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一朵警花

    
    她看向他的那一瞬，他却看向了别的地方。
    杜良梓环视整个小铺，鼻翼翕动，吸了一会气，忽然说道：“你这真干净，消毒水味快要盖过面包味了。”
    消毒水，哈哈……
    乔米雪在心里暗笑，没告诉他真相，反而一本正经的与他胡扯：“我总得应付卫生检查吧。”
    “是，是……”杜良梓说了两个是，脸色一变，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改口：“不是，不是。屋里的味儿是花露水，我这鼻子是怎么了，早晨在家里才用过，怎么就闻不出来了……”
    “你也知道你鼻子不好。”乔米雪咯咯的笑了。
    杜良梓摸了摸鼻子，讪笑不已，忽然一只蚊子嗡嗡振翅，飞过眼前，他抬手就是一巴掌，掌风贴脸扫过，巴掌几乎扇到了自己的脸。
    蚊子没打着，飞到了货架上面，隔着玻璃纸包装袋，伸着腿儿，好像在跟杜良梓耀武扬威。
    杜良梓轻手轻脚走过去，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抬起手，之后迅速落下，用尽全部臂力。
    啪——
    面包拍扁了，扁成了一个圆饼，蚊子变成掌心刺眼的一滩血泥，杜良梓吹了吹手心，蚊子尸骸粘在手上，纹丝不动。
    他看了看自己的白衬衫，又看了看面包外面裹着的包装袋，举在半空中的手，最终移向了香喷喷、软绵绵的面包。
    蹭到包装袋上算了，反正面包拍扁了，卖也卖不出去。
    乔米雪看出来他要做什么，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叫停：“面包送你了，别乱抹了，手脏了用肥皂洗，讲点卫生。”
    面包送你了。
    杜良梓听到这句话，精神一振，眼睛放光，洗手的事完全没放进脑子里。
    “都送我了？”杜良梓指了指货架上，一大堆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到期的面包，问乔米雪。
    乔米雪摆摆手，笑着说：“你没吃饭，就多拿些。吃进肚子，比浪费好，丢掉多可惜。”
    杜良梓一听这话，却把面包放下了，看向乔米雪略嫌丰腴的脸颊，露出了奇异的笑容：“想骗我多吃，像你一样长肉，我可不干，我是八块腹肌小王子。”
    听到“腹肌”这两个字，乔米雪目光下移，看向了自己的肚子，浅蓝连衣裙有点紧身，脂肪堆积的下腹，似乎有那么一点儿凸出的形状。
    她的确是吃胖了……
    每天抓紧时间消灭，大量快要过期的面包甜食，发胖的速度，自然是嗖嗖的快。
    乔米雪手伸向小腹，捏了一把肚皮，游泳圈还真有点壮观……
    乔米雪松开手，眼睛余光幽幽一转，落在杜良梓劲瘦的腰杆上，确实，隔着衬衫衣料，看不出一丝赘肉。
    她不禁开始相信，杜良梓天天自吹的八块腹肌，也许货真价实。
    杜良梓发现，乔米雪目光审视的看着他，就像在验货，伸手就要撩起衬衫下摆，证明给他看。
    门口路过两个医大女生，正要推门进来买宵夜，看到店里面有男人，要当众脱衣，不禁尖叫一声，笑着捂嘴逃开。
    太尴尬了，太不雅了，太赶客了……
    乔米雪冲他摆摆手，劝他穿上：“得，得。谁不知道你是八块腹肌小娘子。”
    杜良梓知道自己，有伤风化，没和乔米雪争辩什么，动手把衬衫下面的几颗纽扣，重新扣上。
    杜良梓，稍微读快一点就是杜娘子，从小到大，被人娘子、杜娘子，叫个不停。
    小时候，他细皮嫩肉，举止斯文，被人叫成娘子，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一个男孩子，被人娘子来、娘子去的叫着，心里自然不爽，他上了中学之后，怎么阳刚怎么来，喝酒、抽烟、打架、翘课、爆粗口，什么都干过。
    可是，好巧不巧，他被分到了十六中里有名的混混班，十六班，一堆小痞子聚在一块，各显神通，比他还能逞凶斗狠，杜良梓很快，就成了大家的娘子。
    那时候，班里女生当中，传看一本书，书名叫做《邪王爱妾：娘子有毒》。
    好巧不巧，这本书的女主角，就姓杜，里面通篇都是，杜娘子如何被王爷巧取豪夺、虐身虐心的狗血大戏。
    大家翻看这本书的时候，目光纷纷投给了杜良梓，几个女生捧书窃笑，想的都是古代版的杜良梓与王爷如何狗血搞基。
    更有好事的人，起哄编了个顺口溜，带着调儿，当众在班里唱：杜良梓，毒娘子，娘子有毒。
    乔米雪不是纯良小白花，嘴却不毒，不会跟着起哄娘子有毒，两人关系极好，有时候杜良梓把她惹毛了，乔米雪顶多戏称他一句娘子就算了。
