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魅影

第二十五章 水落石将出

    
    肃杀满天风雪里,玉虚燕脂凝夜紫。
    大战虽息,杀伐虽止,殷红犹存。
    原本清净纯洁之地,这时一片血腥狼藉。
    凤九天一生向善,从未想过要滥杀一个好人。
    此刻目睹满山的尸骨,心中尽是惆怅与唏嘘。
    “到底何为正?何又为邪?”
    凤九天目视远方,似在问苍天,又似在问自己。
    这时茶仪卿默默走到他的身后。
    “世间正邪难分,凡事问心无愧便是。”
    “以杀戮证明自己无辜,又怎能真的无愧?”
    “你是不是想起了廖前辈?”
    “是啊,他当时心中恐怕比我更难过。”
    “小九,你变了,终于还是变了。”
    “或许吧,我以前杀伐果断,此刻却悔恨良多。”
    “小九,不必自责!你所言不错,以剑卫道亦是善举!”
    凤九天转过身,两人紧握双手,并肩而立,默默注视着天边那轮如血的残阳。
    当晚,三人趁夜下山。
    他们都身受重伤,自然不能再住破旧的古庙。
    山下人烟虽稀,却幸好有位茶仪卿的故交,于是三人加快脚步,到他庄中留宿。
    主人腾出几间上房,安排三人住下了。
    凤九天整晚都在床上辗转反侧,忧心忡忡。
    龙行云是正道之首,本该神圣不可侵犯,但在舅父记载中,他却是个小人,弑师夺权、残害同门的小人。
    若放在往日,他会深信不疑,但此刻却怀疑是敌人嫁祸之计。
    他只得披衣而起,敲响了茶仪卿的房门。
    茶仪卿一向不喜欢别人打扰,但对凤九天却是个例外。
    “小九,你找我是为龙前辈的事吧?”
    茶仪卿缓缓打开房门,笑着望向凤九天。
    凤九天闻言一愣,随即用力点点头。
    两人步入房中,相对而坐,秉烛夜谈。
    “茶兄,依你看舅父记载之事是否可信,龙前辈到底是善是恶?”
    茶仪卿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开口反问。
    “小九,你知道我们为何至今没找到真凶吗?”
    “不知。”
    “那你知道为何有那么多无辜之人接连惨死吗?”
    “不知。”
    “还有,你知道我们忽略了什么?”
    “不知。”
    凤九天面色凝重,每句“不知”中都是无可奈何。
    茶仪卿并没有取笑看似有些发懵的凤九天,反而十分郑重的继续说着。
    “期初我也不知道,直到凤前辈意外离世方才找到原因!”
    “什么原因?”
    “我们太依赖自己的眼睛了,太舍本逐末了!”
    “眼见为实,不依赖眼睛,那该如何判断?”
    “自然是靠心,具体即为逻辑。”
    “你此言何意?”
    “我们已陷入凶手彀中,一切眼睛看到的都不可信!”
    “你说的太云山雾绕了,我听不懂!”
    “简单点儿说,我们不要再轻信任何表面的证据。”
    “我们本来就缺少证据,若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如之奈何?”
    “我想我们要辛苦一点了,明日便启程。”
    “启程?你想去哪里?”
    “还记得你当初为什么找我,想让我随你去哪里吗?”
    “去……去涟霞山!一路行来,险些忘记!”
    凤九天眼睛突然亮了,仿佛被惊醒的梦中之人。
    茶仪卿淡淡一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晨曦入深庄,初日照清虚。
    三人起得很早,正在促膝清谈。
    “茶兄,我们今日何时动身?”
    “辰时末动身。”
    茉莉闻言微微一愣,不解地看向两人。
    “凤少侠,你们伤势未愈要去哪里?”
