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亮吃完抹了下嘴,拎着包袱走了,屋里的王猛看了眼秦鹏还没开口,就听费长江开了口道:“秦秘书,这个事儿你得让铁军主任知道,咱不是挑拨他们兄弟间的感情,咱就是提醒他大亮好像还不是很成熟,在家里都好说,毕竟咱们都是自己人,但是据说羊城那边鱼龙混杂的,大亮到时别被人给利用了。”
“呵呵,费局你这不就是挑拨人家兄弟感情么,不过铁军主任应该能理解咱们的顾虑。”
秦鹏说着倒是点了点头,刚才沈大亮说了没几句话,然而里面暴露的东西却是不少,这个事儿还是沈铁军拜托给他的,由他来说倒是正好,这么会功夫外边忙活的人已经把东西装完了车,王猛开口道:“秦哥,那我就不送你们了,你们路上慢点走,雪还没消了——”
“天和县的医疗条件还是不行,王猛你回去看看毛主任,不行还是到安然医院检查下,身体可是奋斗的本钱,咱们做秘书的要替领导想在前面。”
嘴上说着将王猛送到院子里,秦鹏目送他带着吉普车离开,费长江看的不由挑了挑眉毛,他并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地委办公室的大主任,只是第一次见到对王猛这么客气的他,嘴上下意识的开了口道:“嗯,毛主任今年可是累坏了,不是铺路就是修桥的,前天见了就感觉瘦了一圈——”
“嗯,毛主任的辛苦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就是听说前些天你们这里出现了个流氓——”
秦鹏的半句话让费长江顿时惊了一下,面上的笑飞快收起,开口道:“嗯,我们已经研究好了策略,这家伙对地形是相当的熟悉,那就说明不是外边来的,我昨天晚上和旁边几家企业单位进行了沟通,让他们发动保卫科的优势——”
费长江的决心说的随意,秦鹏也仅仅是当做耳旁风听听,也许以后钱主任会问起来他能说说,也许是永远不会问起,接着想起前些日子钱伟宁在和沈铁军结束通话后的问题,开口道:“天和县是安然地委里三区一市一县当中完成任务最好的,钱主任说这即是是毛主任的功劳,更是天和县革委会整个班子的功劳,还特别指出治安状况也是整个安然地区中最好的,侯副主任便说起了天和最近闹的沸沸扬扬的流氓来。”
“这都是毛主任的功劳,招收了部分待业青年当了辅警,又让建委那边组建了三个施工队,招的也都是临时工,这街面上就清净了不少——”
听到往日高高在上的秦鹏和颜悦色的谈论起领导们,费长江的心脏陡然加快了跳动,可他深知说话不当的后果,嘴上说着脑海却是高速转动起来,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猛然出现在了脑海里,迅速发芽的成长为了参天大树:“毛利民要到地委去了?”
这么一想,费长江才发现毛利民到天和已经六年多了,便是钱伟宁空降安然地委也已经四五年,再联想到往日不苟言笑的秦鹏突然和蔼起来,心脏当即重重的跳了两下,一股抑制不住的狂喜在心中荡漾开来:“那自己也要动动了?”
正满心欢喜的费长江发现秦鹏看了下手腕上的表,飞快的到了门口传达室开了口:“去个人到温泉浴池,让沈大亮洗快点,他别在里面睡着了,就说还要赶车。”
去喊人的小警察离开并未多长时间,很快带着沈大亮去而复返,秦鹏看到人员到齐,也就和费长江打了个招呼,两辆车子一前一后的开出了县公安局。
“呐,这路修的是真好,天和县去年赚了不少钱吧~”
从公安局拐出来到了双向四车道的主干道上,把着方向盘的司机就赞不绝口的夸了起来,秦鹏目光打量着宽阔的路面,便是感觉比安然市也要好的没边了,当然对于这条路的投资他也是清楚的,不说沈铁军找来的那五百万,便是天和县也拿了五百万进行全县的路面改造,可惜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修路,服装批发市场,想起毛利民曾经野心勃勃的表态,秦鹏也有些闹不准当他听到消息时,是开心还是郁闷?
“嚯,连公社都修了?”
出了天和县一路奔驰着到了红旗公社,没想到连这里都是镜子一般平整的水泥路面,当然更让他惊讶的是随着在沈家凹村接了人,又跑到王庄接上人,也就有了大开眼界的感觉:“整个天和县都是这样的?”
“嗯,都是这样的!”