    店里许久没人进来，杜良梓心安理得的站在货架旁边，慢慢挑选。
    他一声不吭，那边只有玻璃纸包装袋相互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杜良梓抱起两大包吐司，夹在胳膊弯里，就像前些年的超生妇女，一手抱着一个娃。
    他兴冲冲的来到，乔米雪面前，正好对上她望来的目光。
    没等乔米雪开口，杜良梓便已两眼发光，兴奋的说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乔米雪看着他，上下打量，缓缓问了句：“什么想法？”
    杜良梓一脸神秘：“你等着，嘿嘿。”
    嘿嘿……
    一声诡异的嘿嘿，在乔米雪心头回响，她坐在皮椅里，愣了好一会，目送杜良梓抱着一大堆面包，艰难推开玻璃门，消失在视野当中。
    说来奇怪，杜良梓一走，乔米雪的生意，就奇迹般的好了起来，顾客三三两两的来，前前后后，一共来了大概十来个。
    货架上的提拉米苏、小蛋糕、水果慕斯、酸奶布丁、甜甜圈，只剩稀稀拉拉的几个，大多数都卖掉了。
    乔米雪趁着客人走了，拿着夹子，把货架上的甜食，好好整理了一下。
    这些甜食，都是她亲手做的，每一件都能唤起一段香甜的回忆。
    小铺后面，修了一个小小的厨房，里面设备一应俱全，满满当当都是厨具，偌大的橱柜里，堆着几袋面粉白糖、三五只面盆、一些黄油抹茶奶油配料。
    每天清早，她都会早早赶来店铺，用洗手液仔仔细细的洗手，围上围裙，带上厨师帽，亲自下厨。
    她和面的时候，下手时快时缓，时轻时重，拿捏得极其到位，她喜欢和面的感觉，双手按进面里，手心手背都是面团的柔软与韧性，这样的感觉不要太好。
    面包做成之后，她带上隔热手套，小心翼翼的把各种馅料的面团，放到烤盘上，精心烘焙。
    看着面包在烤箱里，慢慢膨胀，然后心满意足的调配奶油，裱花做蛋糕。
    看着自己亲手做好的东西，慢慢成形，松软可口，散发出香甜的气味儿，乔米雪的心里简直幸福得冒泡。
    烘焙是她的多年的夙愿，早在不良少女时期，愿望清单里，列出了面包店店主，这样一个不难实现的理想。
    半年来，乔米雪起早贪黑，烘焙各种甜点美食，在厨房里忙个不停，就像一个停歇不了的陀螺。
    天道酬勤，乔米雪的付出，很快就有了回报。
    化妆品店改成面包店后，乔米雪终于将妈妈经营化妆品，半年来的亏空，给补了上去。
    赶在房租大涨价前，她甚至小有盈余，足以支撑她在接下来的双十一购物节里，把购物车里的宝贝们，清空十来遍。
    如果没遇到房租大涨，即将入不敷出，乔米雪应该还会继续开店，把烘焙当成事业一直做下去，做个一年两年三年，哪怕天天吃临期面包，哪怕吃成肥婆，体重狂飙。
    这年头赚钱不容易，总得有所牺牲，你说是不？
    然而，有些人不选择牺牲，选择玩噱头。
    杜良梓抱着一大堆吐司面包，旋风一样的归来，站在面包店门口，神秘一笑，露出八颗小白牙。
    乔米雪定定的望过去，只见面包一个个都换上了纸包装，面包原先的玻璃纸包装，全都被他给换了。
    面包里面一定加了什么吧……
    乔米雪走过去，为他开门，目光落在包装纸袋上，看到些许晕开油渍，她凑近了些，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杜良梓迫不及待扒开纸袋，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展示给乔米雪看：“你看，你看，中西合璧，黄焖鸡三明治。”
    乔米雪看着，两片吐司之间，夹满了鸡肉土豆浓酱馅料，汁浓肉多，几乎就要溢出来。
    她屏息打量了片刻，给杜良梓一个意味深长的评价：“呃，你真是思路清奇……”
    其实，杜良梓玩出这一招，一点都不奇怪。
    他家做鸡，卖黄焖鸡米饭。
    他家与乔米雪一样，每天做出大量的菜，免不了剩菜一堆，扔了浪费。
    杜良梓自信满满，把三明治摆到货架上，笑眯眯的看向乔米雪，耍宝自吹：“我的点子很好，咱家卖不掉的鸡肉碎，和你家剩下的面包，组合一下，负负得正，一定是爆款”
    “你可以多吃点，浪费是极大的犯罪，不能你一个人瘦哇。”乔米雪微微侧目，顺势瞄了眼，他平坦的小腹，精瘦的胳膊。
    杜良梓挺起胸膛，一拍肚上八块腹肌，表明决心：“浪费什么，都不能牺牲我的八块腹肌。”
    乔米雪笑得肚子疼，摆摆手让他安分点：“得嘞。你安分的等着，看你的‘中西合璧’，能不能卖掉。”
    杜良梓在货架前站定，腰杆挺直，下巴微扬，气势陡然抬升八度。
    他大手一挥，豪言壮语脱口而出：“卖不掉，本少爷就把它们打包买走，都是我的心血，绝不浪费！”