    凤九天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斜眼看向茶仪卿。
    茶仪卿轻摇折扇,对茉莉温柔的笑了。
    “莉儿,我们要去武当山紫霄岩……”
    茉莉不待茶仪卿说完,眼中就露出了惊诧之色,如此神情在她眼中一闪即过,宛如过隙的白驹。
    “你……你们去紫霄岩做什么?”
    “听说魔头谭安洺命丧于此,故此想去一游。”
    “他不是魔头!而且……你们不再破案了?”
    茉莉初时有些愤怒,可随即又迅速的缓和了。
    茶仪卿似全未察觉,只是不断催促着凤九天。
    “小九,你快去收拾东西,再耽搁一会来不及了!”
    他随后又看向茉莉,继续温柔的说着。
    “莉儿,那里风景优美,你一定会喜欢!”
    茉莉犹豫了一下,轻轻摇头,柔声回答。
    “萧郎,我伤势严重,还是不去了……”
    “那我也不去了,留下陪你。”
    “不用,凤少侠更需要你,你还是陪他去吧!”
    “可你的伤……”
    “你难道忘了,我可是神医,不会有事的!”
    茉莉故作轻松的笑了,手却下意识按向伤口。
    茶仪卿温柔的笑了笑,神情显得有些不舍。
    不久,两人辞行而去。
    他们一路夜行晓住,数日方至涟霞。
    两人从小均长于此地,上山自无阻碍。
    但他们并未光明正大上山,而是选择夜探。
    两人武艺虽非天下第一,江湖上却也罕逢敌手。
    凤九天对自己轻功很自信,同时更相信一件事。
    若自己闯不上去,凶手也决计不能!
    夜,深夜。
    又到深秋,天地萧索。
    水云阁虽不大,但实力绝对强悍。
    正常人都会选择奇径上山,疯子才会硬闯正门
    凤九天绝对不是疯子,他想凶手多半也不是。
    天下哪有独步武林却又智慧无双的疯子呢?
    一条潺潺的小溪,蜿蜒着绕过山腰流到后山脚下。
    在月光映照下,溪水显得更加明亮。
    两人走了一段路,忽闻水声极大,滔滔不绝,仿如雷鸣。在高山之上,只有瀑布能发出这么大水声。
    瀑布从山顶飞流而下,气势磅礴,极是宏伟壮观。
    “小心!快到第一处关卡了!”
    两人脸色一凝,相视点头,小声齐齐说道。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果然见前面是一片空地,旁边有个小水潭。
    潭边一条小路上,一个红衣老者负手而立。
    貌不惊人者,未必技不惊人,这位老者正是实例。
    两人正想悄悄避过,却突听老者一声暴喝。
    “什么人!不要鬼鬼祟祟,速速现身!”
    凤九天瞳孔骤然一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他的轻功,想避过一流高手也绝不废吹灰之力,但老者却能在瞬间发现自己,实在难以置信。
    剑,寒芒一闪。
    凤九天不想伤人,不代表凶手不想。
    想彻底查明真相,只得考虑一切可能。
    凶手连环几剑击伤老者,也是可能之一。
    老者见到寒芒一惊,斜里猛滑出了三四丈,随即他又是一声暴喝,双掌齐齐击出,招数刚猛绝伦,快如风,烈如火,疾如电。
    凤九天并未闪避,挺剑直上,颇悍不畏死。
    若还在乎生死之人,谁会冒死刺杀阁主呢?
    两人以快打快,招招神速,式式迅捷。
    凤九天罕有败绩,自然不会败于老者手下,但却拖过几十招方才取胜,众弟子早已围拢。
    凤九天并没有丝毫畏惧,只是心中疑惑越来越重。
    “什么人!为何夜闯涟霞奇径!”
    为首一名英俊少年,点指凤九天喝问。
    凤九天并不答话,只朝他微微一笑,茶仪卿不再隐藏,径直走了过来。
    “周维师弟,好久未见了!”
    为首少年见到茶仪卿,这才露出笑容。
    “你……你是萧师兄?”
    “没错,多年未见,幸未遗忘。”
    “那这位是?”
