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面前世是个书生,爹娘给取了名字,叫做马未生,家里只有半亩薄田和一只老牛,穷酸至极。后来爹娘相继离世,不到九岁的马未生一个人住在茅草房里,仅有的半亩薄田还被人占去大半,只给他留了个边角,种点菜以供平日果腹。马未生无法反抗,只能趁着闲去山里打些野味拿去换粮和银两。
马未生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学堂夫子每次都喜欢叫马未生给同学们讲自己的读书体会。可惜同学们大多不喜欢马未生一板一眼地认真讨论问题,时不时去捉弄他。
马未生挺讨厌他那些不成器的同窗,只想着赶紧考试夺个状元,到时候风风光光回到故里,看谁还敢欺负他。
一步一步,马未生顺利去了京城。
他进入京城的第一天就惊呆了。
原来脚上的鞋子除了草鞋和粗布鞋,还可以做成各种新奇样式,这些漂亮的鞋子不用每天泡在泥泞的田间小路里,而是可以踩在大块的青石板上,硬邦邦的,一点都没有泥。
原来身上的衣服还可以用柔软的绸缎做成,贴在身上,舒服极了。
原来普普通通的食物可以做得那么好看又好吃,连白豆腐都能做出花样。
原来京城里的人不像老家的乡亲,即便是街边摆摊的大叔,随口一诌都能说出来高深的道理。
马未生不想回家了,他就想留在京城,要饭也要留在京城,更何况,凭他的本事,怎么可能沦落到要饭的地步。
然而越是在京城呆的久了,马未生越觉得自己与这个地方并不匹配。他没有光鲜的外表,没有可以夸耀的父母,连一向引以为傲的学识也只是比同窗稍好一些罢了。
有人告诉他,天生的差距抹不平的,努力也没用的。
马未生失败的次数多了,渐渐也没努力的劲头了,就像是困在井里的蚱蜢,怎么跳都跳不出那该死的牢笼,于是也就不再蹦跶了。
蚱蜢最后的结局是死,可马未生不想死,于是他跟着几位同窗拜在了首相大人的门下。
比起其他人,马未生一无所有,只好拼尽自己的全力,让自己更突出一些。他很是花了些心思去揣摩首相大人和一众上位者的心。
渐渐地,马未生成了京城里茶余饭后的闲谈中最有人气的书生。
出身贫寒,却满身贵人气度;学识过人,却极为谦逊有礼;努力上进,却并不汲汲钻营。
听到这些评价,马未生乐不可支,好笑,真的好笑。
众人眼中的马未生自然也是入了首相大人的法眼。
他“逼不得已”地听从了首相大人的安排,提前拿到大试的考题,考中了状元,接着成了京官。
虽说每天朝会站在队伍最末,马未生却将腰板挺得笔直。他要把自己植根于这金銮殿之中,风吹不倒,雨打不怕。
年迈的老皇帝喜欢马未生这股劲头,他老了,可年轻时候也是像马未生这般意气风发的。
老皇帝张罗着要给马未生娶妻,想把自己手掌心里的宝贝公主嫁给他。
首相大人也张罗着要给马未生娶妻,想把手下兵部尚书的千金嫁给他。
马未生皆是推拒了,这些公主千金哪个不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马未生在外面伺候的人太多了,他不想在家里还要俯首弯腰。更何况,他的路,不需要女人铺就。
老皇帝倒是不意外,依旧乐呵呵地时常召见马未生。首相大人也没说什么,但对马未生态度却明显差了许多。原本交好的几位同僚都用可惜又嘲讽的眼神看着马未生,他心里清楚,却忽地生出一股闷气,梗着脖子每日上朝下朝。
眼见自己在朝堂上快要被挤出圈子,马未生不得不服了软,在家里灌了两壶酒,晕晕乎乎去了首相府,恳求首相大人做媒,求娶户部侍郎的千金周琉。
马未生初到京城第二年便遇上了周琉。京城里时兴烧香拜佛,那年京城里相好的官太太们纷纷带着自家儿女去寺庙里祈福。马未生那时郁郁不得志,借住在庙里,时常去寻大师父讲经,得知此消息便躲在后院没敢出去,生怕一个不小心冲撞了这群惹不起的贵人。
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都是家人掌心的宝,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管小和尚的嘱咐,一路玩闹进了后院,这就遇上了马未生。
少女们惊叫,少男们恼羞成怒,责怪马未生不该出现。
马未生忿忿不平,却不敢多言语。
周琉躲在哥哥身后,小声叫大家赶紧走,又露出一双眼,轻声道:“我们不小心闯进来的,吓着你了吧?我们这就走了。”
马未生没敢抬头,余光瞟到一抹鹅黄的裙角,心里的不平突然间被冲淡了许多。
