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傍晚,沈坞书房
沈睦州安顿好胡斐的入宫之事后就急忙回府,按照父亲的来信说法,恐出大事。
烛灯下,沈坞的脸色有几分疲惫,这几日,他连续收到江苏蒋春河的密信,密信中揭露的苏州盐司上下勾连一气,官员包庇贪污之事。
沈睦州坐在他对面,认真读完这些信件后,问道:“父亲,裴祈轩才来提亲,蒋大人就发来密信,这其中?”
“裴祈轩在苏州盐司待过,他对于江淮一带的延务过于熟悉,从他来提亲的那一刻,我就起疑心了,裴祈轩明知裴沈两家不和,为何敢独自一人前来提亲,这明显是准备好了后招。”沈坞回想那天裴祈轩走的时候的表情,他是裴老狐狸的儿子,肯定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父亲是担心裴祈轩会利用蒋春河做文章?”沈睦州问道,他虽然长年在军队中任职,但他对朝政的洞察十分敏锐。
“蒋春河是我的学生,他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担任江苏盐铁使也是我一手担保的,现在江苏盐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沈府难保不被殃及。”说完,沈坞的神色在烛火下愈发昏暗,在他看来,朝局如同战局,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
“我听说,裴祈轩刚去苏州的时候,还曾拜会过蒋春河,尊他为先生,称赞他是当代官员之表率、当世之楷模,难道说,短短两年,他就要反水?这对于他们裴家的名声,也是不好听的吧。”
“这没有什么好不好听的,”沈坞背过身去,有些悲沧地看着书房内挂着的“慎终如始、则无败事”这几个大字,他说道:“裴祈轩是裴家的人,自始至终,他也只会维护他们裴家人的利益,他当时那么高调地拜入蒋春河门下,我就应该猜到了,他就是去抓蒋春河的小辫子,用来对付我们沈家。”
“父亲,这个蒋春河大人是真的犯事了么?难道说,他真的涉足了盐务贪污一案?”沈睦州双目炯炯地问道,这件事情可能比他想象中复杂。
“做盐务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收一点,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蒋春河错就错在,他动用了私心。”沈坞无奈地说道。
沈睦州在一旁没有讲话,他耐心地听父亲把话说完。
“蒋春河信上说的是,他给了苏州的一个姓董的人家私自发了盐引,说这个董家之前也是江南的一个大族,后来慢慢破败了,一次,董家的一个后生来找他,同他说了一下淮南百姓吃盐之辛苦,经过他的一番渲染,他动用了自己手中的权力,给这位董姓人家私发了盐引。”
沈睦州听到后走了几步,他的脑海中飞速地转动,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说道:“父亲,这个蒋春河有问题!”
沈坞听到此话后也陷入沉思,如果蒋春河这个人跟自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当如何处理,他心中莫名出现一丝惧意。
“区区一个盐引,很难搬倒一个堂堂的盐铁使,所以,这个蒋春河必定隐瞒了什么。再者,蒋春河从一个地方官吏做到中央大员,再到地方担任要职,手握重权,岂是一个后生说几句话就可以说动的,这其中明显有问题。”沈睦州言辞凿凿。
沈坞背着手,开始从头想这件事情,蒋春河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可以说,他对此人无比信任,难道,此人真的有意包庇江苏盐务官场。
“父亲,不如我亲自去一趟江苏吧,把这件事情彻查清楚,若是不引起警惕,恐怕裴府这次是想动大招。”沈睦州目光担忧地说道。
“不,你是朝廷册封的平西将军,未得诏令,不得私自出京,如今,你应该尽快回西北,西北的防务,才是大事!”沈坞一脸肃然地说道。
“京师的谣言,裴祈轩突然回京,还有江苏盐务一事,最近京师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明显是针对我们沈府,我现在走了,岂不是置我们沈家安危不顾。”沈睦州朗声说道。
“针对沈家就是在针对西北的防务,西北的防务一旦被攻破,真个西北的百姓都会遭殃,孰轻孰重,难道还分不出来,江苏盐务一事,我自有决策。”沈坞厉声说道。
正当父子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外沈府总管禀报道:“睢阳书院林崇一求见。”
林崇一是朝中大学士谢冰的大弟子,谢冰曾在多个场合夸赞他乃天下读书人的表率,据说他此人为人清高,不喜欢结交权贵,之前几乎跟沈府没有往来,怎么会突然来拜访?