    周维一指凤九天,朝茶仪卿问道。
    凤九天冷笑了数声,一字一顿说着。
    “连我都不认识,真枉费家父一番苦心!”
    周维闻言一愣,仔细打量再三,忽然笑了。
    “是凤师兄啊!恕我眼拙,见谅见谅!”
    众人见大水冲了龙王庙,全都笑着寒暄了一阵。
    凤九天并未多说什么,径直走到一人身边。
    这人年纪略长,长相朴实和蔼,始终一言不发。
    “牧兄弟,数年未见,愈发老成持重了。”
    “师父一去,自要越发谨慎。”
    “难道在我面前都不能袒露心扉?”
    “无话可说,还望谅解!”
    凤九天不悦的点点头,悻悻的转身离去。
    当晚两人宿在山上,但谁也无心睡眠……
    “茶兄,牧兄弟像变了个人,真是太……”
    茶仪卿并未搭话,似乎陷入了沉思。
    “茶兄!你睡着了?”
    “没有,我在想牧兄弟为何会变。”
    “我就随嘴一说,何必当真?”
    “不!他以前虽沉默寡言,对你我却无话不说。”
    “难道你怀疑他,也是别人易容的?”
    “这倒未必!或许他有难言之隐。”
    “当众不好直说,难道不会私下来找我们?”
    “或许有人不想让他来!”
    “你是说表面一团和气,实则暗潮汹涌?”
    “不然你认为凶手是如何躲过重重警戒的?”
    “周维不像坏人,其他人又无实权……”
    两人谁也不明所以,只得躺在床上沉默不语。
    困惑与死寂,往往比死亡更令人惆怅……
    突然,一张纸条从门逢塞进。
    两人相对无言,一时俱感茫然。
    凤九天连忙起身,悄然来到门边,他一手捡起了纸条,一手推开了房门。
    房门被推开后,连条人影都没有看见。
    “小九,刚才是什么人?”
    茶仪卿此刻也到了门口,目光很是警觉。
    凤九天摇了摇头,把纸条递给了他。
    “我也没看见人,只捡到这个。”
    茶仪卿连忙打开纸条,小声读了起来。
    “光接天色,霞似紫烟。心惜春暮,期已近前。”
    凤九天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索性夺回纸条。
    他看着几行诗句良久不语,眼中写满莫名其妙。
    “这是父亲的诗,为何缺了四个字?”
    茶仪卿略一犹豫,脸上忽显忧虑之色。
    “不好!水云阁果然有问题?”
    凤九天愈发不解,指着脚下砖石甚是疑惑。
    “水云阁?你是说我们所处的水云阁?”
    “是的,这首诗哪里缺字?”
    “每句都缺第一个字。”
    “这四个字分别是什么?”
    “‘水’、‘云’、‘有’、‘归’。”
    “如果归通鬼,你连着读读。”
    “通鬼?水云有鬼?水云有鬼!”
    茶仪卿点了点头,再次陷入深深的沉思。
    凤九天却有些坐不住,想要当即查个究竟,但却被茶仪卿出手拦住了。
    “小九,不必着急,三日内定会真相大白!”
    茶仪卿远望着窗外,眼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辉。
    两日间,他们如同无事人一般,到处赏风观景。
    直到第三日午后,这才告辞下山。他们在山下一处废庙里,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一行人。
    这些人都是萧府家丁,十分可靠的家丁。
    茶仪卿当众宣布了计划,一个无比精巧的计划。
    只要计划顺利完成,所有的秘密都将见分晓。
    傍晚,夕阳如血。
    最后一缕阳光,将涟霞山映衬得分外沧桑。
    突然,水云阁响起了叩门声,叩门的是个女子。
    很快大门缓缓打开,开门弟子带着一丝敌意。
    “姑娘,我们水云阁早已不待外宾!”
    “我不是外宾,带我去见周维!”
