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物语

441 《欲望足枷》

    
    七月。
    夏天。
    王都的郊外种满了金色的花朵。
    花朵的中央坐着黑甲的男子。
    男人很高大,他的身躯如同巨人,坚实的铠甲将地面碾磨了一遍又一遍。
    碾磨,旋转,盘桓,与泥土龃龉。
    反叛后半年。
    局势并没有像男人曾经料想的那样发展,或者说,是曾经的他所期望的那样。
    他的朋友不在了。
    只是这样的一点,就已经将所有的基础和出发点完全破坏掉。
    已经。。无论如何没有关系了。
    无论发生什么都毫无意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变得苍白,无力,失去色彩。
    此刻,越是回首过去,越是能够感觉到这种无力感。
    自己从那里逃开了。
    从故乡。
    徒留她在那里。
    二十年间,从未回去过。
    我在害怕什么?
    大概。。是对于陌生的自己的认知偏差吧?
    不想让她看见这样的自己。
    不想原本信仰的东西被推翻——被双手沾满血腥的自己推翻。
    又或者不想看到她的改变?
    那可是在野蛮的乡下。
    十年,谁知道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深知人性后的男人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当然,这些全部都不成立了。
    因为。
    我的朋友死了。
    死在很久以前。
    死于自己的软弱。
    金色的花朵盛开。
    它盛开在郊外,无人照料的荒野。
    或许。。她想要的是这样的野花,而不是帝都花店里的货色。
    只是这样。。
    为什么当年不问清楚?
    这样的花朵,就算是乡下的野外也能寻觅到。
    黑色的厚重铠甲一点点地将泥土磨成沙状,糊在一起。
    新王坐在泥地里。
    如同一匹形单影只的类似于乌鸦的什么动物。
    阴影依附在面甲上。
    蠕动。
    扭曲。
    他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灼烧似的疼痛。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
    奇怪的是,这样的奇妙的东西让他身心放空,人类的情感一点点流逝殆尽。
    是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在吸吮我的悲痛吗?
    让它继续吧。
    男人的嘴角露出诡异的微笑。
    至少,这疼痛令真正的悲伤有所减轻,放缓。
    男人又有了站起来的力量。
    人类的感情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
    比起执念指向的具体事物,人们更加倾向于执念本身。
    自己的情感本身。
    那是名为欲望的坟。
    夫祸患常基于忽危。
    而智勇多困于所溺。
    ——《欲望足枷·一章二节》
    贱民的力量在汇聚,他们的声音在帝城的上空盘桓不散。
    那巨大的力量响彻云霄。
    那巨大的愤怒如同面对自己的毕生的仇敌。
    “该死的邪恶篡位者”!——它们如此称呼自己的新君主。
    不,他很快就不是了。
    新王将获得铁,铸造器具的权利还给了平民。
    本来,叛乱的基础是不存在的。
    这个国度只有有限的权力者能够使用金属。
    它们发行货币,生产农具和武器。
    是的,原先的国度虽然充满了残暴的镇压和不合理,可偏偏没有铁。
    没有铁就不会有叛乱,血肉是战胜不了钢铁的,正如凡人无法匹敌神灵。
    铁,点燃欲望的薪柴。
    欲望是一种名为上进的力量,是人类这一族群,又或者任何一个族群都拥有的巨大内驱力。
    有它在,就会有着不灭亡的动乱和演进。
    表现在外是食物,衣服,器具,是生存的权力。
    在内是自身的躁动,不安定。
    整件事情里有很多不合理的东西,异族和神灵的使徒穿插在可疑的阴影中。
    没人希望这片土地上出现一个真正的人类王者,带领整个庞大的族群走向兴旺统一。
    那样一个人口基数巨大的团结种族是无法想象的,那会压榨掉其他的任何东西,创造出足以匹敌本土诸神的巨大力量。
    这能被允许吗?
    黑甲男子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已经震慑了自己的国家和周边的敌人。
    他还能很多年。
    他不能活下去,不然其他东西就不好活了。
    这可不行。
    毒蛇潜伏在暴动的人群中,它们的口中吐出剧毒的言语,挑拨这群人,告诉他们新王是曾经的掠夺者。
    充满毒的话语从耳朵灌入,使这些人的双眼发红,挥舞着刀剑围住王城。
    权力者们的目光望向这个即将被黑暗吞没的地方。
    它们的眼睛也是红的,像是魔鬼。
    然后,谁将在下一个黎明接管权柄呢?
    谁又在下一个无声的夜晚迎接无意义的死?
    ——《欲望足枷·三章五节》
    毁灭的下一步未必是新生。
    因为毁灭的执行者可以选择在余烬上踏上几脚,在涂上灰。
    叛乱结束了,胜利者们瓜分酒水和食物,幕后的人笑着走出来摘下胜利者的头颅,安插自己的亲信。
    总之,在自由的幻影破灭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恢复到了正轨。
    吃猪食的人依旧在吃猪食,吃了顿好的人,大多再也吃不上饭了。
    新王?
    没人知道黑甲的男子去了哪里。
    或者,他去了遥远的海上,乘着忠诚铁匠建造的小船,穿过飞天野兽组成的猎食集群,烧毁红色海藻编制的牢笼,最后又被难以言喻的黑暗拖入深渊。
    也许,他混入到了暴乱的人群里,将夺走他国度的人一一杀死,他的心脏在深邃的黑夜里被盲人的箭矢穿刺,他的幽魂至今搜捕那些不忠的人,叫他们夜不能寐。
    也有人说,他亲眼看见黑甲男子坐在金色的花海里,哪怕王城在燃烧也没有动弹。
    可当人们去到那片花海,便为自己被骗的事实感到愤怒。
    ——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花海。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泥土。
    谁都想吊死那王国的国王。
    谁都想将他的头摘下来,去换取功勋,换取名声,换取金钱,还有骑权力者的青睐。
    可是谁都找不到他了。
    国王失踪了。
    王国分裂了。
    它的人一一离开,去往分裂的国土,回到陈旧的居所,又或者去到别的国家享受奴隶般的待遇。
    欲望的实现需要付出与之同等的代价,这种等价交换的风险原则是谁都无法回避的法则,道理。
    可惜的是,大多数人的投入与收获不成正比。
    无意义地投入一切。
    最后也一无所获地去死。
    欲望驱使着变化。
    变化带来摩擦碰撞。
    消磨的是产出,是生命,是时间。
    ——《欲望足枷·五章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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