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到了呢。
莫韵再三确认了地址,拐过弯应该就是蝶市的入口没错了。
这是莫韵从来只是耳闻,不曾亲历的奇妙而又繁盛的集市,据说过去唯有达官显贵才能有幸前往。货品也多是直接供入宫里,鲜少流向民间。
不过,如今皇帝已是失了势了,虽则间或有哪位又坐了龙庭的传闻,终究是天日改换了。昔时的秘境,亦难保有它的面纱。近些年来,蝶市一词甚至偶有见诸报端。据说,连那些素来认定这个国家落后低下的洋人——东洋也好,西洋也罢——都慕名前去,豪掷千金,令世人咂舌羡艳。
莫韵思及此处,看着眼前这条色彩极尽亮丽鲜明的街道,越发觉得它繁盛美丽得不真实。涌动着巨大的财富,来往是异国的面孔,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商品——
蝴蝶。
盛在精致的匣子中,置于柔软的绸缎上的,令人呼吸凝滞的精巧绝伦的艺术品。不论是哪里的工匠,都无法企及复制。几近完美的对称纹样,炫目溢彩的斑斓翅膀。见者唯有赞叹称奇,再无法说出什么评判指摘的话语。
这便是蝶市啊。
它所以得名,便是源自仅见于这附近河谷的奇异美丽、举世无双的蝴蝶。
莫韵就是被蝴蝶的异彩所吸引的众多凡人之一。第一眼看到先生小心翼翼捧出的透亮的玻璃匣子中那宛若宝石般耀眼夺目的奇异生灵后,莫韵便不再满足于仅从别人那里听些关于蝶市的只言片语了。
一定,一定要亲自去才能甘心。
怀着这样的执念,大概也的确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莫韵竟真的从先生那里,求来了到这里实地考察的机会。接到画押的文书时,他表露出无比的激动与喜悦,以至于先生都似乎显现出些许不安来。
“想明白了吗?——是不是不大妥啊?去那种地方。还是改成附近的文枞山罢。”
先生这样的唠叨在文枞山出事后方才不再提起。可还是念叨着:“理科的话,为那种罗曼蒂克的缘由去考察,总不太妥罢。蝶市也不太平呢。”
革命前,先生似乎还在衙门里当过事儿,对洋人和商贾,怀有落伍的看法。
故而,莫韵自始至终异常坚决,如今遂愿,确是幸运已极了。
啊,这蝶市。
莫韵不由再度慨叹。旋即失笑,自己呆立在街头半晌了,当真是看得痴了吧。
于是他抬步便往街边走去,尽情欣赏那不可思议的美丽。游人本也很多,自也无人注意更无人招呼他这一看便是没什么身家的书生。莫韵倒也落得自在。
到这里一走,执念也渐渐散去了呢。他只是无法忘怀那惊人的美丽,却从不曾升起过占有的念头——能一饱眼福,也就说得上是不虚此行了吧。
这样溜达的时间一长,莫韵越发满足,也慢慢有了归意。——如果没有听到那哭声,没有抬头望去,他或许,真就这样离开了。
可那般悲戚的哭声,谁能忽略呢?莫韵难以想象,这样一条街道,商贩客人皆是笑语盈盈,触目一派和谐景象,却有人,在那里哭泣啊。
是个少女吧?在伤心什么呢?莫韵家里的小妹妹,哭起来总是惊天动地,莫韵也不曾这样在意揪心。这哭声,断断续续,似在极力压抑,却又透露出极度的痛苦悲哀。
于是莫韵终究站住了。他抬头一看。
眼前是一栋结构简单的木质小楼,二楼凉台上,蜷着一个女孩子。话虽如此,也只是凭着她那鲜艳明妍的裙子,莫韵才如此猜测的。从这里,根本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只依稀见到那个单薄的身影微微颤动。
“喂——姑娘,你没事吧?”莫韵不由喊出来。随即后悔自己的鲁莽无礼。眼见女孩似有所动作,他慌忙低头,打算离开。
不对。为什么周围聚了这么多人呢?是方才一嗓子招的吗?
莫韵环视不知何时围上来的人。他们衣着还是那样光鲜亮丽,可是面容却又是那么的阴鸷冷酷。
有危险。
他留意到其中有人手里握着长长的木棍时,确认了这一点。可是,现在已经退无可退了——
有什么缠上了他的手。他一怔,发觉周围的人亦露出奇异的神情。随即他感到自己被生生拽起。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到了二楼的扶栏上。底下人群开始吵吵嚷嚷。莫韵却充耳不闻。
他怔怔地看向自己的手。腕上系着一缕彩丝,另一头由一只纤手握住。他再抬头看。
面前的少女,是那般动人美丽。他迄今所见的一切蝴蝶,与她相较,都霎时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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