    满屋子都是乔米雪的心血，她也不想浪费。
    可是杜良梓这架势，也太夸张了吧……
    乔米雪定定的打量他，手指几乎僵住，片刻之后，启唇送他四个字：“土豪本壕。”
    近几年，黄焖鸡米饭火遍大江南北，杜家作为一开始的加盟商，
    杜家的小门店，装修一新，而且扩成了三家，在都是在繁华商业街，直接买下商铺，连炒房带炒鸡一块做，在小富即安的小商户圈中，确实对得起一个壕字。
    杜良梓开心认领，无声的笑了，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请叫我黄焖鸡米饭小开。”
    小开，嗯，好像是个港台词汇。
    乔米雪忽然想起，先前看到一则港台八卦新闻，某不老女神恋上马桶小开。
    当时，她盯着“马桶小开”这四个字，噗嗤一声笑出来。
    乔米雪总觉得，马桶小开和黄焖鸡米饭小开，有点儿谜之相似，都让她谜之想笑。
    可是，她忍住了。
    乔米雪捂住嘴巴，忍住没笑出声来，让好朋友太难堪不好，说不定会留下心理阴影。
    杜良梓似乎什么都没发觉，拿起他的新发明，一包引以为傲的黄焖鸡三明治，倨傲的走到玻璃门前，自我感觉好得不行。
    玻璃门就像一面落地镜，映出他新修的发型，根根直立的头发，怎么看怎么满意，他不禁抬手摸了摸，感受头顶直立的发梢，挠过指腹的异样触觉。
    忽然，杜良梓的手停在半空，很久之后才缓缓放下。
    他不再顾影自怜，目光穿过人群和夜色，落在路边的一辆白色路虎上。
    杜良梓买得起路虎，他关注的不是车，是车上的人。
    贴着黑膜的车窗，缓缓摇下，杜良梓看清了，车里的人的相貌，副驾驶位置上坐着一位白衣美人，这位白衣美人正缓缓侧过头去，黑框眼镜下秀气双眸，正好望向了乔家小铺里面。
    目光遥遥相触的瞬间，杜良梓心跳漏了半拍。
    斯斯文文的书卷气，由内而外散发
    淑女高材生，文质彬彬，安安静静，是他杜良梓最喜欢的那种女孩。
    美女与车上的人交谈了两句，拿起菱格小包，打开车门，下了车，踩着极细的黑高跟，长发飘飘，一路缓缓走来。
    杜良梓看直了眼睛，心跳就像打鼓，越来越快。
    美女绕过绿化带，左右稍稍顾盼了一下，迈开脚步，穿过人多拥挤的步行路，黑高跟一前一后踏上店门口的水泥台阶。
    没错，美女的目标，就是乔家小铺，她想要买些面包充饥。
    杜良梓站在门口，隔着一扇玻璃门，与美女的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两米。
    他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美女飘扬的发丝，根根细柔，那么软，那么顺，光泽是那样的迷人……
    杜良梓只看到了女人，却没有注意到，路虎车上还坐着一个男人。
    乔米雪注意到了他，距离太远，只能看到男人干净利落的侧面剪影。
    她凝视着男人的剪影，想起了一个多年未见的人，心跳蓦然加速。
    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来往车辆亮着车灯，红红白白的灯光，流水般逝去，流动的灯光在车厢之中快速闪过，遮掩了男人修长的眼眸中，愈发复杂的情绪。
    胸腔里的一颗心乱了节奏。
    喜悲交加，百感交集。
    多年之后，他与她遥遥对视，惊鸿一瞥，心中竟是如此的难以释怀。
    握在方向盘上的修长大手，不觉间慢慢收紧，男人发觉时，已是骨节发白，他蓦然松手，看着前方来来往往的车流，沉默不语。
    也许是等待的时间，特别难熬，也许是心里太乱，他曲起指节，有一下没一下，敲击身侧的皮椅，漫无目的。
    男人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当初，她那样对他，他却没法放下她。
    他自嘲一笑，按耐不住心中冲动，侧过头去，再看她一眼。
    然而他的希望落空了，店门口的两道人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男人略感失望，移开视线，看向前方街面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川流不息的人群。
    “请进。”杜良梓保持微笑，绅士的为她开门，开门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手中，还拿着一个不伦不类的三明治，顿时有点心虚，撑不住气场。
    然而，美女似乎没在看他，也没看到他手里的三明治，简单道谢之后，来到了摆满面包的货架前面。