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正月间,又是新的一年,却因为去年腊月里的种种,也没让人觉得十分有新气象。
正月初一这天,淮阳侯府一家浩浩荡荡地去了英国公府,各色礼仪之后,谢老夫人与赵老太太两个亲家见面,其下的媳妇、孙媳妇们在一起说话,而小辈儿则自在一处玩耍。
准确说,谢小玉独自一人呆坐在亭子里,对着个空的围棋盘发呆,两个堂妹则与赵囡儿一起,在暖阁里边玩双陆边聊天。
“大姐姐今儿比往日里,更不爱说话了。”谢小惜掷下骰子,一个二一个三,盯着棋盘边琢磨该如何走子,边道。
与她对弈的赵囡儿并不很会玩双陆,谢小嬅坐在她身侧,帮她指导着,听见这话笑道:
“刚出了那样大事,姐姐心细,定然要思量些日子的。”
谢小惜移动好了棋子,叹了口气,问赵囡儿道:
“囡儿姐姐,姐姐这两天在家的时候,也这样?”
赵囡儿两只手握着骰子,祈祷似的念念有词,掷下后瞧骰子转个不停,点头道:“可是呢,姑姑、姑父都不敢十分和姐姐说话。”
骰子停住,一个四一个六,恰是赵囡儿想要的点,她立刻兴奋地拍掌,却不小心牵动了臂上的伤,哎呦了一声。
“姐姐轻省些吧,”谢小嬅忙按住她,“受着伤呢。可是要走这两个?”她指着棋盘上的棋子,笑问。
赵囡儿捂着胳膊,点点头,笑得傻乎乎的,很是可爱。
都是一般大小的女儿,赵囡儿与她们本就不错,她们也喜欢赵囡儿的性格,再者谢家本就女子少,今年连隔房的姐妹们都跟着家人在外任上,竟然赶不回来,是以更觉冷清,有赵囡儿这样爱说爱笑的一起,谢家这两朵金花,自然开心。
谢小嬅替赵囡儿走完了,感慨道:“也没想到,这个年过得……”
她话未说完,便掩住了。
到底是正月年间,有些话说着不吉利。
“小丫头们玩什么呢?”忽得谢守山的声音响起。
三个姑娘忙抬头,见谢守山与四个男子走了进来,忙起身礼道:
“六叔安,大哥安、二哥安、三哥安、四哥安。”谢小惜嘴快,说得比另外两个姑娘都快。
谢守山之外的四个男子,分别是谢容昇、谢容安、谢容萍与四老爷谢庆山的独子、谢小嬅的胞兄谢容覃,其中谢容覃比谢小玉小了一岁,论生日比赵囡儿小了十六天。
几个男子被她说得乐了,摇头道:
“何必说得这么麻烦?直接说声哥哥们不就成了?”谢容覃道。
“那不成的,不恭敬。”谢小惜连声道,“不恭敬。”
谢守山看了一眼棋盘,道:“哟,瞧着赵家侄女儿要赢了?”
赵囡儿一笑:“我不是很会双陆棋,两个妹妹教我玩儿呢。”
“教得可好了,姐姐学得也快。”谢小惜忙接口道。
谢守山无奈道:“你呀,好生着吧。”他说着,扫视了一圈道,“你们大姐姐呢?”
“那边亭子里。”谢小嬅指了一下湖对面的一处观景亭,道。
谢容安自幼怕冷,进了暖阁后就坐在炉边烤暖,见状道:“好冷的天,大妹妹怎么坐那儿去了?可有炉火?”
举家都知道谢小玉的性格,是以自然不会有人问为何她们姐妹怎么不去陪着的话。
“都备着呢。”谢小惜道。
谢守山略一沉吟,道:“你们且在这儿玩吧,我过去看看。”
“是。”
……
谢守山过了桥,碧桃与红桃在亭子看见,忙屈膝道:“六老爷安。”
盯着棋盘的谢小玉抬起头,忙也起身,谢守山做了个手势让她坐下,口中道:“这么枯坐着,再受了凉。”
谢小玉勾着唇角,摇头表示无妨。
这亭子周围围了三个暖炉,自己怀中还抱着个,哪儿能冷呢?
谢守山坐在她的对面,抬手往棋盘上一点,道:“来来来,你我手谈一盘吧。”
谢小玉也不说话,只也抬起手,在棋盘上一点。
叔侄二人对着个空棋盘,你来我往起来,一炷香之后谢守山一摆手:“我输了,你这丫头,也不知让着点儿长辈。”
谢小玉难得笑了一下,在棋盘上一抚,又指着一点,示意再来一次。
谢守山也推辞,跟着又过了几招,忽然道:“玉儿,你无需觉得此事是你的错。”
谢小玉微顿,目光不离棋盘,只是下手的速度略慢了些。
“且不说那谋逆之事究竟会如何,四殿下以那样的买卖为幌子,敛财之事是千真万确的,更有那害得人家破人亡的勾当,也是真的,还有他一个皇子,与个内官来往那般亲密,也是真的。便是如今不翻出来,将来也终归要被翻出来,现在不过是事儿赶在一处罢了,所以玉儿不觉得是你给家里带来了麻烦。”
谢守山说这番话期间,已经与谢小玉在棋盘上过了几招,依旧步步不乱。
谢小玉终于抬起头,看向谢守山对着棋盘,捏下巴思索的样子,道:
“多谢六叔。”
谢守山听见这话,反而笑了。
“这丫头谢我做什么?倒是六叔我该谢你,给了我个机会,圆了我的誓言。”
谢小玉没听懂,在棋盘上再是一点后,好奇地看向谢守山。
“醉红楼里有个叫泉娘的女子,本家名姓便不提了吧,”谢守山笑道,“其家本是西境丝路之上有名的玉商,为人仗义疏财,眼光也独到,可惜怀璧其罪,被人害得家破人亡,一家七口,只留下那么个人,还流落到烟花柳巷了。你让孟良财拿去诓骗宁鸿陆的玉佩,恰好就是她父亲最后的作品。”
谢小玉没想到事情还有这么一节,也愣住了。
那块玉佩,是曾经谢守山给她的,却不想兜兜转转,还全了这么一段缘故。
“当初她将玉佩给我的时候,说六老爷可还记得当年戏言?我收下了,也没忘昔日誓言,”谢守山看着棋盘,迟迟没下那一步,“可是醉红楼不是一般的地方,害人之人也不是一般的人,我总要顾及许多。所以是我该谢谢玉儿,让六叔为人,终归没有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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