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眼中的赵苡然不再是刚才欢脱的模样,平静的很。
董放了解,平静的背后总藏着些什么。
“好啊,听你安排。”他愉快的应着。
董放心里想,如果他没猜错。他将要陪女人去的是她亲生父亲的爸妈家。
他后面很自然的没再说话,给足了女人自由空间。
而赵苡然也是趁着这个空隙,使劲的想,使劲的想。
如果饭桌上大家都在夸赞董母是一个礼数周全的人,那她觉得蒋耀华又何尝不是位周到至极的人呢?
曾经很长的时间,在赵苡然能看懂蒋耀华的诸多做法之后,她便决心想按着他的标准去找一个伴侣。
因为蒋耀华,他太知道如何去做一位丈夫,一位不那么简单的父亲了。
人际交往间,他太知道那个度该摆在什么位置,不偏不倚正正好。哪怕沾了亲情,也绝不会移了错位置。
在李婷父母面前,他知道话题到什么范围就不该他说话了;和赵苡然他们这群孩子也知道由他而来的关心不能是满的。
中午在厨房里,他让赵苡然抽时间带着董放去看爷爷奶奶,这个对他来说很尴尬的角色身份,但他还是犹豫再三说出了口。
前不久女人和董放一起拟宾客名单的时候也很犯难,她甚至去问过李婷。
要知道李婷与赵苡然的亲生父亲是因为意外分别,而李婷与蒋耀华也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关系。
当时也是那边的两位老人叫李婷重新找归宿的。
可无论怎么互不干涉,这都是个难题。赵苡然的亲生父亲是家中独子,他过世之后只剩下了父母二人。
和蒋耀华再婚后,如何掌握关系成了她也成了之后赵苡然的难题。疏远那两位老人过不去李婷的良心,但如果经常去看望也对蒋耀华有着心里负担。
于是过着过着,李婷和这个孙女赵苡然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去看望一次。
再如何摆正秤砣,关系都是尴尬的,所以在此之后的很多年只能成为大家闭口不谈的默契。
*
男人果然没猜错,第二天上午一大早他就驾着车按着女人口述的路线,驶去了那个许久才会进门一次的家。
提了后备箱的礼盒,董放瞧着女人似是比自己还紧张。
来开门的是家里的男主人,女人说过家里就他们夫妻两人住着,所以这位应该就是赵苡然的爷爷。
董放站的靠前,恭敬地叫了声爷爷。
屋内的人看见这陌生的脸庞有些疑问,转而又被旁边的女声吸引,他看见了赵苡然。
“是然然呐,快进来。”老人说着,把门敞得大了些,侧身让他们进来。
就着距离,他还特意多扫了扫董放的全身。
男人拎着手中的东西先一步进去,赵苡然则跟着爷爷关了门慢慢往里厅走去。
就是间很普通的两居室,家具陈设都朴素极了,一看就知道是老年人居住的房子。
爷爷看见中厅的男人站在那里左右寻摸着,开口说“小伙子,东西随便堆在那里就好。我一会儿收拾。”
被爷爷招呼坐下,董放才敢趁着他和赵苡然交谈的功夫细细打量起这屋内的一砖一瓦。
他视力好,一眼就瞅到了那边墙上挂着些照片。有一张是男人身着军装拍的,原来爷爷年轻时是军人。
不过眼下坐在客厅沙发里的男人,已经没了当时的意气风发。他估摸着也许爷爷比赵苡然的姥爷还要再年轻几岁,不过脸上的沧桑却是深得很多。
“我还怕您和奶奶出去溜达呢,想着先敲门看看就没打电话。”
“她这两天不愿意出门,随她吧,不出去就不出去。”爷爷在一旁坐下,微微叹气。照顾这么多年老伴儿,有些时候也就随她了。
赵苡然心下想着怎么能完全依着她呢,奶奶不出去爷爷也就出不去,他是不放心奶奶一个人在家的。
但她还是没说出来,沉了沉又换了种心情“这是董放,今天带他过来看看您和奶奶。”
爷爷初醒般的哦了一声“小伙子你就是董放啊。”
刚才男人一进屋,爷爷就看出来他的不同,但又不好瞎认人。
董放恭敬一笑,随即起身“爷爷您好,我是然然的...现在应该说是未婚夫吧。众多原因之前没能来看望您,希望爷爷您别见怪。”
“没有没有,好孩子快坐下。”爷爷看见他这么恭敬的模样也赶紧起身握了握他的手让他坐下,脸上挂着笑“未婚夫?是准备结婚了吗这是?”
赵苡然看见爷爷脸上不经意间的疑问,心里一颤,顿时觉得有些鼻紧。
如果讲给外人说,自己的亲孙女马上要嫁人了,而爷爷才刚刚知情。
多么荒唐,多么不可思议。
男人看了看没动作的赵苡然,又继续答说“嗯,下个月领证。”
爷爷猛点了点头,真的欣喜说了几声好。
马上又想到些什么,就要起身往里屋走去,边走还边说着“瞧我这记性,然然你给董放倒点水喝。我去叫你奶奶。”
看着消失在拐角的背影,董放往前坐坐,摸了摸女人搭在腿上的手。
关切的问她“怎么了?”
