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庭满园

    
    今日裴伊说什么都要在皇上面前提江苏盐务之事，江苏盐铁使蒋春河是沈坞重要的一支臂膀，若他能够把这支臂膀砍断，想必沈坞在他面前也没有什么可嚣张的地方了。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还没有提及盐务之时，皇上就主动地将苏州盐务之事提了起来。
    朝堂之上，站在百官面前的一太监，将蒋春和的奏章全部读了一遍。
    朝中官员听到之后，皆触目之心，没有想到，朝中盐之暴利，竟让无数的官员堕落，不仅沆瀣一气，还公然走私，简直就是目无王法。
    不少官员听到了后都连忙请令，请求撤除苏州盐务司所有官员之职务。
    蒋春河的这个奏章，让站在底下的裴伊此刻非常尴尬，他本来是想让自己的儿子裴祈轩做这次盐务贪污案的举报人，没有想到却被蒋春和捷足先登，不仅失去了搬倒沈家的好机会，还让自己的儿子裴祈轩身上也落了嫌疑。
    他站在朝廷朝堂之上，一时有些踌躇，他知道，自己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关乎到自己儿子的生死。
    见底下的人争吵不分，皇上清了清嗓子，对着一众大臣说道：“今日之事，我已交由了大理寺全权审理。”底下人听到后，立马安静下来，暗地里揣度皇上的圣意。
    “今日朕招众位爱卿前来，并非是为了让各位教朕如何审理此案，而是朕已经清楚地知道，天下盐务，已经烂到根子里去了，纵然是再杀几个盐吏，也无法解决根本问题，众位爱卿，可有法子治这个根？”
    皇上此言一出之后，底下站着的人，相互对看了几下，都不太敢接话。
    皇上双目炯炯，很有耐心地盯着一众大臣。
    过了一会儿，沈坞见时机差不多了，便站出来说道：“皇上，当今盐务之法禁榷法，以差价获取了暴利，虽维持了朝政收入，但流弊很大，民间深受吃盐之苦，盐吏中饱私囊，当务之急，皇上应下定决心，进行盐务革新。”
    皇上听完后，似乎来了兴趣，说道：“如何革新，沈爱卿说说看？”
    “改禁榷法为通商法，朝堂将盐售与商人，寓税于价，然后由商人在指定地区运销，实行局部专卖，这样不仅可以保证朝廷的收入，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官员的贪污，最根本的，还可以解决普通百姓的吃盐困难问题。”沈坞的话不多，但无异于一席风暴，迅速地搅入朝局。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人皆虚惊不已，这么锐意的改革，不知道要夺了多少人的饭碗。
    没想到此话一出后，皇上突然将蒋春河的奏章丢倒在地，站了起来，对着一众大臣说道：“天下民生，事关社稷，百姓苦盐久矣，若再不行动，江上难保，此次盐改一事就交由沈大人全权负责，任何人做事想要阻挡这次改革，都得过朕这一关。”皇上其实事先已经跟沈坞通气了，也看了林崇一的文章，他对于此次的盐务改革是非常赞赏的，已然下定了决心。
    皇上其实心里知道，自己还不知道能在龙椅上坐多久，若是能为景澜扫清一些障碍，他愿意当这个恶人。
    说完此话之后，朝堂之人也不敢反驳，这个时候，裴伊突然站了起来，对着皇上说道：“检举此事的人是沈大人的学生，若此事交由沈大人一人负责，恐怕不妥。本官知道沈大人是一片好心，但是为了避免避嫌，下官建议，应该让龙图大人辅助沈大人，共同进行此次盐务改革。”
    皇上想了想，表示同意道：“那就依裴爱卿所言。”
    龙图听到之后急忙说道：“臣一定尽职尽责，同沈大人完成此次的盐务改革一事。”
    退朝后，本来龙图想去跟裴伊通通风声，探探裴伊的口气，但此刻裴伊脸色铁青，看起来一脸怒气，他想了想自己还是不要触这个霉头，就立马调了个方向，往别处走了去。
    回府之后，裴祈轩立马到裴伊书房，告诉了一个让裴伊更加头疼的消息，那就是林崇一上门求娶沈坞的女儿。
    裴伊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表情可以说是震怒，沈坞不要自己儿子、新科进士、朝中一品大员的儿子做女婿，居然要一个一无官位二无背景的读书人做女婿，这简直就是给他们裴家人笑话。
