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
阳光正好。
王家的订婚宴应该开始了吧。
倚时寒看着立镜里,自己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西装,微微勾起唇角,将佣人恭敬递上的郁金香别在胸口,这才不急不缓地出了门。
“去紫檀瀛园。”他对司机说道。
窗外的景致带着春天独有的气息,朝气蓬勃,他拉下车窗,状似迷醉地吸了一口气,嘴里哼起了轻快的小调。
“少爷,今天心情不错?”年过半百的司机鬓发已泛了白,乐呵呵地问他。
“大好的日子啊。”他意味深长地回答了一句。
“也对,王家少爷好像是今天订婚?”司机有些遗憾地顺口提道,“可惜少爷另有急事要办,不然一定会更高兴。”
“是啊。”倚时寒的嘴边翘着深刻的弧度,片刻,继续好心情地哼着欢快的小调。
紫檀瀛园的别墅区,鹅卵石小道曲径通幽,倚时寒闲庭信步地走进倚家,在一众仆佣的毕恭毕敬里,兀自沿着楼梯往下走,然后轻轻踢开了地下室的小门。
难以想象倚家雍容别致的宅院里,有这么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地下室没有光,没有窗户,只有一个老式灯泡颤颤巍巍地吊在板上,空气里散发着阵阵霉酸味。
“少主人。”听到动静,原本正蹲在角落里逗狗的男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向他恭敬地低头鞠躬。
“他怎么样了。”倚时寒闲雅地正了正西装,慢慢走过去。
角落里,一团瑟瑟发抖的黑影听到他的声音,瞬间像发了疯似地,扭头就朝他们扑了过去,边扑边用嘶哑又凶残地声音喊道,“倚时寒,我要杀了你!”
然而,他的脖子上,手上,脚上统统上着沉重的铁锁,整个人扑到倚时寒的跟前,就难以再近一步。
灯泡的光线终于将他的脸清晰照了出来,削瘦,狰狞,丝丝血痂,满身污垢,只有那双乖戾的眼睛依旧凶狠。
原来那个男人哪里在逗狗,而是在像逗狗一样地逗人。
“精神不错。”倚时寒表扬似地拍了拍他的头,而后笑意盎然地说道,“不过好像瘦了,看来墨西哥一行,二弟受了不少苦啊。”
这些年,随着他的军火生意越做越大,他在欧美大陆的耳目也越来越多,倚焕楚刚逃到墨西哥,就被他的人抓了,只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相反,他觉得倚焕楚逃得太好了,如今倚家都是他的势力,在英国流浪乞讨,试图东山再起的倚恒也成不了气候,没人知晓倚焕楚的下落,就可以尽情地折磨他了。
听到倚时寒这句“二弟”,倚焕楚却像受了什么刺激,狠狠地朝他的脸啐了一口,“我呸,你这个孽种!”
“想死啊你!”旁边的男人脸色一变,立刻甩了倚焕楚一个巴掌,他的半张脸瞬间肿了起来,却是形似癫狂地大笑了大笑,“哈哈哈……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向你这个孽种屈服?笑话,天大的笑话。我告诉你,他们迟早会发现你的阴谋,把你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倚时寒接过男人递过来的干净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看不出一点生气的迹象,然而下一秒,他一把扣住倚焕楚的脖子,发狠地一摔,就把人摔到了地上,然后他微提裤脚,以一种优雅而高高在上的姿态,一脚踩在了他的后脑勺上,“焕楚啊,二弟,你不会还天真地做着倚恒,或者我们母亲来救你的美梦吧?”
倚时寒的声线依然温润清朗,带着几分深深的遗憾,“可惜,他们都自顾不暇了,怎么可能来救你呢。”
倚焕楚被他发狠踩得,胸口发疼几欲吐血,却是费力扭过头,“你,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这话问的有趣。”倚时寒轻轻地笑了一声,“你想知道,我也不妨告诉你,你的好哥哥我过段时间就会让他来陪你,至于母亲嘛……她很快就会陪倚横秉那个老东西去了。”
“倚时寒!!你对我妈做了什么?!”倚焕楚嘶吼挣扎着想站起来,后脑勺却被踩得死死的,怎么都动弹不得。
“叫吧,继续叫,你叫得越欢,我越高兴。”
轻柔的声音传入倚焕楚的耳朵里,他头皮发麻,却是像头野兽一样发狂地挣扎起来,“倚时寒!你这个孽种!你连亲妈都能算计,我咒你不得好死!!”
看到他痛苦发狂的模样,倚时寒摇着头“啧”了一声,就踩在他的头上,微微俯身,“焕楚啊,我始终记得那晚扑上游艇的那条鱼。”
那个令他痛苦,令他彻底转变的夜晚,在他决定那样做之前,那条鱼挣扎着跳上甲板,扑腾了几下就死了。
他的心也早就死了。
他们逼迫他放弃的另一条路上,曾经有他爱的人,也有很多他向往的可能性。但是他已经回不去那个分叉口了。
他曾经也抱着良知等待又一个明天,但他后来懂了,想复仇又想顾全良知,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两全其美的东西?于是在那段最茫然又最走投无路的岁月,他与所谓他父亲的老朋友定下了一个交易,他耐心地成为捕猎人,成为她手下的利刃,但是没人告诉过他,变强原来是那么要命的东西。
如同一个非生即死的赌注游戏,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他也是如此庆幸,险险走到今日的自己谨慎地未曾走错一步。
他握住了当年在伦敦舰队街纸醉金迷里的光宴,如今才能漠然俯视脚下这头痛苦挣扎的困兽。
六年来,多少次,他也会变成这样的困兽。
“为……什么?”倚焕楚拼命转着眼珠,死死地盯着居高临下的男人。
倚时寒摘下胸口的郁金香,有些沉醉地嗅过芬芳,然后把它放到了距离倚焕楚不远的眼前,“下次过来,我会带来更美的郁金香,希望你永远不会停止问这句‘为什么’。”
他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西装,走出地下室,依然是一尘不染的温润模样。
“画框送到了吗?”
走到倚母的房间,他欣赏着挂在房间最中央的那幅爱蒙克的著作,随口问了一句。
“已经到了,正在楼下裱画。”随他一同出来的男人回答道。
“一会把这幅画换下来的时候,务必小心处理。”倚时寒顿了顿,“如果下次承熙问到这幅画,知道要怎么回答吗?”
“知道,少主人睹画思人,命人藏起来了。”
“很好。”倚时寒微微点头,“换下来就把它烧了吧,这个东西留着始终是个隐患。”
“是。”男人犹豫了一下,“王家少爷的订婚,您真的不用过去吗?”
“这么欢庆的日子,我过去只会给某些人添堵。”倚时寒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贺礼送到就行,走吧。”
“是,去哪里?”
“西郊别苑吧。”倚时寒走出倚家大门,这个过往困住他的,如今成为他困住他人的地方。他抬起头,感受了一会阳光落在脸上的温暖,又抬起手慢慢遮住,手背上的黑色郁金香依然妖异,邪艳。
“我有点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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