沈大亮的心情还是不错的,沈老实这次果然和去年一样选择留在家里,说是祭祖什么还要他操持,这会儿看到安然地委的司机都和土包子似的,心中的兴致又高了不少:“县里去年,这两年赚了不少钱,就是倒腾知了猴。”
秦鹏嘴角抽了抽,和旁边的胡师傅对视了一眼,便感觉这货是真的胸无城府,当然也可以说是赤子之心,然而想想快三十的人了再用这个词形容,有点骂人的意思。
水泥地上的雪没化干净,车子的速度也就像裹了脚的老太太,然而随着车子开出县界,坑洼不平的地面开始颠簸,陆续有人受不住晕车开始呕吐,开开停停的直到夕阳下山才算是进了热城地界,这会儿功夫沈大亮已经没了早上被人催促时的懊恼,他已经知道了要坐的火车是晚上九点的车,虽然这趟车据说经常会晚点两三个小时,这会儿他是无比的希望这趟车能够晚点三小时。
很快沈大亮的愿望实现了,事实上这会儿距离火车大提速还有十五年的时间,等到车子噗呲一声停在火车站广场前时,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秦鹏忙前忙后的像是保姆般照顾着十几人,沈大亮也知道是在赶时间,只得带着人先把要带的羊肉和鱼办理了托运,然后领着十几个长辈和晚辈的检票进了候车厅。
不说是马上要过年了卧铺票紧张,沈铁军也不想让这些亲戚们舒舒服服的睡到羊城,那样不利于他们对生活的认知,于是乎全部买了由始发站到终点站的硬座——
目送所有人进了侯票厅,秦鹏哈着口白气儿冲着旁边几人开了口:“好吧,咱们可以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休息下了,不过得等我打个电话。”
“钱主任认为毛主任过去四年里的成绩还是值得肯定的,已经在昨天的党委会上正式提名其出任安然革委会排名第三的副主任,主管经济和政法工作,原来主管政法的区主任由于健康的原因打了退休的申请。”
话筒里的秦鹏说的比较快,沈铁军却是瞬间就听的明白,原来钱伟宁便是主管经济的大主任,现在表明态度要将身上的这一摊子交给毛利民,更是趁着主管政法工作的区主任退休时将两样工作都做了安排,而其他的副主任们原位不动,这就保证了现有既得利益者不会有太大的反弹。
更何况以现如今日益加深的治安状况来说,也保证了其他副主任们不会有太多的想法,至于政法系统下面盯着这个位置的人,这不在钱伟宁的考虑之内,他要毛利民到地委是来干活的,不是请个好汉股过来分成绩的,即便是有那也轮不到这位,而秦鹏的声音有些轻快:“钱主任说有天和县的示范作用,所以其他主任没有太大的反对意见。”
“钱主任表示把经济放给毛主任,其他人也是没办法指摘,毕竟是天和县的成绩摆在那,政法现在是出力不讨好,再出大点的幺蛾子还得背个锅,当然就看毛主任怎么接了,秦哥今天辛苦,不知道秦哥有没有想做点具体工作的想法?”
沈铁军拿着话筒说过,现如今他这个位置虽然比不上钱伟宁,可对于各种制衡之术也算是有了切身体会,就如话筒里秦鹏所言,此时的安然地区第三把手由钱伟宁开个党委会统一下意见就算定下,没有触及其他副主任的利益也不会引起反弹,剩下的等着将会议结果上报这就成了,一言堂的味道是逆风飘十里。
然而,这是任何有魄力的领导者都会采取的手段,放在钱伟宁身上来说,便是为了目前安然地区难得的经济繁荣,他需要毛利民来帮自己将天和县的经验推广开来,好让这块土地上的人活的更好更舒服点。
那么他出于这样目的上报的建议,作为更高一级的领导只会是欣然同意,因为随着临近1982年的春节,1981年度周省的各项数据已经整理完毕摆上诸人案头。
和往年半斤八两差不多齐平的情形不同,抛开安然地区的农业相关数据不说,单是财政收入和支出便将其他地方远远扔开,这是安然地区第一次将家底儿摆在了台面上。
当然也是钱伟宁将毛利民调入安然地区的原因,他没说地级的物资公司是受到他的指示成立的,而是将这个功劳记在了毛利民的身上,这当然是事实,钱伟宁也不怕有人去查。
要是查出背后指使的人才好!