    他双手狠狠捏住，眼神中带着几分阴厉，对自己说暗暗说道，总有一天他会让沈府付出代价。
    京师
    睢阳书院大才子林崇一向沈府求亲的消息，立马成了京师最具爆炸性的要闻，这个消息在所有的京师贵女口中传播开来。
    她们纷纷表示不信，林崇一是谁？他是今世最负盛名的才子，他的文章曾多次受到过朝中大学士谢冰的赞赏，此人不仅学富五车，长相俊朗，为人进退有度，不结交权贵，一身浩然之气，是很多京师女子心目中理想的相公人选，没想到，他居然会娶半吊子水的沈汐桐，这是她们万万不能接受的。
    有几个女子在留仙楼中讨论这个事情，甚至厮打了起来，一部分人是认为林崇一在京师毫无根基，只有通过联姻的方式上位，另外一部分人认为，沈家见沈汐桐名声受损，便急忙找了一个读书人，想洗刷沈汐桐身上的污名。
    沈府
    “你不会娶我回去就是想羞辱我吧。”沈汐桐的大眼亮晶晶，眼神里却一脸狐疑，带着警惕，这是林崇一第二次来拜访沈家祖母，沈汐桐将他在沈府的小巷子里拦住。
    林崇一昂首而立，一脸坦荡，并未讲话。
    “我警告你，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沈汐桐脱口而出，带着一丝倔强和决绝，她知道，自己的事情闹那么大，天底下，没有男人会真心想娶她。林崇一这个时候站在父亲面前说要娶她，明显是冲着沈家的家世来的。
    林崇一知道现在如果表明自己的心迹，肯定是为她所不屑，他一手背立在身后，说道：“你需要一份体面的婚姻来维护沈家的声誉，而我，需要一个强大的家族实现平生所愿，我们能相互成全，不是么？”他一脸坦荡，似乎没有觉得说的话有何不妥。
    “你！！”沈汐桐一时气绝说不出话来，她没有想到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还无耻得如此坦荡，她立马反唇相讥：“维护沈家声誉我我可以远嫁，我可以出家当姑子，祖母那么宠我，就算我关在院子里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有人说我什么？我为什么要嫁给你，给你当垫脚石。”沈汐桐说完，气急败坏地一蹬脚，转身就走。
    “沈汐桐，”林崇一没有想到她此刻如此伶牙俐齿，他朗声说道：“你还想胡闹到什么时候？”他一脸愠色，“京师有人在利用你的事情做文章对付沈家，你还不清楚么？沈家若是倒了，于你、于京师、于西北的百姓都有干系，你还要继续胡闹下去么？”
    沈汐桐脚步一顿，林崇一的话句句入耳，让她无处遁形。
    “哼，远嫁。”林崇一脸上看着更加生气，“你从小锦衣玉食，衣食无忧，人人争先巴结你，你吃的了那个苦么，难道你嫁去的那家不知道京师的风言风语，你又忍心让你年老的祖母牵挂担忧，还要出家当姑子，京师贵门里当姑子的有哪个女子不是因为慎刑司判刑而进入庵堂的，难道说你要代表沈家开个先河？”
    沈汐桐看到林崇一脸上一脸讥色，又想起疼爱她的祖母，眼泪像决堤一样，刷刷落下来。
    林崇一看到后心里心疼不已，又多了几分怜惜，他本来想更多说些狠话，却在此刻戛然而止了，不自觉向前，想要替她擦拭眼泪，可她的眼泪越来越多。
    沈汐桐想起近些日自己受到的讥讽和嘲笑，还连累了祖母和母亲受人耻笑，眼泪溃败，竟成嚎啕之势。
    他第一次看到一个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嚎啕大哭，眼泪像水一样的止不住，突然显得手足无措，急忙安慰道：“我说这些话并非指责你的意思，你年龄小，受人蒙蔽，本来就是此次事情的受害者，却还要遭受这么多非言非语，我就担心你受到伤害，所以才斗胆来求亲。”
    沈汐桐听到此话，眼泪还在流，却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林崇一，林崇一耳根一红，看着沈汐桐的眼睛，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我是因为思慕你才想娶你，并非外面所传的那样。”
    看着心爱之人在眼前梨花带雨，林崇一更是心软的不行，他走近沈汐桐，双眼带着怜惜，语气恳切地说道：“我们家虽然在京师没什么势力，但好歹也是淮安大族，这些年爹娘辛苦经营，收入还算颇丰，他们让我读书是让我知书学理，并没有指望我飞黄腾达，大不了我还可以回家做一个知州，我从未想过用婚姻大事来换取个人前途。”