沈坞一时也猜不出缘由,他对着沈睦州说道:“一会儿你站在这里,一起听听看。”
沈睦州点点头。
林崇一被引进来的时候,一身青衫,身上一股浩然之气,他面容俊秀,行为举止颇有几分文人风度。
沈坞对天下读书人还是多一分赞赏的,只是这个林崇一贸然来找他,他心底有几分疑虑,便沉着脸问道:“你找我,所谓何事?”沈睦州站在父亲身边,没有说话,他倒是对此人充满兴趣。
“学生此次前来,多有失礼,请沈大人见谅!”林崇一不急不慢地行礼道,“昆宁一战后,朝中西北防务一度成为一盘散沙,若非沈大人的苦心经营,西北之地恐失了大半,学生感念于此,特来为沈大人出谋划策。”
“出谋划策,你一介学子好大的口气,”沈坞脸色更加难看,“你说说看,能为我出何谋,划何策?”
“江苏盐务出了大事,沈大人知道么?”林崇一像是知道了什么,一脸笃定地说道。
沈坞听到后脸色一变,他暗自地定了一下心神:“出了什么大事,你不妨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沈睦州在一旁听到此话后,不由得对林崇一此人暗暗欣赏,此人一来就抓住了要害,看来他不是单纯的书生,此人对于时局的动向和走势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苏州盐务系统全烂掉了,江苏盐铁使蒋春河大人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林崇一突然目光灼灼地说道。
沈坞脸色一变,他没有想到这个年轻居然抓住了关键,他耐下性子,听他说完。
“苏州盐务的官员,以超低价收取盐农造的盐后,不仅高价卖给了当地百姓一些劣质盐盐和掺了硝碱的盐,还假借发盐引之名义,高价卖给当地的几大家族,这几大家族的人沆瀣一气,把盐价控制在极高的水平,让当地的百姓深受吃盐之苦。除此之外,他们还将一些精盐高价私自贩卖给草原民族,为了就是换取他们的黄金,为了防止这些事情败露出去,整个苏州盐务相互封口,光一个小小的都转运盐使司知事,每年的封口费,就达一万两白银。”
沈坞听到之后,脸色变得铁青,他冷声说道:“这些消息你都是从哪里传来的?”
“这是学生上回回家探亲的时候,暗地里调查出来的,此次裴祁轩为什么会从苏州回京师,那是因为他很有可能成为举报苏州盐司的第一人,他一旦举报,蒋大人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也有包庇的嫌弃,若是裴府做大这个事情,说整个事情的幕后黑手是沈府,那恐怕沈大人难辞其咎。”林崇一说道。
林崇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在场听的沈坞和沈睦州振聋发聩,他们能想象这件事情的严重,但却没有想到如此严重。
林崇一接着说道:“人人都知道,朝廷西边的防务现在由沈家父子组建,沈家若是落难,整个西北的百姓都会遭殃,所以学生才斗胆前来谏言。”
“那你说说看,我应该怎么办?”听到这里,沈坞已经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
“如今之计,只有破釜沉舟之法,方能解当下之困局。”林崇一笃定地说道。
“如何破釜沉舟?”沈坞问道。
“沈大人需令江苏盐铁使蒋大人写一封密信给皇上,陈述江苏盐务腐败一案,需及其详细地向当今圣上说明情况,然后,如果皇上主动私下召见沈大人,沈大人需向皇上进言,当务之急,只有废禁榷法,进行朝政改革,方能解天下百姓之困。”
林崇一早已对这些盐务之事聊熟于心,他说道:“朝廷将盐铁贩卖之权牢牢把控在手上,制盐之人叫苦不迭,每年因贩卖私盐而进牢狱者不计其数。这些年来,禁榷法确实为朝政积累了不少银钱,但普通百姓为吃盐受累者不计其数,有些人甚至因缺盐导致各种身体问题,难以就医,绝望至死,学生斗胆,请沈大人以天下百姓之重,革新历法。”说完林崇一向沈坞递交了一本册子,上面详细讲述了为何要进行盐务变革的原因,以及如何进行盐务变革的论断。
沈坞初步读了一下,语句之流畅、变法之精妙、如何破除变法之阻力通通记入其中,甚至让他觉得,这个林崇一,将来会是一个做宰辅的人选。
沈坞说道:“你送了我一份大礼,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林崇一似乎对沈坞的话早就预料,他低头想了一下,似乎是下定决心,突然双膝跪倒在地,双手行礼道:“学生想娶贵女沈汐桐为娘子,望沈大人和沈将军成全。”
沈坞听了之后勃然大怒,用手拍了一下桌子,斥道:“就你一介书生,还想娶我汐桐,你想攀龙附凤的想法也未免太明显了一点吧。”
谁知道林崇一不急不慢地回道:“学生如果想攀龙附凤的话,就绝对不会想娶汐桐,汐桐身份高贵,但京师也不仅仅只有她一位贵女,学生想娶汐桐,是因为学生早早就对她心生爱恋,只因听说裴府的人来求亲,学生害怕,害怕汐桐真的嫁给了其他人,便斗胆来见沈大人。”
见这个年轻人坚定的眼神,沈坞突然问道:“你之前见过汐桐?”