沈铁军并不知道钱伟宁真正的心思是想把他这个牌子给打出去,好让那些顶头上司在看待安然地区的时候参考下他的因素,这就是钱伟宁歪打正着的地方。
因为随着关于沈铁军组建网点调查报告摆到某些老人面前的,还有以前天和县与这时安然地委对于知了猴的运作方式,甚至连收入支出的花名单都夹到了中间。
摆上来的两份报告涉及的资金数额差距有点大,但是老人们看了下两者开始的时间和运作的方式,算是又在小范围内引起了阵争议,1978年沈铁军到达羊城认识楚大招,年底时分开始组建网络,次年其回家探亲时开始说服毛利民合资成立物资公司,被拒绝后毛利民毫无吃相的只给了他红旗公社的份额,有那对数字敏感的老人便让人算了下,发现连县里得到的零头都算不上,到此争议减少。
然后沈铁军再次回到天和县,将沈大亮和白庆娟以及小六小七带到了羊城,在老人们看来是有些和毛利民赌气的意味,然而随着后面对天和县的出谋划策算是将争议抹去,到此沈铁军才算是过了关。
当然,这会儿沈铁军还是身在局中雾里看花,按照钱伟宁的这个做法和准备来看,这位地委革委会主任很可能会像他上辈子那样,选择直接进入省里干点务实的事儿。
否则,也不用这么快就把毛利民调到身边开始培养,毕竟当他离开地委的时候上面会向他征求继任者的意见,因为要避免人走政息,特别是现在的安然地区,就更加会重视他的意见。
就如同此时沈铁军会控制不住的,下意识为天和县的继任者来考虑,而他又算是对这时的天和县比较了解,听到对面没了声音,只当是秦鹏乐傻了的开口道:“别看现在天和县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实际上是前两年的结余都花的差不多了,前年的水渠和机井,还有去年的修桥铺路的,账上就是有钱也不会多,而秦哥你现在也不可能一步到位,最大的可能性就和将来的毛主任一样,当个副手接触下工作——”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粗重:“铁,铁军主任,你,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是不想毛主任人走政息,毕竟我家就在天和县,你要是不同意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反正毛主任到了安然地区,他也得看在我的面子上多照顾天和县,更何况现在服装批发市场和温室大棚都算是初成,只要继任者不想让我找他麻烦,天和县再差也比其他县区啥的强。”
沈铁军的话说的很不客气,因为这也是他的真实想法,之所以突发奇想的让秦鹏去接毛利民的位置,也是为了保证先前的付出没有白费,当然涉及到一县的主官,他的作用也不大:“我也只能向钱主任提个建议,这个还是要尊重他的看法,说到这你是比我了解钱主任的,对吧?”
“对~”
话筒里的秦鹏飞快的应了,继续开口道:“那行,那就不打扰你了,天这么晚了,再见!”
“再见,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
沈铁军啪的挂上电话,冲着旁边竖起耳朵的余国光开了口道:“怎么样?考验你的时候来了,我想安排个人当县革委会副主任,你有没有什么路子?”
“呵呵,你开玩笑了,这个活我干不了,现在是我们几个绑起来也不如你说句话管用。”
余国光面色微白的打了个哈哈,接着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从桌子上拿了几个桔子揣进兜里,转身走了:“那就说好了,这哥们的阿拉伯语是真的特别棒,还是咱们自己人,你也不用担心泄密啥的,到时候我让他去找你。”
沈大亮被放出来了,还带着沈王两家的血亲和姻亲上了南下羊城的列车,沈铁军悬着的心也就放下,将余国光送出大门看他骑着辆油光铮亮的偏三轮摩托突突突走远,这是随着去年某些军工单位被裁撤后处理的积压产品,单就制造原材料和工艺来说,绝对是军工级别的,不过他是没有多大的兴趣。
这不是说沈铁军承担不起军工级别产品的消耗,而是大冬天的骑摩托车实在是太凉快了,毕竟他的小铁驴都很少骑,也就不要说是偏三轮,回到院子里到了二进院电视房找出楚大招,开口道:“大哥他们上车了,你要不给九章打个电话?”