    林崇一语气里充满恳切，当下更是一狠心，放下了自己的面子和自尊，说道：“从那日在学堂里你当众驳我，我就开始关注你了，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经常不自觉地映入我的脑海里，后来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虽然嫉妒发狂，但还是不自觉关注你，我觉察出胡斐是江湖人士，他是有意接近你，我便想暗中保护你。我娶你只是因为我心里想娶你，跟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无关。”语气温柔，跟林崇一平日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也不知道沈汐桐听进去了没有，她的眼泪慢慢止住，脸上仍一脸默然地看着他。
    林崇一心里忽然面高度紧张，担心被她当面立马拒绝，他继续说道：“别人说什么，传什么，不要一股脑地全听、全信，是否真心，要用自己的心学会去甄别判断，你要是有你表妹一半的甄别能力，也不会受人迷惑了。”
    他看到沈汐桐两眼通红，下意识地摸摸了她的脑袋。
    “连你也认为我比梨落笨。”沈汐桐突然睁大眼睛，一脸抗议道。
    林崇一笑着摇摇头，一脸宠溺地说，“好，你最聪慧。”
    晚风突然一阵吹来，让人觉得凉爽很多，两人中间出现一阵缄默，林崇一看着眼前的女孩夕阳的霞光里有一种别样的温柔，便低声说道：“我已经写信回去给家中父母和族老，不日他们便会来京师下聘礼，你到时候好好表现，千万不要嚣张跋扈，把他们吓跑了。”
    “谁嚣张跋扈了？”沈汐桐抬起头，嘟着嘴巴抗议道，突然看到眼前投射来的一双目光，如星辰般俊朗，却盛满了宠溺和温柔，不由得呆住了，她的小脸一红，急忙跑开了。
    少女跳动的背影在霞光中越跑越远，林崇一站在原地，目光随之而去，心里像喝了蜜一样，无比的甜蜜，仿佛胸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让人无比踏实，似乎比自己中了状元还开心，我心如磐石，不可移也，他在心里默念。
    夜晚，星辰漫天，沈汐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恨不得立马找来江梨落，让她帮忙分析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崇一喜欢自己，这怎么看都不太像话，自己虽然自称是京师第一美人，但是几斤几两她还是知道的，难道说他是被自己的长相蒙蔽了？
    沈汐桐身子翻了一下又急忙否定这一点，林崇一是什么人她还是知道的，那么多贵门女子想嫁，其中的美人更是不胜数，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被蒙蔽。
    她又开始回想起他白天讲的话，“学堂”，想起自己那日当众大言不惭地问他问题，因为这件事情她还被父亲和哥哥们说了好几天，难道说他喜欢自己这种胸无点墨的？
    还是算了，她又立马摇摇头，这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除了背后的家势，她实在是找不出自己哪一点可以吸引这位林大才子。
    突然想起一句话，她立马起身，林崇一说自己早就查出来胡斐是江湖人士，故意接近我，他是怎么发现的，为何一开始不提醒我，这个王八蛋，害我被胡斐蒙骗也不说，想着想着她又突然恨得牙痒痒，自己改日定要找他问个明白。
    沈汐桐干脆爬下床，看着外面星光璀璨，草虫鸣叫，夜风阵阵袭来，她心里暗想，难道自己真的要嫁人了么？
    她曾幻想自己会嫁给一位皇子、一位将军、一位武功高强的当时英雄，带着自己闯荡江湖，但却没有想到最后，真正想娶自己的，居然是一位文雅的读书人，自己学什么都学了个半吊子，若真的嫁与了此人，该不会受他的嘲笑和冷眼吧？
    沈汐桐翻来覆去，无数的梦境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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