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止无尽。我摸索着想看到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想触摸什么,也是什么都摸不到。我似乎看到北京城蔚蓝的天空,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城市,盘旋的高架桥,车水马龙的公路,忙忙碌碌的人群……全都在我眼前呼啸而过。
而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个浑浑噩噩的殿堂之中,堂中有一把高高的交椅,交椅上似乎有人,又似乎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似乎曾经和我很亲近,又好像从来触手未及过。不知道为何,我很快就觉得脸上热热的,摸了摸,全是湿润,泪流满面。
不知道又怎么离开了那里,慢慢的飘出了虚空,层层叠叠的帷幔,庭院深深的萧索,还有几个有说有笑的美貌女子,低头一看,忽然发现肚子高高的耸起,猛然发现自己居然身怀六甲!
我拼命的拍打起肚子,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有孩子?这是哪里?我混混沌沌的走着,一路跌跌撞撞,感觉身边不断地有人擦肩而过,有的人甚至将我撞了一个踉跄,可是他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似乎没有一个人看得到我。
我又是着急,又是难过,完全不知道怎么从这里逃脱,忽见前方又有一个小女孩子和一个少年在一个老人的指点之下有模有样的使着刀,身上穿着锦绣华服。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先是在心里说着,慢慢的嘴里也不自觉的念叨起来。很快就疲累不堪,最后跌倒在地,伏在地上慢慢的睡下了。
这一觉甜酣不已,我再次面对黑暗,却已经没有那么盲目和惊慌了,“睡着了而已。”我对自己说道。
混沌之外
“权贵妃怎么样了?”朱棣依旧还是那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面孔。
宝儿因为赫连漪难产晕厥,也已经从郑府回到了宫中伺候。面对朱棣的询问,她几乎难以启齿----不知道怎么去告诉这个已经伤心欲绝的君王他的爱妃依旧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所有人都在朱棣砍了稳婆和几个太医的头之后,在背地里说着这个登基不过一年多的皇帝残暴无度,只有宝儿能透过他残酷的手段看到他冰冷的绝望和满心的恐惧。她知道,皇上时时刻刻都在恐惧和害怕,害怕这已经躺在床上十多天,每日靠着汤汤水水续命的贵妃娘娘不知在什么时候便撒手人寰,魂归天际。
朱棣也只是这么问问,似乎也没有在乎过答案,答案还看不到吗?床上的赫连漪,骨瘦如柴,面目苍白。她拼尽全力生下一个瘦弱的女孩子之后,用太医的话来说就是,差不多也流尽了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进入了无止境的昏迷。
任凭朱棣怎么恐吓勒令太医院一定要治好她,她依旧就那么躺着,仁慈善良如她,也不管不顾那些一个个因治疗不力而被杀死的人,仿佛深眠是她最后的归宿。
朱棣前三天是衣不解带水米未进的守着她的,直到第四日,朝臣谏言,国不可一日无君,早朝不可再停,朱棣才离开这个房间,不过他每天都是早朝过后,便立即来到这里守护着,渐渐地把奏折都拿过来批复了。
宝儿心里明白,床上的人儿一日没有个好转,醒着的人便一日没有心灵上的安宁。
朱棣有时候会把门关起来,不让任何人进来,坐在床头的榻子上,轻轻地抚摸着赫连漪的脸颊和秀发,跟她说很多很多的往事,从他们初遇开始讲,这几天慢慢的把所有的回忆都说完了,朱棣便只是呆呆的看着她,有时候低声呢喃的喊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永远也得不到答复。
新生的公主,因为一出娘胎母亲便陷入昏迷,她的父皇也不愿给她取名字,总是说等她母亲醒来让她母亲来取,好像只有用这个小小的诡计要挟着床上的人儿,她才会在某一天醒过来----她那么爱自己的孩子,绝不会让孩子连个名字也没有的。
公主的母亲爱她如瑰宝,直至几乎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她的父皇在她没有出生之前也是一直爱她,期盼着见到她的那一刻,可是那一刻到来之后,换来的竟然是她母亲永久的沉睡,折让她的父皇的心理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似乎不敢见到这个公主。乳娘有时候把公主抱来,想让朱棣亲近亲近,朱棣却总是淡淡一抱,浅尝辄止便又递了回去,有时候他甚至不敢仔细的去看这个襁褓婴儿,害怕在她眉目之间找到她母亲的影子,更害怕自己心中那邪恶的念头产生----她母亲因她如此,他心里有些恨这个孩子。
可是朱棣不敢明目张胆的恨这个孩子,她的母亲就在那床上啊,那么的爱她,自己若是恨她,那怎么去面对她的母亲呢?