    弟子闻言不禁一愣,随即快步离开了,不多时他便出来了,
    周维跟在他身后。
    周维神情有些戒备,在见到女子后则转为喜悦,随即又充满疑惑。
    “灵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几步凑到女子耳边,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这女子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谨慎的点点头。
    “事关重大,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周维双眼紧紧盯着女子,心中似乎若有所思,良久之后他才郑重点头,把她带进一间僻静的空房。
    房间门窗紧闭,气氛十分凝重。
    这气氛不像兄妹相聚,却似卧底接头。
    “妹妹,这些年你还好吗?一直都在凌霄派?”
    “几年前我意外遇险,曾下山疗毒。”
    “难怪我向师父询问,他说你性命垂危。”
    “是的,幸亏有寒天在,才保住性命。”
    “你怎知我在此处?莫非你已经知道师父的事了?”
    “我已经知道了,你不该瞒我。”
    “是师父派你来的?”
    “没错,师父派我来暂时接替你。”
    “我已在此隐姓埋名了十八年,师父为何突然急招?”
    “师父没说,好像事情极其重要!”
    “好!我这就和几位心腹交代一下。”
    周维说着就要出屋,苏灵鸿却突然叫住了他。
    “星天,你先等等!”
    “星天?你不是一向叫我哥哥吗?”
    “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交待一件事。”
    “什么事?”
    “阁中有哪些人是需要提防的?”
    “这……或许只有一个人。”
    “谁?”
    “那个姓牧的!牧巍!”
    苏灵鸿点了点头,神情变得有些凝重。周维并未理会她的神情,径直走出房间。
    不多时,周维带回三个人。
    这三人之中,也包括红衣老者。
    “你我兄弟不分彼此,有些事儿也不必瞒你们。”
    周维看看神情肃穆的三人,又指指苏灵鸿。
    “这位是我亲生妹妹苏灵鸿。”
    “星天贤侄,令妹前来所为何故?”
    “她受师父委托,暂时代管水云阁。”
    “暂时代管?龙兄此举何意?”
    “我也不知道,定是师父那边出事了,好像事关重大!”
    “龙兄向来谨慎,想来真的出了大事!”
    “所以我必须马上下山,舍妹就拜托几位了。”
    三人郑重地点点头,他这才快步下山去了。
    “三位伯父,你们如何看待牧巍?”
    苏灵鸿目光扫过三人,语气显得有些神秘。
    三人先是齐齐一愣,随即红衣老者才缓缓开口。
    “牧巍虽表面忠心,实则另怀鬼胎!”
    “那你们为何不将其除去?”
    “他和凤九天、茶仪卿极熟,死了易引起怀疑。”
    “可他们刚刚来过,怎知日后还会再来?”
    “当年云松青死时他们就来过,今日不也又回来了?”
    “倒也有理!我想我应该见见他!”
    “你是女人,或许真能让他回心转意。”
    三人朝苏灵鸿一笑,随即出屋把牧巍叫了进来。他们本想看看苏灵鸿的手段,却都被她尽数请了出去。
    此刻,屋里只剩下苏灵鸿和牧巍两人。
    苏灵鸿朝他笑笑,牧巍却神情默然。
    “牧兄弟,周维,也就是苏星天已走,你可以说真话了。”
    “说真话?说什么真话……”
    牧巍正感到莫名其妙,苏灵鸿却抬手揭下了人皮面具。
    面具下的脸不是女子,却是位儒雅公子。
    牧巍突然见到此人,欣喜与担忧瞬间浮现。
    “萧贤弟,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料定你是畏惧周维,才不敢讲实话。”
    “没错!周维就是龙行云大弟子苏星天!”
    “杀死师父的是龙行云?”
    “是的!就是那人面兽心之辈!”
    “他为何要杀死师父?”
    “因为师父知道他一些重要的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至关重要的秘密!若说出去龙行云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不知是怎样的惊天阴谋?”