“三个月前,我去芳草阁讲习,汐桐与我发生了一些争执后,天天去书院里找我清谈。汐桐虽然不似其他京师贵女,熟知琴棋书画,但她心思纯真,为人大方,在她连续找了我好几天之后,学生对她有了一些小心思,只不过后来她又迷上其他的东西,就没有再来找学生了,但学生却一直暗地里关注汐桐,直到近些时日,她被人传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学生十分担忧她,恨不得替她承担这些污名。上次在雅园,汐桐读了一些诗句后几欲落泪,学生更是在心里暗自发誓,今生只娶汐桐不可。”说完林崇一又行礼道:“沈大人,沈将军,若汐桐肯下嫁于我,学生可以在此发誓,今生之爱她一人,并永不纳妾。”
沈睦州听完也有些动容,忍不住说道:“你放着大学子谢冰的乘龙快婿不当,跑来娶汐桐,沈汐桐这个丫头脾气暴躁,一点都不好相处,你如何能确保自己只爱她一人。”
“我可以用自己的行动证明。”林崇一坚定地回道。
“如何证明?”沈睦州上前一步,继续问道。
“你想让我如何证明我就如何证明。”林崇一抬起双眼,直视沈睦州。
“汐桐要是反对这场婚事呢”沈睦州问道。
“汐桐虽然年纪小,脾气有点急,但是她是懂大道理的人,相信学生跟她不断地磨合,她必定能懂得并接受学生的心意。”林崇一自信地问道。
此时,沈坞和沈睦州只能相互对看一眼,没有讲话。
接下来朝政的这几天一直都是沈府和裴府的对峙,裴伊一直都在有意无意的把朝政的方向引向盐务,但沈坞一直在跟皇上面前提西北屯兵的事情。
沈坞一直在朝廷面前分析西北防务的薄弱之处,一有战乱就急忙地从全国调兵,反应迟钝,军队没有整顿好就上战场,很容易吃败仗,最好的方式就是屯兵。
迁徙大量的居民去西北生活,闲时的时候开垦农田,等打仗的时候,能够迅速的集结一支军精兵,才能够防止西北的元夏人。
皇上对沈坞的这一套屯兵之法极为有兴趣,两人不断的商议如何屯兵,在哪里屯兵,以及从哪里迁徙居民过去,以至于裴伊一直没有找到好的法子将皇上的注意力引到江苏的盐务一事上。
江苏的盐铁使蒋春河收到沈坞的来信之后,急忙表奏,将所有苏州盐务之现状困境及所有罪犯清单写满了几大纸,秘密送往京师。
沈坞越来越感觉这个林崇一,绝非凡人,今日下朝之后,他就来到了沈家祖母的居所,一同商议林崇一的求婚之事。
沈家祖母也算是一个开明之人,她没有明确的反对,而只说先见一下这个林崇一。
九月的一日早晨,林崇一早早来到沈府拜访,跟沈家祖母聊了一番之后,沈家祖母对林崇一非常之喜爱,觉得他不仅学识高,而且懂礼法,知进退,是难得一见的俊杰,恨不得当即就同意这门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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