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尾

    
    步妍溪当然记得。
    那天发生的事情，就连记忆都无法自欺欺人地淡忘任何细节。
    他家院子里栽的银杏树，三月的和风，晚风那么一吹，银杏叶温温柔柔地掉落一地，也飘缠在她的发丝里，容桑伸手一摘，又自然而然地把她手里的生日小蛋糕接过来，随手放到地上，便忽然轻轻地拥住了她。
    “干嘛呀？”她下意识地将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却没有推开。
    “如果我说是代表感谢的Americanhug，你信吗？”
    “Americanhug才不是这样的。”她拍了拍容桑的肩，“你不会因为我亲手做了个蛋糕，就被感动到了吧？”
    “你喜欢我吗？”他却突然问道。
    “啊？”她一时措手不及。
    容桑稍稍放开她，目光轻柔而认真，再问道，“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他的一言一行，素来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雅，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才会换上脉脉温情的神态。
    不用摸自己的心跳，步妍溪也能感觉到无以复加的慌乱，还有一分不易察觉的笃定。
    大脑空白了一瞬，她居然巴巴地望着他，脱口而出一句，“可是，他亲过我了……”然后才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忙不迭地补救道，“你在开玩笑吧？你不是知道我有……男朋友吗。”
    第一反应居然是“他亲过我了”那样的话，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容桑深深地望着她，“你们现在的状态，还算在恋爱吗？”
    马路边，轿车的急刹声拉回了步妍溪的思绪。
    容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如那晚的眉眼，又好像少了些什么，她莫名地有些介意，抿着嘴不说话。
    “好，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我换个说法。”容桑却是说道，“我自认是个有耐心的人，所以我给过你时间，到现在两年，两年了，你的态度还是暧昧不明。我已经不想等了。”
    他停顿了一下，“我说过，我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要再一边把我推远，一边让我觉得你很在乎，这种凌迟的感觉比杀了我还难受。”
    没有想到他忽然把那些隐暗不明的关系，就这么摊在光天化日之下。
    而他神色恬淡，轻轻地说道，“所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松开了制止她摘手镯的手，“你现在可以把它还给我了。”
    赤裸裸的威胁。
    步妍溪气得直跺脚，握在左腕上的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又不是没有试过与他彻底划清界线，当初也是抱着无比坚定的决心，并且付出了切实的行动——她想给年少时的自己一个交代，所以义无反顾地追随那个人，如同化身为一个影子，尝遍痛苦也心甘情愿。
    但是，事与愿违，她的行为炽热如火，心却没有陷进去，甚至被自己舍不弃的道德顾虑折磨得越来越疲惫。在命运这样的讽刺里，她是明白的：她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也不可能与那个人换个方式相爱了。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勇敢地问过自己，到底是什么变了呢？到底是怎么变的呢？
    好像从很久前的那场冷战开始，在那段久久不联系的日子里，那种喜欢的感觉就发生了细微的转变。
    她也认真地反思过，自己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明昱琰？
    答案是肯定的。
    可好像也仅此而已了。
    他们斗过嘴，亲过吻，浪漫过，甚至有过誓言，他们曾经离得那么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想法。可是那种喜欢如同水中捞月，感觉得到，却缥缈地飘在水里，无法真切地捧在手里，便也无法演变成刻骨铭心的爱意。
    时间会擦拭不好的记忆，会美化回忆，可与此同时，也会把人与过去隔离，让她以一种第三人称的视角，冷眼看待那段感情的种种。
    她纯粹地喜欢过他，一往直前，大喜大悲，可也因此，轻易就能被一点不称心的言行脆弱击溃。
    那时候，她还太年轻，还不明白阻止感情淡化的症结，在于控制失望。
    于是只能装作没有感觉到情感的自然消退，做一个彻头彻尾的缩头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