    “他在楚国私自豢养大军,若楚帝知晓必把他碎尸万段!”
    “居然有这种事!”
    “而且他出身也不光彩,生怕江湖正道了解他的底细。”
    “他不过是龙恨天之子,凤逸尘之徒而已?”
    “不!龙恨天死后,他是被当时鬼境冥尊养大的!”
    “也就是说他出身于九幽鬼境?”
    “而且他为了灭口,亲手毒死养大他的冥尊魏溟夜!”
    “他杀死两位恩师、残害同门手足,真是丧心病狂!”
    “那他是如何杀死师父的?”
    “他用了整整十年时间,笼络和替换了水云阁内所有的人。”
    “龙行云之所以不露马脚,就是苏星天的功劳吧?”
    “没错!即使龙行云闹出再大动静也不会有人管。”
    “可龙行云远在塞北,为何会来的如此神速?”
    “从主人接到密报,再到龙行云赶来,仅一个时辰!”
    “龙行云不是神仙,就算神仙也不可能这么快赶到?”
    “这……这我也不知道。”
    “还有,六年前他应在闭关,如何出关杀人?”
    “定是在闭关的石穴中挖了暗道。”
    “龙行云这样的伪君子,如此行事并不奇怪。”
    “嗯,萧贤弟也这么想,那便八九不离十了。”
    “嫁祸廖楚笙、凤怀山,害死义父都是他的手笔?”
    “我不太清楚,或许是他授意的!”
    “除了苏星天,他还有什么得力下属吗?”
    “他有位极强的属下,但身份不得而知!”
    茶仪卿闻言眉头紧锁,似乎想到了什么。
    牧巍正想继续说下去,门却突然被人重重踹开。
    “萧俨!若非老夫谨慎,险些让你坏了大事!”
    红衣老者目中尽是怒火,不由分说就是一掌。
    房间内甚是狭小,狭小到根本不容人躲避,茶仪卿只得咬紧牙关,抬手硬接下这一掌。
    两人掌力相接良久,茶仪卿才堪堪占了上风,但随着真气流转,体内的毒性再次发作。
    “咳……咳……咳……”
    他一边依旧苦撑,一边不断撕心裂肺的咳着。
    牧巍见状正欲上前,门外又涌进来大批弟子。
    “萧贤弟,你快从窗户走!快走!”
    牧巍说着猛地关上房门,并用身体紧紧靠住。
    茶仪卿此时有些撑不住,但他并未逃走,而是朝牧巍大喊。
    “牧兄弟,我不能让你为我而死!”
    牧巍闻言嘴角泛起微笑,向茶仪卿拱了拱手。
    “萧贤弟,天下可以无我牧巍,却不能没有你萧俨!”
    他话音未落,身子已被门外数把长剑齐齐刺穿。他猛然喷出一大口鲜血,可嘴角却还带着一抹笑意。
    “萧贤弟,你若真觉欠我,就替我抚养心儿吧!”
    “牧兄弟,你放心吧!我一定善待牧心!”
    茶仪卿郑重点点头,径直从窗户跳了出去。
    红衣老者本该紧追不舍,但却只发出一声叹息……
    涟霞山下,密林之前。
    茶仪卿已精疲力尽,身后众人仍紧追不舍。
    茶仪卿当然清楚落在这些人手中的下场,但他此刻已经彻底脱力,脚步变得越来越慢。
    “萧俨!你纵跑到天涯海角,老夫也定要杀了你!”
    红衣老者方才还放他一马,此刻却又有带头追杀,一边是故人,一边是心狠手辣的老大,他实在有些左右为难。
    茶仪卿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笑着看向众人。
    红衣老者见状立刻一挥手,让身后所有弟子都停下。
    “萧俨!你死到临头,还要耍什么花样?”
    茶仪卿并没有答话,林中却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这声音虽然不大,却让人心惊胆战。
    “死到临头?死到临头的是你们吧!”
