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物语

422 蒙帕斯

    
    我曾经寻找不变的事物。
    可是世界上没有不变的事物。
    我曾向往永恒。
    可是当我似乎拥有了它,我却再也不渴求它。
    啊啊。。我快要死了。
    哪怕自称是永恒,我也知道这一点。
    可多少还需要点什么。
    我还像在死前看到点什么。
    什么呢?
    祭品吗?
    陪葬品?
    不,果然老夫还是想要永恒。
    ——向着这个即将杀死我的世界,索求一次永恒。
    如果不给我,那也没办法,只能去强求了。
    时隔三千万年,我决定在今日走出阴影。
    最后的时间哩。
    唉。。。时间,时间啊。。。
    老夫年轻的时候,我的邻居有个绣花球。
    现在的后生一定不知道绣花球是什么了吧?
    呵呵。。这是一种玩具。
    嗯,红色的绣球。
    用活生生的孩童编织成的球。
    做出来用了两千五百年。
    它毁灭了一个又一个聚落,它的身上浸润着神灵的鲜血,将它们的座从天上拉到地下。
    但是它被弄坏只有一天。
    包括它的主人一起。
    时间这种东西,和绣球主人那最后的惨叫一样短促。
    时间这种东西,和绣球本身一样脆弱。
    我走出蒙帕斯深渊。
    走了好久。
    走了三个白天与黑夜。
    哎呀呀,我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快要死的事实。
    老夫。。真的快要死了啊。。
    我的永恒。。
    如果你再不快点到,老夫就要等不到了哦。。。
    三色世界。
    一块突兀的岩石上攀上来一只枯瘦的手。
    接着是第二只手不急不缓地攀上了边沿。
    干瘪如柴,细弱得能被婴儿轻巧地拗断。
    一只猴子般瘦削矮小的人从岩石的背影处爬上来,他的嘴角眉间满是细密的皱纹,双眼浑浊没有神采,山羊胡子散乱如麻。
    苍颜白发,衰老颓唐,行将就木。
    他颤颤巍巍地坐在石头上
    深渊峡谷中吹来的风很是狂猛,让这可怜老人身体筛糠似的剧烈颤抖。
    蒙帕斯深渊的风永不停歇。
    它从无法判明的地方吹来,贴壁而行,在广阔若海床的谷中回荡。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脸上古井无波,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这个高度会把自己这个老骨头摔成什么样。
    下方是一眼无法望见,阳光无法窥探的黑暗。
    整个深渊的构造仿若一个漏斗。
    大量的山石在无尽之风的刮擦中变得平整光滑,边缘处有着锋锐坚硬的棱角,鬼斧神工。
    在这样恶劣艰险的环境中,仍旧有星星点点的白色毛绒草从岩缝中生出,它们躲藏在风化变形的石头背后,默默地进行着光合作用,等待下一次雨季的降临。
    一些裸露岩块的表面覆盖着黄色的小斑块,闪着金属光泽。
    颜色浅淡,一丛丛的。如果将这些奇异的地衣类植物放在显微镜下,便会发现它们一个个如同粗壮小树的从聚,树上长满圆形环状物。
    风吹过时,结构奇特的群聚小环便左右摆动,在周身形成了复杂的微弱磁场,为细胞提供能量。
    这一幕几乎可以颠覆外界对生物的认知,这种地衣将风的动能转换成电能乃至生物能,已经算得上是超凡生物了。
    除此以外,可以看到一种长得像鸟的虫子从毛绒草间飘忽移动,它们成群结队,数量也不算多。
    这些虫子顺应着风在蒙帕斯深渊中一圈圈地旋转,采食毛绒草上的小果子,同时身体沾染到的粘性草籽也会播撒向远方。
    此地没有大型动物生存的空间,唯有一些奇特的动植物在此定居,千万年来进化出了独特的生存技巧,能够帮助它们轻车熟路地生存,同时也与外界生物有了很大的不同。
    它们的先祖来到此地之后,历经漫长的演变,现在要么已经形成了生殖隔离,要么就是外界的种族分支早已灭绝。
    “这样啊。。。”
    老人从奇异的动植物上收回视线,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悲苦惆怅。