“没事。”女人笑笑,那么勉强。
等到爷爷再出来,手里还拉着人“老太婆你看谁过来啦?”
两个人走的比他一人走的慢些,被他搀扶的奶奶有些颤颤巍巍,听了旁边人的话轻轻抬起头向客厅中央看去。
赵苡然这时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奶奶~”
董放跟在她身后起立,默默留在原地没动。
奶奶缓缓回住孙女递来的手,将要摸上的间隙又停住了“你是谁呀?”
带着疑问的四个字,只让女人身后的董放有了一丝震惊。刚才的种种他只简单以为奶奶是身体不好,走路不便。
但却...
“奶奶~我是然然呀~”这时候再开口,女人的声线兜兜转转,没有底气,如哭腔一般。
“这不是咱孙女嘛,你忘了然然了?”爷爷在一旁提醒着她。
顿时,奶奶的眼神里又露出了光“然然,我知道..你是然然!”她将孙女的手紧紧握着,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然然这个名字。
“然然是我的孙女儿。”
与奶奶充满爱意的眼神光相对的,是女人无助且自责的充满复杂情感的模糊眼眶。
“来,老太婆,你猜猜后面这个人是谁。”他们都知道这时候她恢复了点儿,爷爷便迫不及待的问。
董放看见他们指着自己,向前探了探,喊了声奶奶。
对面的老人盯了盯他,从上到下看了又看。好像没想法,接着又看,突然惊讶了起来“安平...你是安平!”
董放不知道安平是谁,但在奶奶身边的两人是知道的。
听到她这么说,就能猜到又是糊涂了。还没拦住,奶奶的情绪就变得更加激动起来“安平...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这么久都去哪了啊...”
她说着说着,眼眶的泪唰的就下来了,一个劲儿的想往前走去抓住这个安平。
爷爷和赵苡然见状拉住她,而女人早因为刚才叫出口的名字忍不住的掉起泪来。
赵安平,这个名字已经很长时间没出现在自己生活中了。
“老太婆你看错了!这不是安平。”爷爷像是见怪不怪,也比他们都要坚强。
董放被这一幕整的慌了神,不知不觉间他也把手掌伸向了那双想抓住自己的褶皱双手。
老太婆显然是不管他们这些,只想走到男人面前,抽出其中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抚上他的脸庞“安平...回来吧,别再走了好嘛...”
赵苡然止不住想要留下的眼泪,她又拉住了爷爷想要阻拦的肩膀。
董放尽管还没搞清事实,但面对这个站在自己身前可怜哭泣的老人,他说不上来的心塞。
他没再急着解释自己的身份,就这么安抚着她的情绪。她说什么,他就点头答应。
“不走了,以后都不走了。”他不知道这么说让奶奶的愿望“成真”正不正确,但起码,他不想这位老人再这么激动下去。
董放扶着她坐下,慢慢缓着她,直到平静下来。
爷爷坐在离他们最远的一边,沉默的不说话。
老太婆静下来后又变得安静起来,她不在跟董放说话了,而是看见最远处的老伴,问他说“你怎么坐在那里?”
董放说“奶奶你要过去找爷爷么?”
被这一问,老太婆扭过来头又重新看着董放,好陌生。
“你是谁啊,小伙子?老伴儿,他怎么在咱家?”后一句是她问爷爷的。
坐在一旁的赵苡然默默上前,替她折了折耳边的碎发“奶奶,这是您孙女婿。”
“孙女婿...你是然然的丈夫?!...然然呢,然然来了嘛?”
在这呆了好半天,自从奶奶出来之后就清醒一会儿糊涂一会儿。大家都忙着安抚她的情绪也没再怎么说话。
后来爷爷趁她还算听话,找了个由头又让她进里屋了。
再从卧室里出来,爷爷显然是沾了一身疲惫,比刚才看得还要乏力。
他抬头看看董放,有些尴尬的解释说“孩子,别见怪啊。然然奶奶这是老|毛病了。”
男人闻声赶紧扭头,他才不会因为这些事情产生什么想法,反而刚才看到在场的人们心绪变得越发不佳而心里失落。
他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也是趁着爷爷把奶奶哄进屋的间隙,他才来到女人身边安慰她。
当时的赵苡然哽咽着,眼圈红红的望着他说奶奶自从儿子意外走后就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前几年患上了艾默兹海默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她会记得每一个跟她有关系的人,但经常对不上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就像她会一直记着自己的孙女叫然然,但女人站在她面前,她就不见得能认出来。
而刚才她一直冲着董放喊的安平,就是她儿子的名字。
也就是赵苡然的亲生父亲,赵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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