    话音未落,一位白衣少年缓步走出密林,手中宝剑泛着寒芒。
    他走到众人面前,朝他们扔出一颗滴着鲜血的头颅。
    “苏星天首级在此!尔等再敢造次,这就是下场!”
    这时密林四周出现无数壮硕汉子,个个手中持着兵刃。
    红衣老者知道自己已入彀中,心中不由长叹一声。
    “萧俨!不愧是人称‘南萧’的萧俨!”
    茶仪卿并未理会他的夸赞,而是朝众人大喊起来。
    “众位,你们已处绝境,速速缴械投降吧!”
    众人闻言神情一变再变,谁都能看出他们内心的挣扎。
    最终红衣老者大笑起来,脸上尽是视死如归。
    “我们不是尔等的对手,但也绝不敢出卖老大!”
    他说着右掌猛击自己的天灵盖,随即缓缓倒在地上。
    茶仪卿正要再次劝降,那些人竟同时效仿老者自杀身亡。
    他们鲜红的血液染红密林,悲壮的气氛充斥天地!
    眼前的一幕让凤九天和茶仪卿再一次感到愕然……
    次日,云松青坟前。
    凤九天与茶仪卿并肩而立。
    他们看着冰冷的石碑,感慨良多。
    “父亲,孩儿终于查明真凶了!”
    “师父,您再也不会死的不明不白!”
    茶仪卿说着,双目却看向凤九天。
    “小九,真凶是你师父,你真的要……”
    “他杀死父亲又屡次害我,吾必杀之!”
    “可你想过后果吗?他是正道之首啊!”
    “那又如何?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那你想过龙灵雪吗?”
    “大仇当前,又怎能只顾儿女私情?”
    茶仪卿沉默良久,才缓缓叹了口气。
    “我真不希望这次还是栽脏嫁祸!”
    “我也不希望!所以我们必须现在就动身。”
    之后数日,两人隐迹藏行,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莫说千华山,就算消息网密布的水云阁也难察觉。
    凤九天心情沉重,途中几乎一言未发。
    他刚面临了生恩与养恩的两难,又要陷入正邪的抉择。
    龙行云享誉江湖已久,纵然证据确凿恐怕也无人相信。
    若杀正道之首,自己势必彻底成为众人心中的魔头,但为了亲情与正义,凤九天绝不会有丝毫退缩!
    千华山,闭关石穴。
    此处是凌霄派禁地,除掌门外无人可以进入,既然是禁地自然无人敢去,只有两名弟子在此巡守。
    两人轻功极高,很快避过巡守弟子,顺利进入石穴。
    这座石穴不算太大,但应用之物一样不缺。两人在屋中到处摸索,希望能找到几件证物。
    凤九天首先来到石塌旁,俯下身彻底检查了一番,怎奈全无结果,只得又转到书架前。
    书架虽不宽大,各种藏书却琳琅满目。凤九天本不以为意,却意外看到《诛天十三剑》。
    他忽然想起自己刚下昆仑山时,就是为了此书而奔忙,自己被凌霄派抛弃,也多半与它有关,被不明真相的同门认作盗贼。
    二十年前龙行云就监守自盗,诬陷舅父凤怀山盗取云涯剑,现在凤九天完全有理由相信,三年前他诬陷自己亦用同样手法。
    “书中并没有第十四剑的记载……”
    凤九天迅速翻完这本书,随后发出一声叹息。
    他正想把书放回去,眼睛却被书后墙壁吸引住了。
    这处石壁上隐约刻着花纹,但因被秘籍遮着不易被人发现。
    凤九天下意识的敲了敲石壁,石壁竟自动弹开。
    石壁内放的不是宝物,而是很多封已经泛黄的书信。
    “茶兄,你快来看看这些信!”
