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一般,许悠然选择反手关上了房门,靠在门板上睁大眼睛。她面对着死去已久的木兰,瞬间手脚冰凉起来,仿佛躺在地上的那个女人是自己。她一边深呼吸,一边观察着四周,只见桌椅板凳毫无损伤,不像是有打斗的痕迹,除了面对巷子的木窗大开,穿堂风嗖嗖得往里吹外,一无他物。
为什么?
她调息几次,才恢复了清醒。此人有意栽赃嫁祸,但是,他的目的并非是与木兰无冤无仇,且微不足道的自己——他陷害的对象,是万木书阁北舵舵主冷杉的好友,杨逸之。
昨夜隆东的一番威胁,让许悠然下定了决心。若她不找机会离开,只怕会殃及池鱼,伤害到自家爹爹和二娘。只是她执念颇深,哪肯甘心,异想天开地期盼着能够通过中秋盛会,认识些个不守陈规的同行,会接纳自己这个小小女子。
话虽如此,她也得收拾细软,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她怀中揣着隆锦所赠之物,如坐针毡,思来想去,她上楼走到杨逸之的房内,将银钗放进了杨逸之最不会碰的行李——补药和柿子干之中。
“情深义重,空许愚人,小女惶恐,不敢承情。还请隆家,代为保管,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许悠然憋了许久,才写出些个矫情的字词,再行通读,更觉脸上发烧,索性两眼一闭,将纸条塞进盒子,将盒子塞进药包之中。
想来杨逸之与同行对酒当歌,饮尽这忘忧之物,自是喝的酩酊大醉,深更半夜才回房。而这贼人究竟是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还是乘着杨逸之喝酒未归翻查行李,就未可知了。至于他是如何拿走了银钗,是否知道自己女儿身份更是无从查起。倘若真有意嫁祸给杨逸之,就会有方法将这银钗指认给他。
不,既然小二引路,让她第一个进房发现尸首,就是有了万全的打算。只怕昨日从红叶李或是隆锦口中,无意得知隆锦买簪子一事,推测是杨逸之给了银钱,委托两个小厮去集市买了首饰,要送给自己意中人。
现在只缺自己一声尖叫,再向官老爷招供这是杨逸之所托买的簪子,一半的嫌疑便平白无故地挂在了杨逸之身上了。
不过,那人既能够与红叶李或者隆锦对话,就证实了这两日在朋来客栈来往;从近日自己与杨逸之并不亲近的行为便认为自己会明哲保身背叛羊叔,可见许是万木书阁之人;而他并不知隆锦是隆家三少爷,就说明他并不是南舵中混迹在洛城的说书人。
一念百转千回,不过呼吸之间,许悠然没有犹豫,慢慢靠近木兰。面无表情的木兰脸上的疤痕看起来更为可怖了,她一介女流,如何受了这么多的伤,如何拼到北舵舵主的位置,又是如何落个客死他乡的结局,只怕这些辛酸往事,只有天知地知了。
不管会否牵连到杨逸之,她都不能冒这个险。于是,她没有迟疑,将银钗拔下,用木兰的衣角擦去了血迹和污秽。银钗一如新置不曾发黑,没有中毒的迹象。她顺手把银钗插进了裤筒之中,掩盖在衣物之下。
接着,许悠然走到了窗边,木兰所住的房间正是二楼,对面屋子大约五层,从屋顶利用滑索和钩子不难进屋,只不过并无破窗而入的迹象,明显是要伪造成家贼所为。她伸长脖子往下看去,只见巷子里停了一辆牛车,上铺稻草,正是合适的落脚点,于是,她爬上窗台往下一跃,正好落在稻草之上,老黄牛受惊往前跑了几步,被缰绳所束缚,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踩在滚到地上的许悠然身上。
许悠然拍拍双手,上面除了泥土,还落有碳灰。她往稻草下一摸,不出意外摸到了一手黑。说是怎么这么眼熟,这牛车竟是昨晚搬炭大娘的坐骑。她左右张望,不见大娘身影。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刻意伪造出声响和痕迹,就是为的做出第二套案发现场,只愿官兵能够跟着这条错误的线索走下去,离杨逸之越远越好。见四下无人,还未有人反应过来,她拔腿就跑,在胡同里兜兜转转,将银簪找了口古井扔了,最后跑到更远的市集买了一套女装,藏在了离客栈不远的茅厕草棚之上。
一切准备妥当,胡同里,四下寂静,她不由得腿脚一软,蹲坐在地上,无声地哭泣起来。她闭着眼睛,眼前死去的木兰一直在她眼前微笑,残影挥之不去,焦虑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满脸发烫。客栈的方向传来一阵阵喧闹声,她从后院溜进去,坐在凉亭里,拿起茶杯。
“大事不好了!”客房里吵吵闹闹的。
“你没事吧!”隆锦在院里盘恒了一圈,才见到凉亭里的许悠然,便立马冲到她身边,见她毫无损伤,这才放下心来,“你可看到什么可疑人物?”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有什么事……”许悠然打了个哈欠,软软地放下茶杯,“慢慢说。”
“木兰舵主……过世了……”隆锦如此说着,摸到她手,竟是滚烫,他愣了一下,用手背贴到她额头,比手还要烫些,“你是怎么的了?”