朱棣记得赫连漪刚刚陷入昏迷的时候,偶尔还会在睡梦中,皱着眉头,攥着拳头,满脸痛苦的扭动身躯,那时候他会抱住赫连漪,在她耳边说着软软的情话,让她慢慢平静下来,可是现在,那偶尔的惊悸都没有了,她就一直那么躺着,一直那么睡着,像……像……像一具死尸。没有人敢这么说出来。但是事实确实如此。
“今天是权贵妃昏迷的多少天了?”朱棣低声问道。
宝儿一边用一块温热的湿布替赫连漪擦着越来越凹陷的脸蛋,一边答道,“回皇上,十一天了。”
“太医怎么说?”朱棣又问道。
宝儿这下不敢回答了,垂首立在一边,呆呆的站着。
“哑巴了吗?”朱棣的声音有些微微的愠怒。
宝儿一愣,因为是权贵妃的贴身侍婢,又是三保的对食妻子,朱棣对自己一向很是客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暴躁过。可是宝儿也清楚,朱棣的一切变化都是因为床上昏睡的那个人。“太医说……贵妃娘娘生产时大出血,耗尽了气数,后来用人参吊回了一口气,才得以保住性命,现在每天也是靠着汤水和药汁存活,但是五谷杂粮乃是人身体之根本,娘娘牙关紧闭,水米不进,若是再这么耗下去,总会耗空身体里的最后一点能量……”宝儿抬头看了朱棣一眼,终于艰难的说出最后几个字,“那时候,香消玉殒。”
朱棣常常吐出一口气,对宝儿说道,“出去。”
宝儿已经习惯了这样,端着水盆便出去了。
朱棣瘫坐在床头,看着那张因为消瘦而显得有些陌生的脸,“阿漪……阿漪……你还在吗?”
床上的人儿依旧睡得深沉,连呼吸都似乎要听不见,若不是将手搭在她的鼻息之下还有弱弱的热气,朱棣几乎以为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
朱棣有些痛苦的呼出一口气,对,自从赫连漪昏迷之后,他的心就陷入了痛苦,连呼吸都显得疼痛。“阿漪,你回答我一声啊。”
朱棣这句祈求一说出来,声音便哽咽住了。他的眼泪漱漱的落在赫连漪的脸上,顺着赫连漪的脸庞滴落道枕巾上,看起来仿佛是她自己流出的眼泪,对,她醒着的时候就很喜欢流泪。
朱棣伸出手,在她脸上将泪水抹干,仿佛那真的是她流的一样,从前也曾这么帮她擦去眼角的晶莹,可是现在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动,都充斥了他的脑海。
再也看不到了吗?再也看不到了吗!再也看不到了吗?!她曾经信誓旦旦的答应过自己,永远会陪在自己身边,永远不会离开自己,可是真的再也见不到她的笑脸她的泪水了吗?
朱棣在心底呐喊,他又开始害怕,他握住赫连漪一只枯瘦的手腕,放在脸上摩挲,“阿漪,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事,现在我求你一件事,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回答他的依旧是空气中的静默。此时的他,心仿佛沉入了海底,他感到了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我们不是才过好了吗?我是真命天子,龙之子嗣,难道这人间所有的事不是该由我来做主吗?让她活,让她活!只要她能活,什么皇位,什么江山,通通都见鬼去吧!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她活。哪怕用我的性命去换她的呢?”
朱棣从不信命,更不信天,除了权利和武器,这世间几乎没有他信任的东西,可是他此时却如此的虔诚,他在祈祷,在向他从不相信的命运和上天祈祷,祈祷能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赫连漪哪怕一天的生命,只要她醒来,什么都是值得的。
赫连漪的手腕已经瘦的有些硌手,可是她依旧那么美丽,依旧那么年轻,和初遇时一样,她还是那么个样子。那时候她坐在古琴之前,穿着朴素的裙衫,绾着松松的发髻,那么认真的弹奏着曲子,在他走进之后,眼神有些迷茫的看向他,随之便是满眼的精怪和聪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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