    茶仪卿闻言忙走过去,把书信全都取了出来。
    两人一封封的拆看,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信是曾经一个帝王写给龙行云的,曾经的“儿皇帝”石敬瑭。
    内容基本千篇一律,都是与其商议出卖燕云十六州。
    “龙行云把凌霄派迁至千华山,想来便是为此。”
    茶仪卿思忖着缓缓开口,随即发出轻轻的叹息。
    凤九天早已义愤填膺,伸手就要把这些信撕个粉碎,茶仪卿连忙拦住他,和缓的向他解释。
    “小九,这些信足已让龙行云身败名裂,断不可撕!”
    凤九天闻言尽量控制情绪,把这些信暂时收入怀中。
    突然茶仪卿被最后一封信吸引,神情变得极是凝重,
    这封信没有落款,笔迹也很陌生。信中告知龙行云,云松青已经得到了密报。
    这封信无疑是万恶之源,也是证明真凶的铁证。
    “茶兄!父亲一定是被龙行云害死的!”
    “我也这么认为。”
    凤九天手按宝剑,举步就要去找龙行云报仇。
    茶仪卿却朝他摇摇头,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小九,你说龙行云为何要做这一切?”
    “自然是为了掩藏自己的罪行!”
    “他杀师父还说得通,可他为何要杀义父?”
    “这……或许叔父也知道他的秘密。”
    “如果只是这样,他又何必给大唐百官下毒?”
    “他定是想控制大唐!”
    “目的何在?”
    “方便铲除异己,甚至还有机会称帝。”
    “可他身为掌门,又是正道之首,哪有时间做这些?”
    “这……他应该有帮手。”
    “这人是谁?他在哪里?又有哪些事出自他的手笔?”
    “我不知道……”
    “还有,架空九幽鬼境的人到底是谁?”
    “难道不是龙行云吗?”
    “那鬼境之人为何要杀林、徐二位长老?”
    “定是为了嫁祸于我,使的苦肉计!”
    “你当时名气不显,要除你也不必下此血本?”
    “这……或许……”
    “而且当今天下会诛天十三剑的有几人?”
    “应该只有五个人。”
    “可活着的只有你和龙行云!”
    “你是说舅父并不是他杀的?”
    “是的!别人会误认为是你,而你一定会想到他。”
    “这些问题我倒真没想过。”
    “天下有谁能知道这些答案?”
    “除了龙行云没人知道!”
    “所以,龙行云还不能死!”
    凤九天只得点点头,不情愿的接受事实。
    茶仪卿并不理会他的神情,而是低头陷入沉思……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除了龙行云,有谁敢光天化日来此?
    两人已来不及出洞,可洞中偏偏没有藏身之处。
    茶仪卿一向从容,此刻也显得有些狼狈。
    “小九!石穴里定有地道,我们快找!”
    茶仪卿突然想起牧巍的话,开始快速寻找地道。
    凤九天与他向来默契,也跟着快速寻找起来。
    两人一时没有找到密道,却意外发现了云涯剑。
    “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人似乎已到了洞口。
    凤九天忙收起云涯剑,继续飞快的寻找。
    幸亏两人在石蒲团下及时发现地道,这才免去许多麻烦。
    他们并未把洞口盖死,而是留了半寸空隙。
    来人果然是龙行云,许久未见的凌霄派掌门龙行云。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弟子,扛着个长条口袋。
    “师父,我们把口袋放在哪?”
    龙行云指了指地面,一句话也没有说。
    两人依言缓缓放下口袋,朝龙行云拱手施礼。
    “掌门,一月后在丐帮举行的武林大会是否照常进行?”
    “凤九天狼心狗肺,不杀之怎对得起江湖同道?”
    “掌门所言极是!我们先告辞了。”
    龙行云微微颔首,随后关闭了石穴的洞门。
    这里是凌霄派弟子禁地,自然也是龙行云百无禁忌之地,他冷笑着打开了长条包袱,里面装的竟是个人。
    此人若是个妙龄少女倒还正常,偏偏是个英俊的少年。
    “黄皓天!你卧底本派多年,打探得可还满意!”