涉及到十几个亲人,饶是之前便已经做好了布置,沈铁军也是有些挂念,经过一年多的领导工作,他以前小心谨慎的心态有了明显转变,特别是这次过关后更是有了切身的体会,涉及到上亿案值的投机倒把,便是把网点所有人拉去打靶都够了,然而只是没收赃款并未追究责任,粗略去想也是感觉到留下他的价值比枪毙的用处大。
既然过关,该做的事情就要提上了日程,前文说过沈铁军这些年里面重用了不少人,而且还都是毫无关系的外人,亲戚们倒是都在家里继续干着地球修理工的活,还有些甚至成了他口中的混混。
这不是说沈铁军心里多么独,自己财务自由了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像是没爹没娘,主要原因还是出于对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刮来的倒春寒的畏惧——就如前些日子连他都要停职接受调查,也就可以想象全国范围内又该是何等严重,想象下这个时候乘风而起的人竟然没几个活到新世纪,也就知道寒风苦雨中隐藏着什么。
好在现在沈铁军的位置够高,此时又将身上最大的污点洗净,头顶着四五个光环才算是金身大成,虽然组织上的最终结论还没出来,可没被划到对立的阶级去就算是大功告成,至于将来会不会调整他的位置,那些到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儿了,他这个年纪这个级别就已经算是异类了,再没点缺点也是有些说不过去,也让人不放心。
于是乎便让沈老实出面和大舅王开才二舅王开珍沟通后,选出了两家十几个近门子的年轻人,派往深城魔方实业充当那些老师傅们的学徒,等到这批人随着老师傅们学个十年八年的,这是沈铁军对相关军工单位能够复工预估出的最短时间,当然他不知道的是随着改开的深入,某些由各种数字组成的军工单位便成了历史。
楚大招很想说这个点九章应该不在家,然而想想正因为不在家,她才要去打电话通知一声,列车后天一早就要到了,也算是敲定最后的时间,便揽着沈铁军的胳膊开了口:“好!”
“嗯~咱们走快点,外边冷了。”
沈铁军牵着她的手走出连廊便松开,他知道楚大招在外人面前能放的开,但是在熟悉的人面前倒是内敛许多,进了堂屋后感觉稍好,便到了先前的座位面前,桌子上放着个厚厚的笔记本,这是姜华年前送来的最后一期新闻摘要,入眼处便是白头鹰和北极熊的消息:“1981年12月29日,美利坚总统里根宣布对苏为埃实行经济制裁!”
“爸,是我。”
站在条几前拨通了号码,楚大招便拿起电话机拽着线坐到了沈铁军旁边,听到老爹的声音传来,那边还闹哄哄的就接口道:“家里来客人了?九章在家吗?”
“这不是你大婶给九章说了个亲,人家是市,哦,省后勤服务公司的——嗯,九章过来,你姐找你,大招你什么时候回来?”
楚乐天的嗓门有点大,坐在旁边的沈铁军都听的一清二楚,不用说这是应该喝了点酒,想想老爷子的酒量也就不到三钱的样子,瞅着楚大招的侧脸就见她望了过来,同时开口对着话筒道:“21号的航线,不过有可能先去沈铁军家。”
“沈铁军今年和你一起回来吧?你们俩这一年见不了几次,也就比牛郎和织女——”
“爸,给我吧。”
楚乐天的声音没嚷嚷完,楚九章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楚大招看了眼沈铁军,笑笑便听话筒里传来了个声音:“姐,你在哪呢?还在首都?”
“对,沈铁军的大哥带了些家里的人已经上火车,你后天凌晨别忘了去接,我说你也别挑了,只要她对你好就行。”
楚大招的声音不高,说到这里又看了眼沈铁军,那楚九章比他还要大一岁多,这两年见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每当回家被楚乐天念叨的除了她的事儿,便是对这货的埋怨,好在楚乐天最近是恢复了工作:“还有咱爸,在外边的酒少喝点——”
“呃,好~爸,我姐让你以后少喝酒。”
楚九章的声音隐约传来,沈铁军登时乐了,看样子这小舅子也知道怎么转移话题,果然很快又传来了楚九章的声音:“好了姐,我给咱爸说完了,对了,我有个朋友想搞个声像出版社,他们可以从港岛弄到原材料——”
“不行!”
沈铁军面上的笑容敛去,探手从楚大招手里接过电话,开口道:“九章,我是你姐夫,这个事儿你不能掺和,不论这个朋友是谁!”
“哦,姐,姐夫~”
话筒里的楚九章吓了一跳,不过是想起某些事儿下意识的开了口:“你,你不是说有了孩子再改口么?”
楚大招的嘴角抽了抽,沈铁军也被这个反问问的有些绷不住,心中不禁为这个小舅子的智商捉急,这么个智商还想和人做生意——从侧面来说这也很可能是楚大招没为这货考虑过,飞快的开口道:“我说咱俩的关系是表明我不会害你的态度,你要是想赚点零花钱可以找你姐开口,别人要是拉着你这么搞,那是在害你,考虑到你所处的位置,很可能是想害你姐,甚至是背后的我,你听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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