溢出血丝,身子软绵绵的向一旁倒去。这一幕来得猝不及防,大殿众人愣了几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酒中有毒。恐慌像是一滴热水滴入蚁群中,众人下意识的远离了小几上的酒。那些喝了酒的人,更是恨不得马上去找个大夫诊治一番。
韩远景脸色发白,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何会这样?韩山被他气得胡子抖动,“远景,你怎么如此愚蠢?!”韩山恨铁不成钢的说道。父亲明确告诫了韩家中人,韩若雨的死是报应,任何人不得去找楚江离的麻烦。药性这么强,还是在宫宴,此举定会祸及整个韩家的。
“父亲,她本该五日之后才会发作的。”韩远景压低声音,对韩山道。
南霁月早在众人怔愣的时候到了楚江离的身边,搭脉诊治一气呵成,末了拿出一颗药喂给她。
“离儿,你这女人可真蠢。明知是毒酒还喝,就没有你这么蠢的人了。”南霁月的话响在她耳际,语音若情人温柔絮语,话却是说得毫不留情。
“你自己不也一样?和我一样的蠢人!”楚江离传音给他。
“霁月公子,江离她可有大碍?”有很多人围了上来,离阳兮不得不开口。楚江离故意为之,饮下毒酒。南霁月也是心知肚明,二人合起伙来演戏。她有心想帮他们一把,这么有趣的两个人也不多见。离阳兮扶着昏迷的楚江离靠在小几上,受命去禀报的絮儿也已经回来了。
楚辛儿夫妇担忧不已,楚北棠更是眼泪汪汪的。其余楚家人也是面露关心,唯有楚夕画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要不是场合不对,说不定她会大笑几声。
“霁月已喂了一颗五清丸给郡主,公主请放心,郡主不会有性命危险。”五清丸以数十种世所难寻的稀有药材制成,能清五脏,乃是江湖之中人人想求的解毒良药。南霁月是当世神医,他说楚江离没事就一定不会有事。韩远景到现在什么都明白了,楚江离在将计就计算计他。果真是个有心计的女人,不好对付。
离阳皇从御书房出来,脸色阴沉,暴戾的气息毫不掩饰。为了能够一击即中,在御花园好几个地方都安排了人手。结果死的人却不是南霁月,反而自己这边损失惨重。江离郡主中毒,宫宴这边的安排又出了岔子。南霁月,真是该死!
若说之前想杀南霁月是因为怀疑他与高狄扯上了关系,他又太强,难以控制。今日的安排全都被破坏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在布满重重陷阱的宫中,保持自身安然无恙,难保哪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宫中。
离阳皇回到越音宫,御医已经帮楚江离诊治完毕,众人也回归了原位。离阳皇坐在高处,俯视着大殿中的众人,“江离郡主既然中毒了,就先送回府休息吧,朕会令人彻查此事。至于宫宴,继续进行。”
一国郡主被下毒事件就这样在离阳皇轻飘飘的几句话之下落幕,楚江离回到马车,重重舒了一口气。不是害怕,而是累的。
“姐姐,你醒啦!”楚北棠惊喜的睁大了眸子,脸颊上犹有泪痕,小小的身子抱着楚江离不撒手。楚辛儿拉着楚江离直掉眼泪,高梓然揽着楚辛儿的肩膀,无声的安慰她。
“放心,我没中毒,不用担心我。”楚江离狡黠的眨眨眼,楚辛儿又是气,又是好笑。“你这孩子,要吓死我和你爹啊。”
“就是就是,姐姐你也快要吓死棠儿了。姐姐你都这么大人了,就别总是做事不着调,让我们担心了。”楚北棠这语气和做派,再粘个胡子,定是一个一边摸着胡须一边教训楚江离的小老头。
楚北棠的话一出,楚辛儿等人都笑了。楚江离危险的眯起了眼睛,拖长声音道:“小棠你说什么?嗯?”
楚北棠拿眼瞟她,小心翼翼,话锋转得飞快,“姐姐,棠儿说姐姐太厉害了,棠儿就知道姐姐一定会没事的。”
心中暗笑,这小子这么小就学会见风使舵了,真是自己教导有方啊。不过,仍旧板着个脸,慢慢将手伸过去。楚北棠都快要将自己缩成一团了,却感到有一只柔软温暖的手落在了自己的发顶,轻轻的揉了揉。楚北棠如同被顺毛的小猫,舒服的眯起了眸子,可爱极了。
“小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句话从哪里听来的。”他年纪还小,这样的话,倒像是长辈说出来的。
“是听外公说的。”楚北棠闷闷的答道。
果然,偌大一个镇国将军府,府中几百口人,手中兵权三十万,目标还是太大了。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能将他们牵涉其中。想要自己命的人不知凡几,远离镇国将军府才是万全之策。
“阿离,韩远景那小子向来心高气傲,与他结怨的人都讨不了好。他这次如此反常来向你敬酒,那酒真的没问题吗?”高梓然到底还是不放心。
有问题,但是你们看不出问题。毒发要五日的时间,到那时她有个什么事,谁也怀疑不到他头上。离阳兮不喝酒,不用担心会误杀了兮公主。韩远景万万想不到,离阳兮会端起酒杯与楚江离共饮。这才慌张之下,打算自己直接上前推一把,加重了自己的嫌疑。自己当场毒发,怕是吓得他不轻。
若是他的计划没有出错,五日之后,楚江离就会无声无息的死去。至于他何以肯定楚江离一定会喝酒,应是安排了他人来敬酒的吧。可是,偏偏楚江离就在酒中闻出了异常。所以,注定他会输。
“爹,那伪君子的医术你总是信得过的,放心吧。”即使南霁月与她再怎么不对付,她不得不承认南霁月制的五清丸效果是真的很好。
高梓然点点头,这倒也是。
“阿离,俗话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若以身相许?今日你突然倒下,没看见他的脸色发白的样子。娘看呐,霁月这孩子堪称良配。”
自家娘亲真是任何时候都不忘撮合她与南霁月的婚事,楚江离头痛扶额,心中却微微一动。南霁月会因为她脸色难看,怕是他自己喝的毒药比较猛吧。“娘,你是不是又从南月搜集了许多话本子来看啊?”
南月可能缺银子,可能缺兵力,唯有才子佳人的故事从来不缺。自家娘亲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在仰星城的时候受了刺激,回到碧苍城之后就对南月的话本十分热衷。所以后来,被从小爱慕她的碧苍城大才子高梓然收了去。
“阿离,娘是说认真的。”楚辛儿无奈道。
“姐姐才不要嫁给那个白萝卜,姐姐说过要一辈子陪着棠儿的。”楚北棠的话来得十分及时,楚江离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好了,”楚江离在自家爹娘说出“胡闹”二字之前开口了,“他的事以后再说。我现在有重要的事情与爹娘商量。”
看着楚江离严肃的面容,楚北棠乖乖的坐在一旁,楚辛儿夫妇交换了一个眼神,“什么事?”
“我要脱离楚家,入住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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