“睡得不好,再者水土不服罢了。你方才说什么,莫不是我听错了,木兰舵主怎么了?”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隆锦并未注意到。
“过世了。冷杉舵主让我们都去大堂听候调遣。”隆锦拉着许悠然到了大堂,大堂里已围坐了十多人,细细碎碎地说着悄悄话,没有人敢大声造次。
“你说方才是谁最后进了木兰舵主的房间?”南舵副舵主青桐的声音并不洪亮,却是掷地有声,就连门帘处的隆许二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小二吓得哆嗦,指着刚进门的许悠然,喏喏道:“回大爷的话,小人依稀记得是那个服侍杨公子的小厮。此前木姑娘因身体不适,问我讨了碗姜糖水,我这水还未煮完,就见许公子鬼鬼祟祟地从后院进了客房。我想着也许两人有什么话要说,不敢叨扰,就放下糖水做其他的事儿去了。”
看来这小二收人好处,狼狈为奸已是石锤,只可惜她现在指认,也不会有人相信。
“你且上来说话。”青桐皱着眉,让许悠然过来。许悠然不顾隆锦的拉扯,壮着胆子往柜台处走去,经过那数十人时,瞥见他们怀疑又嫌恶的目光,叹道不过一日之前,还是以兄弟相处的同路人。如今已是形同陌路,不复从前了。唯有杨逸之坐在人群中,担忧地望着她。
云杉和白杨从三楼下来,见青桐已在与许悠然对峙,便道,“你先前说这小厮本和你们在前会看书,突然不见踪影,可是真的?”
“所言字字事实。”白杨道。
“你如何说得?”青桐问许悠然。
“我因仰慕青玉书生,才慕名前去,意外见面,着实卓尔不群,让我自惭形秽,加之身体有恙,便悄然潜回。一到客栈就上了三楼休憩,并未进过木兰舵主的房间。若是我要行刺,自是应得快脚回到三忘书斋,形成不在场之证,这才能滴水不漏。或者行凶之后便逃之夭夭,也好过现在被你们询问——我何须自露马脚,在客栈里待着,束手就擒呢?”
云杉打量着许悠然,的确是面色苍白,病恹恹的,实非拥有能伤人的力道。
“那你为何是从后院而来?”青桐追问,拉起她的手翻开手心,这双手黝黑粗糙,一看就是常日做着农活留下的细碎伤痕,并非习武之人。
“屋内闷热,使人头晕作呕,我这才下到院里,想吹吹凉风,舒缓心神。怎么的,副舵主要拉着我的手到何时?”许悠然昂起头,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你先冷静,莫要冲动。木兰舵主是受暗器所伤,非武功精进,不可一击毙命。许泥鳅手无缚鸡之力,未必能够与北舵主抗衡。”云杉劝着青桐道,青桐这才松了手。
杨逸之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维护着许悠然道,“副舵主莫要找人出气,我等是说书的行当,并非是六扇门的差使,探案搜证还是需得专人盘问——兵马司的人何时过来?”后一句是问红叶李了。
红叶李守在门口,往远处张望着:“应是快到了。”
青桐嘴角上扬,右手忽然出招,打向杨逸之的面门,杨逸之身形一晃,躲过突袭,然青桐后招已至,瞬间被杨逸之抓住了手腕,两人僵持不下,倒是青桐先行出声,道:“我看杨兄倒是武功精进的很啊,就是不知这瘸腿,会否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呢。”
“副舵主说笑了,杨某自幼残疾,学的是些活动筋骨延年益寿的法门,要紧关头堪堪保命,谈不上什么武功。”杨逸之四两拨千斤地回答道。
“今日巳时,你在何方?”青桐问道。
“昨夜酣饮,浓睡不消残酒——我回屋睡了,又当如何。”
“有何人作证,你未出过客房?”青桐续问道。
“有周公作证,怎的,你要与他聊聊?”杨逸之被他的怀疑给气笑了,自己与木兰素来交好,为何要对她痛下杀手。
两人周旋不清,正在这时,兵马司的捕快和一名头戴缠棕帽的锦衣卫被红叶李迎了进门。
柏迎春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位官大人进门,向锦衣卫解释道道:“我们万木书阁本是与世无争的说书小匠,岂知北上一路,先遇山贼差点命丧乡野,后遇刺客南舵主命丧黄泉。想来自是有人想对我们万木书阁下手,意在除去异己,扫平障碍。还请阮大人、刘大人明察秋毫,还我们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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