    那英俊少年闻言缓缓醒来,慢慢撑起了身子。
    “龙行云!你这人面兽心之辈,有本事给我来个痛快!”
    “哈哈哈,你劝你速速说出两人下落,免受皮肉之苦!”
    “你都找不到自己女婿,却反来问我这个外人?”
    黄皓天全无惧意,指着龙行云傲然大笑起来。
    龙行云倒也不恼,举起凝光剑直刺入他的右胸。
    “黄皓天!你穴道被点,已无反抗之力,还敢嘴硬?”
    黄皓天不顾胸膛鲜血淋漓,神情仍是高傲不屈。
    “我根本不认识茶仪卿,也快三年没见九天了!”
    “不认识茶仪卿?那三年前是谁用扇子救了凤九天?”
    “我会用扇子,难道就一定认识茶仪卿?”
    “你以为我不认识祖师传下的扇法吗!”
    “好!我承认,茶仪卿于我,的确是亦师亦友。”
    “这就对了!你快告诉我,他现在何处?”
    “我只能告诉你三个字!”
    “哪三个字?”
    “不知道!”
    “不知道?不怕我杀了你?”
    “我宁可死,也绝不会出卖他!”
    龙行云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缓缓举起凝光剑。
    黄皓天似根本没有看到,神情间兀自傲然。
    凤九天下意识按上宝剑,就要冲出去救黄皓天。
    茶仪卿连忙用力拉住他,朝他连连摇头。
    凤九天见黄皓天有难,用力的摔开了茶仪卿。
    可就在这刹那之间,黄皓天竟然主动撞向剑锋。
    龙行云未料他一心求死,凝光剑撤得慢了半分。
    “茶兄!我黄皓天今生没有负你,来世再做朋友!”
    随着他最后的慷慨陈词,凝光剑洞穿了他的咽喉。
    龙行云轻轻叹了口气,凤九天却彻底红了双眼。
    他几乎丧失了理智,一心想拔剑与龙行云一决生死。
    茶仪卿用尽全身力气,堵住了凤九天的嘴。
    凤九天正想拉开茶仪卿,龙行云却已然走出洞口。
    “茶兄!你为何拦我!”
    凤九天怒视茶仪卿,眼中尽是怒火。
    茶仪卿发出一声长叹,开口向凤九天解释。
    “小九,我们贸然潜入此地,不能让人发现。”
    “你为了保全自己,就置朋友生死于不顾?”
    “不!我本就活不久,又何必贪生怕死?”
    “那你是看不起我?觉得我武艺低微?”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看不起你?”
    “那你到是说说,究竟为何拦我!”
    凤九天已经彻底崩溃,朝茶仪卿撕心裂肺的吼道。
    茶仪卿神情愈发悲痛欲绝,但语气仍然显得很冷静。
    “你仔细想过吗?今日你杀了龙行云,会是什么结果?”
    “什么结果?当然是大仇得报,一了百了!”
    “你错了!若他死在千华山,我们将永世不得安生!”
    “为何?”
    “我们贸然潜入禁地,谁还会相信我们的话?”
    茶仪卿说着指向凤九天怀中书信,凤九天却不以为意。
    “就算不相信,又能如何?”
    “那样我们将永负骂名,永远被人追杀!”
    “难道就因为将来未必之事,就弃朋友生死于不顾?”
    “我没置朋友生死于不顾,至少不能让你也妄送性命!”
    “你觉得这是在做生意吗?少赔一个就是赚了?”
    “不!我的苦心你早晚会明白的……”
    茶仪卿的脸色无比悲痛,眼中热泪不断的打着转。
    凤九天冷哼一声,朝石穴洞门大步而去。
    “小九,你要去哪?”
    “我可不想成为下一个刘晋、黄皓天!”
    茶仪卿望着凤九天渐行渐远的背影,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明白两人都没有错,但仍望凤九天能明白自己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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