    “这样啊。。这样啊。。”
    他反复呢喃着,盘腿坐着,双手自然地向后撑着岩石。
    他无力的动作越发显示出自身的衰弱,好似下一刻就会被风刮回谷底。
    “原来老夫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又来了这么多邻居。”
    “你们是真的努力活着了呢。”
    “。。这样啊。。”
    “老夫的因果,自然要由老夫承担。”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老人向前走出。
    向山下走去。
    步履蹒跚,缓慢,摇晃不稳。
    当他没往前走一步,深渊中离他最远的那些动植物也开始消停下来。
    蒙帕斯深渊的风开始停止。
    老人的眼中蕴蓄着悲悯与哀伤,但脚步依旧不停息。
    时间的流动似乎在他——在他的身周延迟了下来,以至于太阳在天空中的位置一直没有改变。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你们因我而死。”
    未曾止息的狂风一点点地停止。
    “这里原来是高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啊。。我知道的。。”
    老人一边走一边和不存在的什么东西说着话,凝重肃穆。
    “嗯,你们在这里生存的时间是这样长啊。。老夫追求了这么久的永恒,却造就了这样的种族。”
    “我知道你们的悲伤。。”
    “可是我无能为力,我必须离开这里,哪怕我不离开,风也会停下。”
    他确认着不知名存在的疑惑,一一耐心地点头应答。
    “我被钉子打入大地,凿出深渊。”
    “我的生命开始流失,我的永恒一直在失去。”
    “可喜的是,它造就了你们。。不,我不为此感到怨恨,不是你们窃取了我的生命,我不怪你们。。”
    “可悲的是,最后还是要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还是老夫的错啊。。”
    “对不起。”
    离开。
    离开。
    他的行走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在他的身后,奇特的生态圈开始一点点地崩溃.
    万物齐喑。
    大量的虫子尸体纷纷落下,像是失去了最后的活力。
    没有了风,它们只能难看的落下,砸到岩壁上,滑向深渊。
    植物开始枯萎。
    没有了生命的源泉,无止息的风再也不会吹起,它们连一刻都无法坚持。
    本就是残缺的生命,本就是偷生的小东西。
    对于这样的小东西,老人仍旧抱以最深沉的痛楚与悲伤。
    他感觉自己被一刀刀捅入胸膛,心脏被一点点切碎。
    可惜。。他的心脏还在胸膛中,带动着粘稠的血液慢慢游走。
    哪怕切碎心脏,破坏的生态圈也不会回来了。
    “时间啊。。”
    “永恒啊。。。”
    他咏叹般唱着,高喊着,向着彻底死去的,无名的地方。
    老人终究还是离开了这里。
    太阳终究还是会落下。
    他走了三个白天与黑夜,从高海拔的无人区走向山脚。
    “时间啊。。还好风儿还在,风告诉我远方的信息。”
    “学园还在吗?”
    “星坠。。为什么道了这一步。。?”
    “难道老夫最后的永恒的追寻终究只是泡影吗?”
    黑夜,繁星如灯,却显得单薄无力。
    老人站在茂盛的林木间,眺望着远方的人类城镇,那高高亮起的的光是如此的怪异,让他有些难以理解。
    困惑,浮上心头。
    “现在的聚落,是这个样子吗?”
    “搞不懂,搞不懂啊。。”
    老人落寞地摇了摇头,再度迈步前行,面向辉煌的灯火。
    他是蒙帕斯。
    他有着最后的旅途要去行走,践行。
    一如曾经坐在人类的王座之上,直面神灵与世界的恶意。
    他还有未竟之事,需要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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