后来他从小和尚那里软磨硬泡打听到了周琉的出身,本也只是问问,谁知道现在倒派上了用场。他这几日又去托人打听了消息,周琉仍待嫁闺中,温婉贤淑,其父同样出身贫寒,近年党争愈加厉害,他毫无根系才被提拔为户部侍郎。周琉家世不算好,却刚好是作为正室的好人选,马未生又得知周琉父亲正有意投入首相门下,与周父暗中通了气后,他便来首相府了。
马未生在回忆里挑挑拣拣,趁着酒劲对首相大人说了不少话,说到动情处忍不住哽咽。
首相大人初时没什么表情,听到周琉父亲的示好方才露出笑意,沉吟片刻便同意了。
作为状元,且又是官场新贵,马未生的大婚之日可谓是热闹至极。
鞭炮的味道弥漫在整条巷子里,久久不散,眼见之处皆是鲜艳的大红色,众人言笑晏晏,“马大人新婚大喜!”“小马大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此起彼伏。
着喜服的马未生身处众人视线中心,虽然兴奋,却又平白生出孤苦之意。虽说所娶之人自己并不讨厌,但终究还是屈服于权力之下的选择,若是自己也身处于高位,何至于连新婚都要被他人一手操纵。
到晚上,马未生借着酒意提前退了场,扶着墙穿过走廊与庭院,一路上伴着大红的灯笼混着清冷的月光,一步步慢慢来到了卧房。
他遣退下人,关上房门,直到这时他才有了大婚的实感,眼前的女子从此便要与自己相伴一生了。揭下盖头,眼前人眉如远黛,眼如圆杏,面若桃花。
几年前的匆匆一瞥犹在心中浮现,马未生不禁看得呆了,数月来的苦闷在周琉抬头含羞的微笑中皆数散尽。
马未生忘了自己接下来做了什么,似是慌张间碰倒了桌椅,又似是经周琉提醒才想起来去喝交杯酒,还好似喝醉了一般语无伦次,最终才鼓足勇气握住那双手,拥美人入怀中。
一夜春宵帐暖,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马未生无父无母,两人免去了拜公婆的礼节。但一睁眼,周琉还是吓了一跳,出阁前被母亲教导了许多为人妻的规矩,这可倒好,嫁做人妇的第一天就睡到如此晚,传出去可要被人笑话。
如瀑青丝散开,圆润的肩膀与藕臂在其间若隐若现,马未生本想抬手撩起一缕青丝,却不小心拂过那柔软的肌肤,瞬间情难自禁,便又拖着周琉躺下好一番温存。
年复一年,春去秋来,马未生已在京城中站稳脚跟,虽然常常被夹在皇帝与首相之间为难,然而他却再也不是那个任由人搓扁捏圆的小子。
马未生常想,周琉大概是真的有旺夫命,自从大婚以后,他的仕途与心境都比以往平顺了许多。说是前程不靠女人,但成了婚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每日朝堂上尔虞我诈令人心焦,回家之后见着笑颜如花的妻子和牙牙学语的儿子,马未生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直至那年冬日,老皇帝病入膏肓,已有月余未上朝。
朝中派系争斗越来越激烈,太子党与六皇子党每日都在拉锯,每个人都在寻对方错处,拉拢人马。
马未生向来不明立场。首相大人终究是沉不住气,把马未生叫了来,“太子与六皇子,马大人你……想要辅佐谁?”
“大人您……这话可说不得!圣上安在,我们做臣子的,岂敢妄议大统!”马未生知道首相是来拉拢他的,可他没想到首相竟如此直白,这也就意味着他再也不能置身事外,思及此马未生一时间冷汗涔涔。
首相大人冷哼,他近年来平添了许多皱纹,藏在沟壑里的双眼射出精光直指马未生,“现只有你我二人,马大人不必紧张,也不必惊慌,你是我朝难得的人才,各方的拉拢之心都十分明确,而本相的意图更是明确。”
马未生硬着头皮道,“大人谬赞,马某人微言轻,不值得……各位拉拢。”
见马未生如此不懂礼数,首相大人又是一声冷哼,厉声问道,“马未生,你可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当上状元,又是如何在官场上青云直上的!难不成你还真以为娶了个贤妻旺了你的运道?”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马未生浑身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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