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香伸手拿出棋篓中的白子,刚要落于棋盘之上,就听萧怀瑾说了就:“落子无悔,不许耍赖。”
白子还是稳稳放于棋盘之上。
萧怀玥在位,天下安澜百姓合乐,郡境翕然朝堂安定。
远在衡凉荣川,终于也有了回皇城的意思。
能够回到皇城,萧静珝不知道要多高兴,早早的写了封信派人给绾香送过来。
“静珝说,等在皇城安置好了,她和荣川先去北浔,把女儿也一起带到山上来。咱们就能团聚了。”
“嗯。”萧怀瑾点头浅笑:“还是早早接过来的好。小孩子都是一日一个模样,不知道现在是否会开口说话,若是先叫了离云旗‘爹爹’,我可真是有苦难言。”
“你急什么?左不过才一岁。想想她能过寻常百姓的日子,我便觉得心安。这一辈子,定要做个良善贤德的女子才好。”
“做一个像绾儿一样的女子最好。”
“王爷越来越爱笑了。”
“是啊,如今才感受到天地之宽大。心中也敞明的多。再看这盘棋,多了许些不在乎。”
萧怀瑾手上黑子亦步亦趋,绾香一扯袖子,把一旁的粹毒匕首带掉了。
刀鞘先落地,触碰了不知道哪里的机关,刀鞘后面的一个锁扣弹开,里面掉出了几粒红褐色的小药丸。
萧怀瑾见了,忙对绾香说一句:“我来。”
而后起身去捡地上的药丸,嗅到一股奇异的清香,问着像是药草香也像是花香。于是忍不住问了句:“这是什么?”
绾香看了一眼回答:“长情引。”
“何为长情引?”
“一味引长情。阿爹教我配的第一个药方,其余的倒是没什么,就多了几许长情草磨成的粉,味道有些奇特,母亲的脂粉里也有。
这药吃了会使人昏睡不醒,最后在昏睡中死去。无解之药。我原是在王爷赴南疆的时候备下的,藏在刀鞘里。”
“备这个干什么?”
绾香深吸一口气,歪着头看萧怀瑾:“若是王爷回不来,我就一味长情随王爷去。”
一味引长情,萧怀瑾将这句话听到了心里,手上默默的留下一粒藏在袖子里。扣好刀鞘放到一旁。
绾香扔下棋子拿起那把匕首:“我有些乏了。”
“我扶你去歇着。”
绾香点点头,走出去没几步一丝凉风钻进鼻息惹得她咳了几声,最后跪在地上一口血喷在了香炉上。
见到绾香一手抓在帷帐上不肯松,萧怀瑾不知如何是好。见绾香红着眼睛缓了几口气,随后朝萧怀瑾摆摆手:“无妨……无妨。”
“嗯。”萧怀瑾抱着绾香:“无妨,日子有功,哥哥和荣川都在寻医问药,总会想到办法的。”
绾香笑着点头疲惫的将下巴搭在萧怀瑾宽厚的肩膀上:“嗯,会好的。”
她已经受不住这样的痛苦,疲倦了,再没有气力了。
她小声的对萧怀瑾说:“这一世,足矣。”
听到耳畔轻微的声音,萧怀瑾也红了眼:“胡说什么?”
“王爷,你说人有没有来世?”
“我也不清楚,应该是有的。”
“这要等荣川来了得问问他。”绾香紧紧的抱着萧怀瑾:“你当初是不是叫荣川给我们合过八字?”
“你怎么知道?”
她闭着眼睛轻笑:“我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不知道合出了什么。”
萧怀瑾猛然想到,当初荣川在狮子楼说的一句‘吉中带凶’。想了下回答到:“那算卦的算出来的卦从来都不准,不过是哄骗人的。”
“倘若真的有来世啊……王爷可要把我紧紧的记在心里。我喜欢梨子香,喜欢红色的衣裳,最喜欢的是萧怀瑾。你知道的。”
“我知道,都记在心里。生世不忘。再见到你,定一眼把你给认出来。”
“嗯,好。”绾香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王爷……我累了,不想再动了,想就这样靠在你怀里睡一会。”
“好,依你。都依你……”
怀里的人安详的靠着他,再没了动静。她已去了梦中,这一梦,就梦到了天荒。
“绾儿?”
“……”
难得一滴男儿泪,滴在绾香的衣襟是那个。萧怀瑾将人抱起来朝床榻走去,不过几步远的距离,萧怀瑾像是走了十几年一样长。
他把越来越嗜睡的人放在床榻上,脱掉那双云锦鞋规整的放到床边,沾湿了汗巾擦掉她嘴边的血迹。
撩开绾香脸旁的发丝,转身去给自己倒了盏茶,将那粒红褐色的药丸丢在里面,看着它一点点划开,抬手一饮而尽。
那个刚从尸堆中扒出来的姑娘还想在胆怯的看着自己,转瞬十几载,他支撑着她活到现在,他又何尝不是因为她才有了生的欲望?
明艳的笑脸,好似生在山涧的曼陀罗。
他问:“冷吗?”
她答:“冷。”
萧怀瑾放好自己的鞋子,躺到绾香身边侧身去看她安详的睡容,他的绾儿再也不会冷了。
“绾儿,来世见。”
……
皇城里的海慧寺钟声阵阵,后山的姑子仔细的扫落在台阶的枯叶,刚扫干净一阵风吹过枯枝,像是故意在玩笑似的,又刮落了一大片。
手执扫帚身披素衣的姑子丝毫不急,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仔细扫。
听着钟声,清心寡欲。
奉江水不断的奔流,像极了风云再涌的皇城。
姑子抬头看了眼天,她还记得自己的俗名‘秋荻’。
当人把绾香抬出北浔又受到梁错战死沙场的时候,她便打定好了常伴青灯古佛的主意。
寥寥此生,她也终于有了一丝寄托。
“秋荻。”
姑子笑着摇摇头,怎么会有人喊这个名字?声音还这样熟悉?
一定是听错了,身后的人还在说:“是我。”
姑子回头定睛细看,正是平南王府那个黑衣少年。
“将军?”
少年面容不再清秀,下巴上的胡须尽显沧桑,但黑色衣角依旧翩翩。
“你还活着?”
梁错朝她笑了下:“你还在,我怎敢死?刚刚主持说了,你六根不净,不适合再待在这。”
她似笑似哭,这么多年,终于敢冲上前去抱住梁错,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对过去王府东院的思念,牵出秋荻心中的许多不舍和伤心。
便在梁错怀中,狠狠的痛哭了一场。
……
五年后,荣川也不再是那个寄情山水的少年。
举家回迁皇城后,他的心思更多放在了子女身上。
他牵着一个小女孩远上鹰嘴峰。
那女孩的眉眼看上去和绾香一模一样,想必也是个标志的美人。但一本正经的态度又像极了萧怀瑾。
荣川洒了三碗酒在坟前,一旁对着烧过纸钱剩下的灰,他牵过手边的女孩:“长宁啊,你可认得石碑上的字?”
“平南……王。”
“嗯,你知道平南王是谁吗?”
女孩不解的抬头看向荣川:“长宁不知也不明。”
“哦?长宁不明什么?”
“父亲年年带我来祭拜,可长宁却不知道祭拜的到底是何人。”
荣川望着都没有等到见自己一面的人轻叹了口气:“这是你六舅舅和六舅母。”
“是母亲常说的那个吗?”
“嗯。”
“那父亲为何不带着长姐一起来,只带长宁一个人呢?”
这鬼机灵问的话,差点叫荣川答不上来。他在心里想了好一会才回答:“因为六舅舅和舅母最喜欢长宁了,每每托梦给父亲,都说都想看看长宁长多高了。”
“哦?”
“长宁的那把小刀,也是六舅母留给长宁的。”
“就是那把很漂亮和离怨哥哥一模一样的小刀吗?”
“嗯。”荣川想了一会,突然问到:“听说长宁都会背‘凤求凰’了?”
“是,离怨哥哥教的。”
“那背给六舅舅和舅母听吧?”
小姑娘点点头,奶声奶气又极其认真的杯着: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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